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過后,鄺靈又熬了藥送到阿衛房里,他卻不在,打掃的丫頭說他已在午后離府。陸歌巖也不在房中。
她猜想,他應該是擔心阿衛再被人暗算,所以硬是遣走他吧,否則阿衛絕不肯離開主子。幸好她已將藥方寫給阿衛,只要他按時服藥,應無大礙。
依她猜想,下毒的人本來要致阿衛于死,阿衛卻活了下來,陸歌巖必定追查到底,對方無法再隱匿太久,近日之內,定會有所行動。
她也該準備了。她回到房中,思索片刻,配了幾帖藥。近來她每天清點箱中的瓶瓶罐罐,不再有藥物遺失。
“爺爺總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彼哉Z。自己并非寬容之人,若非爺爺長年的耳提面命,意圖陷害她的人老早被她宰了。她忍耐固然是因時機未到,也因為爺爺的教誨,對方能活到現在,真該感謝她過世的爺爺。
不過,有時候她不大聽爺爺的話呢……她秀臉漾起淡淡詭笑,取來一個小瓶,將剩余的血繡菊藥粉“全部”裝入。
她不會挨打不還手,對方若當她是軟綿綿的小羊,以為可將她欺壓到底,可要當心她反咬一口。這一口,絕對會讓那人終身難忘。
她收好藥包,正要解衣就寢,有個丫頭來敲她房門。
“鄺大夫,陸公子請你過去他房里,要請你喝酒。”
他怎么忽然想找她喝酒?他找她,她就得去嗎?她撇嘴,揚聲道∶“請你轉告陸公子,我要睡了,不去陪他喝酒。”
“可陸公子說,你若不去,他就帶著酒過來找你。”
她惱怒,知他說到做到,只好隨丫頭來到陸歌巖房中。
她進了房,就見陸歌巖備了幾樣小菜,桌上有兩副碗筷與酒杯,小火爐上溫著一壺酒。他請她坐下。
“聽說,你把阿衛送走了。”經過今早的事,她依然不快,故意板著臉,神色冷淡。
“他不在我身邊,想對付我的卑鄙小人就只能沖著我來,我比較好應付!
“公子特地請我來,就為了說這些?”她冷道。所謂卑鄙小人,是指她嗎?
“阿衛臨走前告訴我,他中毒那日午后,孫二請他喝酒,我將酒取了來,想請你看看!标懜鑾r在兩人杯中斟滿酒。
她以指尖蘸了點酒液,嗅一嗅,嘗了點!斑@酒是干凈的!
“是嗎?我想下毒之人不會將毒藥放進這整壇酒,連孫二一起殺了!
“你認為下毒者另有其人?”她以為他在懷疑孫二。
“你說呢?”他語氣平淡,淡得聽不見一絲信任,他俊魅眼眸在燭火映照下,深濃如墨,宛如最深沉的試探。
夠了,她何必讓他糟蹋?她輕哼了聲。“這就請公子自己去查吧,時候不早了,我想回房就寢——”
“在我允許之前,不準你離開。”
她錯愕。真是欺人太甚!他憑什么不準她離開?但他若以武力相逼,她根本無法招架。
“這杯敬你,鄺大夫!彼蛩e杯。
她怒目瞪他,不動也不碰酒杯。
“你不敢喝?怕酒里下了毒?”燭火在他墨眸深處閃爍,閃著看不透的神秘意圖!昂攘诉@杯,我就讓你回房!
她于是舉杯一飲而盡,酒極烈,入口如火燒,她喝得急了,嗆咳起來。
他也飲了一杯,問她∶“這酒如何?”
“難喝。”他是在測試她吧?若她是下毒之人,就不敢飲酒,他是這樣想吧?“我喝了,可以走了嗎?”
“何必急著走?你回房也是孤獨一人,何不留著與我作伴?”
“我看見你就討厭,寧可回去一個人待著……”腦中一陣暈眩,她微微一晃,突然眼前天旋地轉,她摔下椅子——卻沒摔到地上,而是跌進一雙穩穩等待的臂膀,柔如春風的男人嗓音輕輕在她耳膜上震動。
“你以為我會提防你下毒,卻沒想過我也會對你下藥吧?”
