將近子夜時分,厲天宏才歸來。但當他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大家都嚇了一跳,只見他氣喘吁吁,滿頭大汗,衣服都有破損,頭發也有些散亂,不知道和敵人進行了怎樣激烈的交戰才終于脫困。
“差點以為回不來了!彼麑擂蔚匦,“遇到幾個高手,甩掉他們真是費了一番功夫!
“受傷了?”唐云曦看到他手臂上纏著厚厚的白布,里面還有血絲滲出,便招呼左風左劍幫他重新包扎。
厲天宏說道:“現在那波人應該出了這個鎮了吧?”
“嗯!碧圃脐叵肓艘幌拢_口,“我們在這里不能停留太久,下一步……”
“去南口!”厲天宏搶先說道,“他們現在跑去的方向與南口正相反,我們直接去南口,會與他們越隔越遠。”
左氏兄弟點頭同意,蕭沖也附和,“馮將軍為人古道熱腸,在朝中很有威信,定然可以幫助小王爺的!
“隨你們安排吧!碧圃脐亓滔乱痪渎牪怀銮榫w的話,就反身回房了。
房內,聶春巧已經換了新衣服,重新梳好了頭發,安安靜靜地坐著?此袂閲烂C地走進來,小聲問道:“天宏少爺回來了,公子怎么不高興?”
唐云曦朝她苦澀一笑,“自由慣了,突然被人這樣擺布,有些不舒服!
聶春巧抿著嘴,沒吭聲。
他看出她有話要說,便坐到她對面,問道:“怎么了?”
“沒什么,只是……我覺得我說了也不算數!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上次和我說過的!碧圃脐爻了嫉,“只是這些人是我父親派來保護我的,如果我把他們甩下——”
“公子……”聶春巧沖口說:“別讓自己為難了。只要公子記得誰對您最好,現在大家不是都以保護您為首要嗎?”
唐云曦覺得她急于打斷自己說話,雖然嘴里是贊成蕭沖他們的,但很明顯,她心里不是這么想的?
“春巧,現在屋內沒有別人,你有什么心里話,不妨直說,你我之間還需要隱瞞什么嗎?”
他柔柔地望著她,眼底坦蕩。
聶春巧悄悄掏出一張疊好的紙,放在桌上。
“這是什么?”唐云曦將紙展開來,看到上面那四個含義不清的字——見機行事。
“這是你在哪里撿到的?”
她輕聲說:“昨天晚上,有人敲我的窗子,然后丟進來的!
唐云曦眉心一斂,“為什么要丟這個紙團給你?”
“我不知道……我猜測有兩種可能:其一,就是試探我,看我究竟是不是太子身邊的密探。
其二……就是丟錯了房間,有人要和公子身邊的人聯絡,卻誤把我的房間當作了對方的!
他捏著這張紙,靜靜坐了很久,然后走到燭臺前,突然將那張紙引燃了。
聶春巧不解地立刻起身,低叫,“公子……”
“春巧,你休息吧!彼仡^對她一笑,還是那樣滿是溫柔,仿佛那張紙條從來都不存在。
她一怔后便明白了,他現在暫時不便發作,畢竟寫紙條的人是誰還不清楚,一旦吵嚷起來,倒讓背后之人藏得更深。
于是她也不再爭了,乖乖躺回到床上去,看他并了兩張凳子在旁邊,問道:“公子要睡在凳子上?”
“嗯。”他真的平躺在凳子上,那凳子可沒多寬,他縱然身材清瘦,在那上邊也只是剛剛好躺好而已,哪里能翻身?
聶春巧急急下了地,過來拉他,“不行,若是這樣,那我寧愿睡在地上了。怎么白天你還愿意和我共睡一床,現在倒見外了?”
“春巧,我不能毀你名節!彼氖峙c她的交握在半空中,語氣低沉。
她哼笑道:“名節?我這樣的丫頭還要什么名節?我的名節今天不是已經都被那些人毀了?”
他擰眉心急的說:“不,你別亂說——”
“那我愿意把名節都給公子,行了吧?”
聶春巧搶先打斷他的話,熱烈而直接的告白,讓唐云曦臉泛潮紅,“越來越會胡說了!
“我不是想攀高枝,而是我既然跟著公子出來了,就是把命都交給你了,這時候你又和我說什么名節?”她苦笑道,“那不是在嘲笑我虛偽嗎?”
唐云曦深深望著她,“好,那我們都不睡凳子,也不睡地面,睡床上去。”
兩個人又并肩躺好。卻因為半夜起身而沒了睡意,齊齊睜著眼,看著頭上的房梁。
唐云曦問道:“春巧,我從來沒有問過你,你父母他們還在人世上嗎?”
