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五十五分,周錦初背著咖啡色斜肩皮包,穿著淺咖啡色襯衫和黑色及膝裙,腳蹬黑色平底涼鞋,手握兩杯外帶咖啡,一杯是熱拿鐵加雙倍牛奶,一杯是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精。
她習慣性地將襯衫扣到最頂端的那一顆,上衣永遠扎在裙腰里頭,及肩的黑發永遠綰成髻,整齊地盤在腦后。
這樣拘謹而無變化的打扮與裝束,一般通常出現在年長的小學教師,或是在工作崗位上待了數十年,即將領退休金贍養天年的公務人員身上。
所以符浪老是記錯她的真實年齡。
無論是從她那一身慘不忍睹的過季服飾上推測,還是從那一張小巧雪白卻嚴肅的臉龐上研究,他都覺得她起碼有八百歲了。
“小周,再跟我說一次你今年貴庚了?”
“二十七。”她邊回邊將黑咖啡遞給他。
每次聽每次心驚,符浪上下打量她的今日服裝,依稀記得曾經在七○年代瓊瑤電影里的林青霞身上看到過。
“你的偶像是誰?”
“珍古德博士。”她的語氣變得熱切了起來。
“早該猜到。”他嘆了口氣,“那你知不知道,珍古德博士也穿牛仔褲的?”
周錦初疑惑地望著他。
他被她那雙黑白分明、純凈老實如忠犬的眼眸一看,所有捉弄戲謔的興致全被良心給逼了回去。
算了,開她玩笑,就好像在對家族中某個遲遲未嫁的姑婆尋開心,會有罪惡感的。
符浪投降了,邊灌了一大口熱咖啡,邊翻開今天的行事歷,問:“今天的拍攝行程安排得怎么樣了?”
“和東北角的沖浪業者都聯系好了,而且今天下午兩點正是大潮!彼t疑了一下,才道:“但是因為輕臺梅卡逼近,受到外圍環流影響,海岸附近的浪會比往常更大更高也更危險,我個人建議不要在今天進行拍攝!
和她的憂心忡忡相較之下,符浪卻是興奮得眉飛色舞、滿臉發光。
“太好了!”他左手握拳,猛地一擊右掌心,“馬上聯絡攝影組小王他們,我們提前十點到現場做準備。”
可是臺風呢!
“等等!敝苠\初一如往常被他搞得心驚膽跳,不假思索地伸手揪住他身上的T恤,瞬間繃出了他強壯結實、矯健完美的男性軀體線條。
“怎樣?”他回頭。
她瞥見他被自己拉得露出一抹古銅色小腹和腰間肌膚,手指驀地一松,往后退了兩步,臉頰涌現兩朵尷尬的紅暈。
“拍、拍謝……”她連臺灣國語都冒出來了。
符浪看著她一副羞窘表情,不禁笑了起來,好整以暇地抱臂,欺近她問:“你臉紅什么?”
“我……哪有臉紅……”
“說也奇怪。”他緩緩俯下頭去,靠得她更近,嗓音低沉了下來。
周錦初臉上滿滿戒備與不安,屏息地又往后退了一步,“什、什么奇怪?”
她從小到大都不習慣有人靠她這么近,不管是男的女的。
而且他真的靠太近了!
近到她都可以聞到他早晨沖過澡后的香皂味兒,還有那淡淡清新的刮胡水,以及他醇厚的男人體氣……
她下意識地暫時停止呼吸。
“你不是常?吹轿易龉澞繒r袒胸露背,就差沒一絲不掛的樣子,”他黑亮的眸子緊緊鎖住她的,“怎么還會臉紅?難道,你對我……”
“對你怎樣?”她眨了眨眼,捕捉到他眸底那抹促狹,突然冷靜了下來,甚至有些好笑起來。
他該不會是以為……
嘖,她又不是腦癱,更不是吃撐了沒事做,才會對他這個全亞洲公認最最熱血性感的男主持人有一絲一毫的遐想。
符浪有些失望地發現她又恢復了那個一本正經的“小周”面貌。
啐!真不好玩。
“你對我真的連一點點心動的感覺都沒有嗎?”他懊惱得像個小男孩。
“對不起。”她歉然地看著他。
“小周,為什么你不像其他女人那樣,看到我就尖叫、笑得花枝亂顫?”他很是困擾迷惑!昂ξ液貌涣晳T!
共事兩年來,他所有的魅力在她面前只有踢到鐵板的份,坦白說,著實有損他的男性自尊心。
“應該有三個原因吧。”周錦初很認真地回答這個問題,“在‘辦公室政治學’這本書里有說,辦公室戀情最常危及工作素質,更有可能造成同事間的倫理錯位毀壞,所以能免則免!
他一愣。
“還有,我媽說年齡差三歲、六歲和九歲是大忌,你今年三十,我二十七,我們如果論及婚嫁,在黃歷上會有‘小兇刑克’的可能,輕則婚姻不順,重則離異收場。”
他下巴掉了下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她滿眼歉意地看著他,小小聲道:“你太吵了。”
“我什么?”
周錦初瑟縮了下,小手撫著被他的吼聲震得隱隱生疼的耳朵,囁嚅道:“我比較喜歡斯文安靜,喜歡看看書、看看電影的男生。你太光芒四射、太熱鬧喧嘩、太精力充沛,而且永遠都在動,永遠都靜不下來,我光看都眼花撩亂了,實在很難迷戀上你!