他對她下藥?她驚瞠星眸,但藥效發作極快,她瞬間便全身麻痹,四肢僵硬,只能任由他抱起她,將她安置上床。
“我在你的酒杯里下了毒藥,烈酒把味道蓋過了,所以你察覺不到。這藥會令你動彈不得,只能再活一個時辰。現在起,我問什么,你都好好回答,我就給你解藥!标懜鑾r坐在床沿,悠然欣賞她倉惶小臉。“‘橫山密書’的口訣是什么?”
“給我解……解藥……”她喉頭都僵了,只能擠出嗚咽似的聲音。
“給我口訣,我就給你解藥!
她不說,星眸噴出怒火,想將他含笑俊顏焚焦。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會讓我更想欺負你!”他勾唇,低沉笑聲酥人心坎。
她怒目瞪他,粉唇緊閉,頑強不屈。
“堅持不說?那我只好——”他忽然利落地解開腰帶,跟著脫下外衫。
鄺靈愕然。他脫衣做什么?莫非他終于發現她是女子,想用齷齪的手段逼她……錯愕轉為驚惶恐懼,她小臉煞白,拼命想掙扎,用盡全身力道,遲緩的肢體卻仿佛成了石頭,動也不動——
就見他脫下外衫,給她穿上。
她懵了。他脫衣給她穿?是怕她著涼嗎?給她蓋被不是簡單得多?
“若是有人要對我不利,今晚來暗算我,看見一個穿著我衣衫的人,躺在我的床上,你猜,他會拿這人怎樣?”
他要借刀殺人?她又驚又氣!拔摇視蠼小
“我會點你啞穴。說吧,口訣是什么?”他撩起她一把發絲,懶懶把玩。
她節節敗退,至此已無路可退,若不交出口訣,怕是活不過今夜——
但她不服氣,不愿屈服!她惱得呼吸紊亂,胸口急促起伏,美眸灼灼怒瞪他。
如此生氣勃勃的眼神,怒火難馴得動人……他癡然凝視她,人這么倔,發絲卻如斯柔軟,纏綿他的手指。最初是她來糾纏,如今是他不放。
他輕觸她泛熱的腮,她肌膚有種頑強的柔軟。
“你是算準了我不會當真這么做,所以硬是不說吧?”指掌在她肌膚上留戀徘徊!笆牵沂巧岵坏。我對你下的也非毒藥,只是強烈的麻藥罷了!
他在說什么?鄺靈茫然。
“算我求你吧,把口訣告訴我,我需要它去救一個人的性命!
他求她?這可稀奇了,那人是誰?竟有如此重要,讓他低聲下氣求她?
“還是不愿說?好吧,我用一個好消息與你交換口訣。”他漂亮黑眸突然迸出笑意。“我已經肯定不是你對阿衛下毒!
“你、你逮到下毒的人了?”她急得結巴,渾忘他拇指過于親昵地撫著她頸膚。
“沒有,但快了。有人演了一出戲,想騙我相信下毒的是你,可惜弄巧成拙!标懜鑾r回思在大廳外聽見的對話,眼神陰寒,撫摩她肌膚的指掌仍極溫柔。
“他們說,你對他們下毒,逼他們害阿衛,以便你取得‘橫山密書’。他們不知道,你確實想偷秘籍,甚至已對我下過藥。你自己說過,對我下藥的機會只有一次,既然第一次沒有成功,怎會試第二次?”
“秘籍是我家之物,是取回,不……不是……偷!彼龏^力辯解。
“你說是就是吧!”他微哂。“這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是你心高氣傲。那回下藥,阿衛不過是被波及,你的目標只有我。你太驕傲也太有自信,連自己下藥的湯都敢喝,不屑拿我之外的人來脅迫我。何況對阿衛下毒徒然激怒我,無助你取得秘籍,你不會傻得這么干。但最重要的是……你對我有興趣。”
她小臉猝然暈紅,他勾起愛寵眷戀的微笑。“你想要我,想與我斗,你不愛平凡乏味,想要和你勢均力敵的對手,因此為我神魂顛倒。我完全知曉你這些想法,因為我與你是同一種人,你有的感受,我也都有!
他并非想借由這番話博取她歡心,逃避揪不出真兇的郁悶,他是想通了,既然喜歡她、想要她,他也有信心能揪出兇手,這便是互不干涉的兩件事,為何不能同時掌握兩者,分別進行?況且兩心相許,又何必迂回,浪費時間?
“我沒有……那樣想!彼恳蛔侄紲蚀_敲中她深藏的心緒,她臉蛋酡紅,心緒狂亂。為何突然對她說這些?他簡直像是在……求愛,但她是“男子”啊!