“不在了!
“哦,抱歉!
“這有什么值得公子說抱歉的?”
“提及了你的傷心事,很不應該!
“也不算什么傷心事!甭櫞呵傻淖旖菭縿右幌,“我還在襁褓之中時就和他們失散了,他們是死了,還是在這世上的哪個角落,其實我也不知道。那一年……正好趕上靖安之變!
靖安之變,是詔河十六年前的一場內亂。那一年,唐云曦也不過才剛兩歲,只是后來聽旁人說過,那一場內亂令先帝和兄弟反目,精神大受打擊,三年后,先帝病故,太子尚且年幼,便由他父親兼做攝政王,輔政十三年。
原來因為那一場內亂而歷經滄桑巨變的家庭并不只太子一家,上至皇帝自己,下至黎民百姓,誰能獨善其身?
聶春巧對于那場曾讓國人驚心動魄的內亂,同樣全無記憶,她只是淡淡講述,“反正我很小就被人收養,七歲就被賣入……一個大戶人家當丫鬟,后來我煩了,從那戶人家逃了出來,流落江湖,一直到遇見公子!
“難怪你說……小舟從此逝,江湖寄余生。”唐云曦替她欷吁。
“沒什么,反正也沒人在乎我這條賤命!彼D了一下,“除了……小王爺你!
下意識叫他小王爺,令她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體,卻被他握住手,她側過臉來看他,正巧他也側過臉來,就這樣臉頰撞到他的鼻尖上,兩個人都愣住。
他呼出的熱氣就噴在她的耳廓處,很癢,她本能地感覺——如果自己的臉再貼近一些,就能碰到他的嘴唇。
幾次他在書房中小憩時,望著他的睡容,她總在想,不知道誰家的姑娘能有這份福氣,被他那雙紅如赤梅的嘴唇親過?但一想到那個場景,她心里就會酸酸的。
現在該怎么辦?她的思緒又亂了,若是賽妲己在這里,早就整個人都貼上去了吧?但還不容她多想,唐云曦已經悄悄讓開了一點,謙謙君子如他,是絕不會在這個時候有著占她便宜的念頭,更何況,白天她剛剛被那幾個惡徒嚇破了膽。
可對于他的退去,聶春巧心中滿是失望,明明可以趁機更進一步的,怎么是他先退卻了?
但下一刻,他卻忽然開口,“春巧,我有個計劃,你愿不愿意配合我?”
“計劃?”她不解地看他。謙謙君子也要耍陰謀詭計了嗎?
唐云曦卻閉上眼,清澈的眸子被遮住,那眼中的一切光亮都因此而消滅,誰也看不透他心中在想什么,只有那嘴角若隱若現的些微翹起,似是暴露了他真實的情緒。
他雖然性本善,但并非任人欺,那些將他當作仁善可欺小綿羊的人,是真的錯看他了。
清晨一早,左風房間的門就被人急促敲著,聶春巧在外面喊道:“左風,公子丟了!”
左風本來就半睡半醒,高度戒備中,驟然聽到這一句呼喊,全身寒毛都豎立起來,一下子從床上蹦到門口,還未拉開門,聶春巧就撞進來了,滿臉的驚慌失措。
他厲聲問道:“怎么回事?公子不是和你住在同一間房里嗎?你還看不住?”
“我……我不知道要看著他!”她無辜地哭出聲,“我太累了,一覺睡醒就發現公子沒了,桌上還放了一封信!彼龑⑿沤唤o左風,說是信,但也不過是在一張白紙上草草寫下的幾個字——
身為人子,當為父母分憂,有難同當,京城見!
“壞了!”左風想再罵一句,但一想他畢竟是小王爺,就把話又收了回去,捏著紙跑去找其他人了。
很快的,左劍、蕭沖、厲天宏,都知道了這件事,大家都聚齊在一起,人人憂心忡忡。
“不知道小王爺是幾時留的這張紙條,我們現在就往京城趕,快馬加鞭,半日的功夫或許能追上?”率先發問的是蕭沖。
“半日?只怕趕不上。你們可知道他騎的馬匹是什么嗎?”厲天宏嘆氣道,“那原本是云疆國的國寶踏雪神駒,號稱可以日行千里的,平日里我們外出郊游,那匹馬就算是不拚盡全力,我們也是追不上的!
左劍較為沉穩,他主持大局,道:“先不要吵,只說從這里去京城,一共有幾條路?”
厲天宏對這一帶地形較為熟悉,回道:“大路只有一條,但小路還有兩條,大路近,不過危險,小路繞遠,但是安全!
“小王爺知道這幾條路線嗎?”
