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大哥什么都沒說,也沒聽他說有什么仇家!币姷綄O二不懷好意的眼神,鄺靈暗呼不妙,這里四下無人,孫二若要強行帶走她,她根本無法抵抗!
“唉,不知道對方是誰的話,就有點棘手了。陸兄自保不是問題,但鄺大夫不懂武功,若有個閃失——這樣吧,我正好約了些江湖朋友過來,我另行給你安排一間房,讓你和我這些朋友一起住,他們可以保護你!
“謝謝孫爺的好意,有陸大哥在,我想一般賊人也動不了我。”
“但他不能隨時隨地跟著你啊,好比此刻,他不在你身邊,若是賊人突然現身,你如何抵抗?”孫二走近她。
“我打不過,還可以逃啊!”現在能往哪里逃?就算大聲呼救,宅中下人都聽趙姨娘和孫二的,沒人會來救她。
“萬一逃不了呢?你是陸兄很重視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你在我府上作客,我保護你也是應該的,我是好意,你就跟我來吧!”
孫二伸手拉她,沒想到她不閃不避,就讓他拉住手腕。
他暗喜。有了這妮子在手,陸歌巖再強悍也得屈服,先將橫山密書拿到手,再殺了他,最后再殺鄺靈——
卻見鄺靈眼神望向他身后某處,她星眸閃閃,粉唇似揚非揚,似乎在竭力克制著什么。
孫二回頭,赫見陸歌巖就站在不遠的梅樹下。
鄺靈咬著唇,眼中唯有梅樹下那挺拔俊朗的身影。分明天天都見到他的,為何心跳得這么急?因為他們已知彼此心意嗎?
他神色仍如平日從容,又有些不同。他走到她身邊,瞧了孫二一眼,眼光落在她被孫二握住的手腕上。
孫二立刻像被螫到似地松手!瓣懶謩e誤會,我是聽說昨晚有賊人潛進府中襲擊你們,所以特來關心兩位!痹撍溃楈`已落入他掌握,若是他挾持她,不見得無法和陸歌巖一拼,但他就是怕了這男人,不敢動手。
“嗯,有勞孫兄掛懷了。那人中了我一劍,若非要護著鄺大夫,我早就砍下他人頭!标懜鑾r站在鄺靈身畔,不著痕跡地將她與孫二隔開來。
鄺靈猛然發覺他是哪里不同——他的嘴唇腫了!是她昨晚咬的,唇上還留著她的齒痕,他竟然毫不遮掩,神色自若地出現在人前……
“陸兄可知那人是誰?”
“對方蒙著臉,我沒瞧見,八成是做過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像是被女人當作玩物,所以不敢光明正大與我交手,只會干這種偷偷摸摸傷人的勾當!
孫二眼中閃過一絲怒色,卻又隨即隱去!耙躁懶值奈涔,那人能逃脫真是僥幸。陸兄的嘴唇是怎么回事?”
“昨晚我和一只貓玩,被咬了一口。”感到身邊的“貓”羞窘交加地惱瞪他,陸歌巖愉悅微笑。
“喔?我倒不知宅子里有貓呢!”孫二干笑了聲。“總之,幸好兩位平安無恙,我會吩咐下人多留意,那人若敢再來,我一定要捉到他!
裝傻的功夫倒是不錯。陸歌巖道∶“也不須見到長相,他肩頭中了我一劍,就在這里——”他驟然出手抓住孫二左肩,指力如鐵鉗,捆住昨晚劍尖刺入之處。
孫二眉頭也沒皺一下,點頭道∶“左肩有傷是嗎?這倒是個記認,屆時抓到人,就可以比對!
“那就有勞孫兄了!边真能忍的。陸歌巖勾唇,松開手。
“應該的,兩位也請多小心!睂O二告辭離開,一轉身,整張臉都扭曲了,心里把陸歌巖的祖宗咒了個遍。
這一抓差點捏碎他肩骨,傷口肯定破了,幸好繃帶綁得夠厚,沒滲出血來。陸歌巖分明在懷疑他,沒有當場揭穿只是因為沒證據吧?不能再拖了,他約的幫手已經到了,得立刻收拾掉陸歌巖——
“哪來的貓咬你?”等孫二離去,鄺靈立刻不滿地咕噥。
“當然有,是一只姓鄺名靈的驕傲小貓。”陸歌巖輕笑。
“你何時發現我是女子?”
“在李府遇見你時,我就知道了!
“不可能!你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哪里露出破綻了?”
“那時你掉了一條帕子,你說那是六夫人給你的,但李老頭的醋勁大得很,不可能讓他的寵妾將貼身手絹送給一個男子,我立刻起疑,再仔細打量你,馬上就發現你是女子!
就憑一條手絹?他未免太精了吧,鄺靈想了想!澳敲蠢罾蠣斠苍缇椭牢沂桥耍克质窃趺粗赖?”
“這得問他,可惜他人已下了地府,回答不了你!
“既然你知道我是女子,一路上還那樣對我,輕薄我……”她扁嘴。
“我幾時輕薄你了?”