還不老實承認女兒身?他故意道∶“好吧,今夜還長得很,你就躺在我床上慢慢想,想到你愿意承認為止吧!”
他的床?瞪著衣衫不整的他,她心如擂鼓,終于察覺他一直在撫摩自己肌膚,難道他要如此待她一整夜?甚至……做得更多?她一時驚惶得無法言語。
她無助的模樣,再次令他讓步,他嘆口氣!八懔,暫時饒過你。我去拿解藥來。”大手輕捏她下巴,堅定宣示。“記得,我要你和口訣!彼鹕,走到隔壁廂房。
她茫然了。總之,他不再以為她是毒害阿衛的人吧?可是之后這番話又是何意?原來,他喜歡男人,所以明知她是男子仍動了情;但萬一他知道她其實是女子,不就大失所望?這要怎么辦。
麻藥讓她昏昏沉沉,腦子也不靈光,她呆了半晌,忽然聽見聲響,她抬眼望去,不是陸歌巖去而復返,竟是個蒙面的黑衣人——
黑衣人手執鋼刀,悄悄走近床前,舉起刀,正要劈下,蒙面布外的眼楮瞧見她的臉,忽然愣住。
這人要殺她?鄺靈正要張口呼救,忽見蒙面人背后多了個人影,舉劍刺來,蒙面人迅速回身,鋼刀架住了軟劍凌厲至極的一刺。
陸歌巖連進三記殺手,劍勢迅捷如電閃,蒙面人左支右絀,被第三劍刺中左肩,也不敢戀戰,虛攻兩刀逼退陸歌巖,便轉身破窗而出。
陸歌巖沒追擊,回身看床上的她!笆軅藛幔俊
“沒有……”她喘口氣!澳鞘钦l?為何要殺我?”
“他要殺的不是你,是我。我猜得到是誰。”剛才拿她當誘餌只是玩笑話,沒想到這么巧,對方這么沉不住氣,今晚就動手了。
不急,那人跑不了,明天再去收拾他。他收起軟劍,斟了杯酒,倒入解藥。
“今晚,你還是睡我房里吧!”還是讓她待在身邊,以便就近保護。
“我不要!彼櫭。在他說過那番話后,她怎能若無其事與他共度今夜?
“為何不?我們住店時,不也曾同寢一室?”
“那時是不得已!
“今晚也是。莫非你怕我,不敢留在我身邊?”他激她。
“我不怕!彼碱^揪得更緊!鞍呀馑幗o我!
“不怕最好,我不希望你怕我,那會失去很多樂趣!彼弥鴵搅私馑幍木票谒媲盎伟』,故意不給她,看她眉頭越攬越緊,他輕笑∶“我說過,我喜歡看你皺眉的模樣,你越是露出這種表情,我越想惹你!碑斔秊樗冻鲂⌒〉睦_神色,總讓他莫名的心醉神迷,又隱隱亢奮。
“陸……歌巖!彼龕赖冒l抖!澳愀以賾蚺,我一定讓你見血。”
連“公子”都不喊了,看來她真的動怒了。他不正經地格格低笑!罢娴?我好期待。 彼麑⒕票偷酱竭,一飲而盡。
她的解藥!鄺靈又急又驚!澳、你干么喝我的……”
忽然,急切的粉唇被他堵住,酒液從他唇中流入她的。
她不得不張口,烈酒入腹,一股熱意自她體內升起,流入四肢百骸。
酒已盡,他卻不放她,溫熱唇舌摩挲她的,他滑入她嘴里,占領她,她體內酒氣似著了火,燒得她昏眩。
他不是在喂藥,是在吻她——她猛然警醒,他早就知道她是女子!
他吻得越深,對她傾注再也無法壓抑的渴望,細細密密吮吻她,與她唇舌激切纏綿。他的需索過于急切,她難以承受,不禁柔弱低吟,更是引發他征服的欲望。
他俯身壓上她,大手握住她纖腰,隔著衣料摩挲她敏感腰際,她戰栗驚喘,想躲,躲不開,他溫柔而野蠻的灼熱唇舌,她快要招架不住……她不及思索便往他的唇重重咬下。
陸歌巖悶哼一聲,總算放開她。他輕喘,墨眸異常閃亮,一摸唇,全是血。
“你咬得這么重?”