“知道,我們這幾年都在這附近幾個小鎮轉過!
左劍一拍桌子,“那好,天宏少爺,您走大路,我和左風走一條小路,蕭沖走另一條小路,不管能不能遇到小王爺,都先拚命去追,如果追不到,就到京城會合再說。若是追到了……唉,只怕也要到京城再說了。小王爺那個脾氣,除非我們追到把他按住,否則誰也攔不住他進京!
厲天宏苦笑道:“縱然追上他,我們這些人也都按不住他。我實在是沒想到云曦的武功已經練到那么出神入化的地步,我再練十年只怕也是追不上他了!
左劍看向聶春巧,“你要跟我們誰走?”
她看了眾人一眼,瑟縮了一下,回道:“我、我還是在這里等消息吧,或者我自己去京城,你們不要管我了!
“哼,不管你?回頭小王爺找我們要人,我們怎么辦?”左風雖然巴不得把她甩下,但是一想到她那天被蕭沖丟棄后,唐云曦那嚇人的表情,也對她的去留著實為難。
“我自己去京城,不拖累你們辦大事,小王爺不過晚兩天見到我,你們說明之后他自會理解!
聶春巧嘆氣道:“他都把我都丟在這里了,可見也不是真那么在乎我的!
“隨你便吧!”左風先大步跑下樓去。
左劍盯著她說道:“你自己慢慢走,一路沿途也可多觀察觀察時局動靜,我們王爺在京城最南邊有一處酒樓,叫錦繡居,太子也未必知道那一處,你若是到了京城,可以先去錦繡居等我們的消息!
“好。請幾位千萬保重,務必找到小王爺,保護他周全!甭櫞呵缮钌罡A藗身。
“那是自然。”左劍也走了。
眾人散盡,小小的客棧里恢復了平靜,零零星星的幾個客人坐在下面喝茶,詫異地看著這一群人如狂風卷云一般的離開。
客棧掌柜的小聲來問聶春巧,“姑娘,這些大爺們……還回來嗎?”
“不回來了。”她微笑道,“掌柜的,我要等一會兒再走,能在您這兒討要一份早飯嗎?我昨晚都沒怎么吃呢!
“當然當然!”那一百兩銀子的打賞可以吃多少頓飯!掌柜的是個老實人,一口端來五個大肉包子,和一大碗餛飩。
聶春巧看著滿滿一桌的食物笑了,“這要是我們公子在這兒,肯定高興,他一個人就能把這一桌菜都吃了!
用筷子夾起第一個包子,剛剛咬了一口,門口人影一閃,走進來一人,掌柜的訝異地問:“客官,您怎么回來了?”
聶春巧眼皮一抬,只見左劍手扶劍柄正踏步進來。
“左二哥,您怎么回來了?”她也是一臉詫異。
左劍站在她面前,彎下腰盯著她質問:“別和我打馬虎眼,公子到底去哪兒了?你肯定知道!”
“。磕@是什么意思?”聶春巧嘴里咬著大包子,眨著大眼睛,全然不解的樣子。
他冷笑道:“昨天公子舍命救你,今日他突然失蹤,你卻悠哉悠哉地坐在這里吃早飯?那天是誰非要跟著公子上路,說要和公子同生共死的?”
“我縱有此意,可你們看我如看蛇蝎妖女,還要我怎么跟?”她將筷子一放,生氣地說:“那天你們合伙甩下我,將我甩給一群流氓般的官差,我的清白都差點毀在那些惡人手里!你知道嗎?若不是公子救我……罷了,我欠公子一條命,但是他這回孤身上路,顯然就是怕我再卷到這是非之中。
“我是知道好歹的,公子的安危就是我的安危,只要我不給他惹事,就算是幫他了,難道非要我哭著喊著抱著公子大腿才算是真心誠意嗎?你們真是奇怪,我跟著他,你們懷疑我是什么內奸,我不跟著,又懷疑我把公子藏起來了。好啊,我這條小命就在這里,任你打、任你查!這客棧也就這么大,你上上下下去搜好了,看我是不是把公子藏起來了!”
左劍直勾勾地盯著她,好一會兒,才似笑非笑地說:“你最好別耍什么心眼手段,你父母把你養到這么大也不容易,若是有正途不走,只走邪門歪道,定是自找死路。”
聶春巧又抓起那剛咬了一口的包子,不耐煩地說:“好煩!我看你也不是真的擔心公子的下落,否則怎么會還有閑功夫和我磨牙?要不然你就等著,等我吃完早飯,坐你的馬一起去找公子好了!也免得你們擔心公子見不到我又降罪于你們!
左劍遲疑了一瞬,悶哼一聲,旋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