“你敢說沒有!我們住黑店那晚,你在我面前沐浴,后來還赤裸裸地將我……將我……”她粉臉紅透,無法重述那羞人的狀況。
“那怎么是我輕薄你了?我在沐浴,難道還穿著衣服?我為了保護你才把你摟在胸前,明明是我被你看得清清楚楚、巨細靡遺,該說是我被你輕薄了才對!
他傾身向前,雙臂搭在她身側的石欄桿上,正好將她困住,在她火紅的柔嫩耳垂邊低語∶“你放心,我沒打算讓你白看,現在,我要來向你討回這筆債了!
“哪有什么債?是你自愿給我看的……”她兩頰火燙,心跳得好急,猝然偏過頭,不敢看他,只怕再瞧他一眼,她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
“看著我。”他的輕喃柔得能融化人。
僵持半晌,她熟透的粉腮與困窘的星眸轉向他,與他眉對眉、眼對眼,他眼中濃烈癡迷的情奪走她的呼吸,她顫聲問∶“你要什么?”
“要你的全部!
她的心有一剎那意亂情迷,忘了跳動!翱墒恰瓰槭裁词俏?我不貌美,甚至對你不懷好意,對你下過藥——”
“我偏偏就喜歡你的不懷好意。我說過,我們都是不甘平淡之人,你雖非絕色,但你有膽量,聰明而無畏,敢扮成男子潛至我這樣危險的人身邊,我不曾遇過你這樣的女子。”
“這么說來,你喜歡我是因為新鮮吧?”與她先前猜測的相同。
陸歌巖一怔,難以反駁!安⒎峭耆且驗樾迈r,我確實因此受你吸引,但這只是個起頭——”
“那么,新鮮褪去之后呢?你就會將我拋棄吧?甚至,若我不是這樣一身打扮,對你做這些事,你就不會受我吸引吧?我喜歡上你,是自己始料未及之事,但我想做的事依然沒變——我想行走天下,編寫一本毒物專書,既然我沒什么空閑,你也早晚會厭倦了我,我們何不好聚好散、到此為止?”
他默然片刻,道∶“的確,我剛開始注意到你,是因為新鮮有趣,但我不會因為新鮮便讓一個女子睡在我床上。要印證的法子只有一個,就是我們花時間長久相處——”
“要多久?三年?五年?編寫書籍是浩大工程,要跋山涉水,要去危險的地方,不是一年半載就能完成,我早都計劃好了,無法挪出幾年給你!睅е鴮Ρ舜说拿篮糜洃浽诖朔謩e,不是比最終不歡而散更好嗎?
“連幾年也不行?”他要的不只是幾年,他想要全部的她!“你的計劃中,難道容不下一個愛你的男人?”
愛你的男人……她的心被一股柔情掐住,輕聲道∶“我出生時,我爹給我排過命盤,說我命格既陰且邪,必須當成男孩來撫育,才能平安長大,所以我自幼穿男裝;他還說我命中注定無姻緣,我以為我這一生……是不會有夫婿的!
“命格既陰且邪,說的倒像是我。不過我是為人既陰且邪,不必排命盤也知道!彼猿,逗笑了她!叭绻遗隳阍朴翁煜,你愿意一面寫你的書,一面觀察我的心意有幾分真嗎?”
她驚訝。“你愿意陪我?”
“不行嗎?你總要有個人幫你攜帶紙筆、扛行李包袱吧?或許你想的是離開數年后再回來,若我心意不變,你便接納我;但我不放心你只身遠赴異地,再者,我一定會很想你的!彼⑿,略顯靦腆!耙晕业膫性,想你時一定會追去,你終究擺脫不了我的!
她訝異而感動。他對她難分難舍,愿意陪她完成心愿,他是如此珍惜她,這一切美好得像是一場夢,但她仍有最后的疑慮。
“若是我答應了你,我們即刻出發,走到半路,你發現阿衛倒在路邊,身邊有一碗我寫的方子所熬的藥,你會怎么辦?”
“你對阿衛——”他聞言錯愕,驚疑不定。
“我沒有,但被我這么一說,你還能心無芥蒂地跟我上路嗎?”
他的反應刺痛了她,但她不想自傷自憐,只想了解他為何多疑至此?
“在我對你下藥之前,你就懷疑我,打從一開始你就不信任我,如果你不相信我,又怎會真心喜歡我這個人?我究竟做了什么,讓你一直對我有疑心?”她低聲問∶“我不能成為你信任的第四個人嗎?”
“你沒做錯什么,我相信你!币娝龖岩傻赝麃,他苦笑!安皇且驗槟阕隽耸裁,是我……我一直無法……相信別人。我家人過世后,除了師父和阿衛,我誰也不信。”他欲言又止,想對她傾訴,話到口邊就是說不出來。
她安慰地握住他手,他反手緊握住她,凝聚了半晌勇氣,才低聲道∶“我的家人,是我害死的!