符浪生平頭一次連話都說不出來。
“對不起!彼塘丝诳谒睦镉行┎话,“不過你不用難過啦,這是我自己個人的看法,不代表所有的女人。事實上,除了我以外,有很多女孩子都很愛慕你呀!你看,這個月的女人窩雜志,不是把你和李嘉陽并列全亞洲一文一武、最居家最性感的兩大美男子嗎?還有知名的運動周刊──”
“行了!彼袣鉄o力地揮了揮手,心在滴血。
她倒還不如不安慰……
意思就是說,就算他是風靡全亞洲的性感猛男萬人迷,卻一點都不入她這個老古板的眼?
不知怎的,為此,符浪覺得極度不是滋味。
“你生氣了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糟糕!她不是一向謹言慎行,飯不多吃,話不亂說的嗎?怎么今天這么口無遮攔……
再怎么說,他也是她的頂頭上司,更是這家走時尚旅游生活路線的電視臺里的風云人物、當家主持人之一,要是真得罪惹惱了他,她可吃不了兜著走。
“不是生氣!彼チ俗洑饫涞亩贪l刺猬頭,神情很是復雜。
“那……”她試圖彌補,訕訕然地道:“還是今天中午我請你吃飯,就當跟你賠罪?”
“得了,我是那么心胸狹窄的小氣男人嗎?”符浪瞥向她那張戰戰兢兢的嚴肅小臉,不禁被逗笑了,拍拍她的頭道:“走吧,咱們工作去。今天下了工之后,我請你們去吃東北角最有名的海鮮大餐!”
“呃,謝謝!币灰粫r之間,她也想不出該怎么回答好。
走在他身后,看著面前這個高大挺拔、永遠英姿煥發、精力旺盛的符浪,周錦初突然有一些些能夠理解,為什么他會是眾多女人瘋狂愛戴、垂涎三尺的對象之一了。
……不過他還是太吵了。
難得的假期,大熱天的,周錦初坐在家里吃冰鎮綠豆湯,并盤算著該去大賣場買家庭用品了。
一串的抽取式衛生紙只剩下四包,食品柜里的罐頭也吃掉了一半,得再去補充新貨,還有麥片、咖啡粉、洗衣精、沐浴乳……統統剩下兩瓶,萬一工作太忙,一時不小心用光了,家里沒剩下半點存貨怎么辦?
她在筆記本上寫下購物列表,再拿出所有待繳的單據一一填寫完畢,決定等一下出門的時候順道繳清。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她連忙拿起手機。
“您好,我是周錦初,請問您是哪位?”
“小周,你能有一次接電話不要這么必恭必敬的嗎?”電話里的低沉男聲好笑又好氣地一嘆。
嘖!符老板真是管得好寬,不愧是成天上天入地、上山下海、無所不包的熱血男兒。
她咕噥地腹誹了兩句,隨即一貫認真地問:“請問有什么事嗎?”
“你在干嘛?”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乖乖回答:“喝綠豆湯。”
“難得放假,你竟然在家里喝綠豆湯?”他語氣驚訝。
她眨眨眼睛,不無迷惑的反問:“不然還能干嘛?”
“嘖,人生苦短,當然得把握當下,盡情享受每一刻了!”他豪爽地道:“十分鐘后,我去接你!
從哪里?他住的大直豪宅嗎?
“十分鐘?”她心一震,臉色登時變了,喊了起來:“等一下!符浪,我前天才幫你繳完上個月那筆恐怖的超速罰單──”
“待會見。”電話那端已經收線了。
不──
周錦初頭好痛,好想哀號慘叫。為什么?為什么她會是符浪這闖禍精的執行助理?
她一向循規蹈矩、勤奮守分,上班從不遲到,每月都拿全勤獎,走路一定走斑馬線,連黃燈都不闖,看電影的時候連口香糖都不嚼,買東西的時候絕對乖乖排隊,為什么她偏偏會遇到這一個過動、膽大包天、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
“我好好在家里喝綠豆湯又招誰惹誰了?”她有些欲哭無淚。
果不其然,說十分鐘就是十分鐘,十分鐘后,她家門鈴響徹云霄。
周錦初沮喪地打開一樓公寓鐵門,看見高大的符浪出現在面前,頸項上掛著條陽剛的鈦金鏈,穿著一件黑色T恤,牛仔褲裹著修長的雙腿,對著她朝氣蓬勃地笑得一臉燦爛。
“嗨!
“早安。”她努力壓抑了好久,還是忍不住小小聲抱怨:“你為什么不去約會?我記得有好幾個名模和女明星一直狂打你的電話,想跟你約時間去吃飯喝茶逛夜店──”
“你在吃醋嗎?”他對著她笑得好開心。
“你還沒睡醒吧?”她眼帶懷疑。
“要不你倒說說看,她們有誰這么早就醒著的?”符浪熱情地勾住她的肩膀,硬將她拖上那輛引擎咆哮起來吵死人的悍馬車。“別掃興了,走吧,先陪我去永和豆漿大王吃早餐,然后我帶你去好好體驗人生!”
“可是我今天要去大賣場買家用品──”
“等晚上你要是還有力氣的話,我再負責帶你去。”他對她眨了眨眼。
不妙……
周錦初再想要反悔,把自己鎖回安全的家門內,卻也來不及了。
符浪這瘋子!竟然在吃完豆漿和燒餅油條后,就把她一路載上高速公路,然后直接飆向云林劍湖山樂園去了!
“我、我不要坐云霄飛車──”周錦初臉色發白,死命抱住游樂園內的一根柱子不放手。
“很好玩的!狈藰O力慫恿,好言哄誘,“玩這個最能釋放平日累積的壓力,而且云霄飛車只是基本款,幼幼班等級,等你挑戰過關后,我們再進階到自由落體和最刺激過癮的G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