“我說過要讓你見血……”她呼吸破碎,兩腮嫣紅,染血的粉唇顯得妖艷。
“好,有你的!彼慌葱,瞧了瞧指上鮮血,將指尖送入口中,吮掉血跡,他墨睫半垂,俊顏陶醉,仿佛品味絕世佳釀,忽而向她飛去曖昧勾魂的一眼,他眼神似電,她口干舌燥,一陣酥麻竄過全身。
“你自己的血滋味如何?”她強裝鎮定。
“有你的味道,好甜!彼⑿,她這一咬總算讓他冷靜下來。“解藥沒那么快生效,你還是在我這里睡吧!”
“我不——”
“你若堅持回房,我只好把你唇上的血舔干凈,再送你回去。你若留下,我只拿帕子替你擦,你喜歡哪種?想必是舔——”
“你快去找帕子!”
“唉呀,你真不老實!彼麌K嘖低笑,取來帕子,先仔細擦凈她柔軟的唇,才擦拭自己的。
“既然你知道不是我對阿衛下毒,為什么還要對我下藥?”
“你上回對我下藥,我總該回敬一次吧?”她不悅瞪他,他輕笑!拔艺f過,我是有仇必報!
“我睡這床,你睡哪……里?”藥力來得快,她說話又含糊起來。
“我就在那邊椅子歇一晚。剛才是我不該,下回我會克制住!
還有下回?這表示他對她不是一時興起嗎?她很想問,但眼皮越來越沉,墜入夢鄉前,只聽見他低沉溫柔的嗓音∶“睡吧……”
鄺靈睡得極沉,一夜無夢,再醒時,天色已大亮,都過午了。
她揉揉酸澀眼皮,身體還有些酸軟,見一個丫頭候在房中,她問∶“陸公子呢?”
“陸公子說他有事要辦,吩咐我在此守著,他買了些包子給你吃,還說請你醒來之后,不要離開房間,等他回來。”丫頭指向桌上層層包裹的布巾。
丫頭眼神有些古怪,大概是第一次伺候在男人床上醒來的男人吧?鄺靈讓丫頭打盆洗臉水來,便遣走她。
她洗了臉,拿包子來吃,才發現他將她的物品都拿來了,包括她的隨身衣物與裝藥的木箱。
他該不會是要她往后都與他同住一房吧?她微熱了臉。他究竟何時發現她是女子?又是如何發現?她自幼穿男裝,從未有人識破,難道她有什么不自知的破綻?
既然他知她是女子,昨晚那番話就說得通了,他對她有情,且狂妄地認定她也是,他看出彼此的相似,認為他們應該相守……可她不這么想。
的確,他們都是不喜乏味平淡的人,同樣不定性,正因他們是棋逢對手,一時驚艷,就像晚霞,短暫的燦爛絕艷之后便是漆黑,一時的喜歡,能牽絆彼此多久?
短暫如流星的激情,她不想要,寧可繼續過平平穩穩的生活。
她吃了包子,仍覺得全身疲軟,想出去走走。雖然他要她在房中等他,只要她別走太遠,應該無妨吧?
她離開房間,冰冷的空氣讓她精神一振。她信步而行,來到一座小庭園,園中有個池塘,池子表面已結冰,一座小石橋橫跨池上。
她踱上橋,坐在石橋扶手上,眺望景致,正覺心曠神怡,忽聞腳步聲傳來。
她含笑回頭——笑容頓止,來的不是陸歌巖,是孫二。
“鄺大夫!”孫二有點喘,似乎是急忙趕來的!拔覄偹,就聽下人說昨晚有蒙面人襲擊你和陸兄,我趕到陸兄房中卻找不到他,聽丫頭說你昨晚在他房里過夜,你們倆沒事吧?”
“沒事,幸好有陸大哥在,將那人趕走了!
“陸兄有看到那人的面目嗎?知道那人是誰嗎?”
“對方蒙面,我們都沒看見,不知對方是誰。”她只看見對方的眼楮,如今天色大亮,對上孫二的雙眼……
都怪那麻藥害她神志不清,她該想到的,宅子里除了孫二,還有誰有那等身手?只是她以為孫二不會對陸歌巖動手,真是失算了。
“陸兄半點頭緒也沒有?會不會是他的仇家找到這里來?”孫二瞧著她,陸歌巖應該沒有識破他,否則他此刻不會好端端站在這里,而是躺在棺材里。
這男人的身手實在好得可恨,昨晚沒能殺掉他,他必然嚴加提防,要再對他下手是難逾登天,除非他手頭有什么能牽制他——例如一個人質。
只要捉住鄺靈,不怕他不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