她愕然,他續道∶“那一年,我十歲,當時常有許多叔叔伯伯來家中拜訪我爹,我不知道他們是我爹昔日的盜賊同伙,只覺得我爹在他們來訪時,總是小心翼翼,小心得像是恐懼。其中有個人,每回都會帶許多糕餅糖果,裝在小布囊里給我,我因此很喜歡那位伯伯,他名叫李昆……”
她訝了聲,想起曾見他在兒時的房中將好幾個布囊斬碎,想起他不吃糕餅……
“他對我很好,還會陪我玩,陪我捉迷藏,問我家中有哪些地方好躲。我平日和弟弟玩耍,宅子里有哪些地方好躲,我一清二楚,包括我爹挖來放黃金的地窖,我以為這位李伯伯是好人,便全都告訴了他。”
他咬牙切齒!澳翘,李昆那群人又來找我爹,跟我爹吵起來,他們離去前,李昆把我拉到角落,說他買了一些我絕對沒吃過的好吃糕餅,要我半夜到后門去,他會在那里等我,把糕餅給我。當晚,我去了,就為了幾塊糕餅,我打開后門,引狼入室,害我雙親與弟弟死于非命……”
他俊顏扭曲,痛苦而羞愧。“他們就在我面前,將我弟弟開膛破肚……”他說不下去了,目眶殷紅,挺拔身軀繃得像要斷掉的弦。
鄺靈說不出話,也不知能說什么,一言不發地緊抱住他。
原來,這就是傷痛的真相,他對人的信任早已支離破碎,這么多年來,他一直很是自責吧?但那不是他的錯啊,是那批惡人殘忍地利用了他的天真。
“那些人早就在對你家動歪腦筋,就算你沒去替他們開門,他們仍會想到別的法子進屋的。”她試圖安慰他。
“我知道,但終究是我去開了門,讓他們殺害我全家,這是我永遠的罪過,到現在,我仍會在夢里聽到兩個弟弟的哭聲……”他語氣平靜,但嗓音很痛。
她只能竭力抱緊他,用自己的溫柔撫慰他的哀痛,直到他漸漸平靜下來。
她輕聲道∶“陸大哥,我為你和你的家人難過,但我無法接受,你因此不相信我。倘若因為我對你下藥,導致你懷疑我,我沒話說,可我不想因為你曾被那些惡人欺騙,就替那些人背他們的罪過,承受你永遠的不信任。我不能和這樣的你在一起……”她輕輕放開他。
“你要離開我?”他的心沉入谷底。
“暫時不會。我想陪著你,讓你漸漸信任我,但你不信任我的老毛病要是發作了,我會逃的,不會讓你再打我一掌或弄斷我哪只手臂!
“你若是因為怕我而逃開,我不怪你!
“我不怕你,我只擔心你因為疑心病太重,哪天誤傷了我,因此后悔莫及,深深自責。你心上的枷鎖太重了,我不想也變成鎖住你的一副!彼⑽⒈庾,神色俏皮。“除非你覺得殺了我也無所謂,那我還是早點逃走為妙。”
“你對我而言,絕對不是無所謂!彼站o她的手,終于安了心。
“那你當我是什么?”
“你是……我愛的女子!
她星眸乍亮,力持鎮定,但又羞又喜的眼神怎么也藏不了,惹得他莞爾。他擁她入懷,低聲問∶“那,我是你愛的男人嗎?”
埋在他肩頭的燙紅小臉,極輕極緩也極堅定地點了頭。
他無聲微笑,心滿意足而感激,感激她愿給他彌補的機會;她雖動心,卻不盲目投入,她不會逆來順受,全然包容他,放縱他內心的陰影壯大,她選了一條能讓他們更安穩長遠的路。
她明明也想與他長久廝守吧?因此為兩人的關系做這番長久的打算,她怎會以為他只是貪圖一時新鮮?是她如此聰穎與善解人意,令他心折。
他輕輕放開她,她臉蛋仍舊緋紅,兩人相視微笑。
鄺靈正欲開口,忽見兩名家仆匆匆走來,她輕拉陸歌巖衣袖,他望向家仆。
而她雙手無聲伸入衣袋,退出來時,指尖都沾上了一層薄薄灰粉。她神色若無其事,與他一同望著家仆走近。
一名家仆道∶“陸公子,孫二爺請你到大廳去,有急事相商。”
“我這就過去。”陸歌巖扶鄺靈下了欄桿,她雙手搭在他手上,灰粉都印在他手背上,但他渾然不覺。
“陸公子,孫二爺特地囑咐過,此事關系重大,只能請你一個人過去。”
陸歌巖遲疑了下。他已肯定孫二在暗中搞鬼,若與鄺靈分開,他如何保護她?
鄺靈卻道∶“大哥,你和他們去吧!”
“我不能留下你一人——”
“沒事的,這宅子里唯有你與孫爺會武,一般人還傷不了我,你放心吧!”
見她篤定,陸歌巖稍感安心。他去見孫二,孫二便沒機會對她下手,而姨娘不懂武功,再說以鄺靈的聰明伶俐,姨娘根本動不了她。
于是他點點頭!澳阕约盒⌒,除了我,誰也別信,包括我姨娘!
“我會的,你也小心。我先回房等你!
只可惜他是白擔心,他的姨娘恐怕已經死了——
鄺靈目送他與家仆離去,拍掉指尖的灰粉,緩步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