鄺靈隨身的行李不多,她速速收拾完畢,隨陸歌巖上路。
根據(jù)過世的爺爺所言,密書寫在羊皮紙上,被盜走后分成兩份。
她一路留意主仆兩人,他們言談之中一個字也沒提及秘籍,再瞧陸歌巖隨身的物品很簡單,唯一能藏點什么的只有一只皮囊,但他不會將秘籍藏在這么顯眼的地方吧?萬一他貼身收藏,可就棘手了。
陸歌巖待她還算客氣,但她很清楚,他不相信她。
三人一起趕路,直到天色暗下,才在一處林子里生火歇息。
“你一路都盯著我看。”
阿衛(wèi)撿柴火去了,鄺靈正坐著出神,忽聞陸歌巖拋來這么輕柔的一句。
她望向他,他正在攪拌熱湯,閃爍火光在他俊顏上明滅不定,他凝視她,眼神難以捉摸。
她泰然自若道∶“公子近來名氣響亮,我對你有點好奇,難免多看幾眼。”
“是嗎?我瞧你的眼神,似乎有什么企圖呢!”他微笑。這只狡猾的小貓,他該如何剝下她的假面具?
“公子說笑了,我只是個普通大夫,哪有什么企圖?若多看你幾眼,也是好奇你身上中的劇毒,思量著要怎么解它!
“你看起來不是普通大夫!泵鎸λ瑑纱蔚脑囂侥苊娌桓纳^不是普通人!澳銕煶泻翁帲俊
“我爺爺是鄺神醫(yī),公子應該聽說過!
“嗯,我是聽過,他是當世首屈一指的名醫(yī)。聽說鄺神醫(yī)溫厚仁慈,怎么會教你毒術?”
“爺爺沒有教我,是我自己讀書學來的。其實,平日遇到中毒的病人,都由爺爺診治,我所知大半是書上知識而已。”有爺爺盯著,她應用的機會不多,他是她第一位病人,還帶有她最感興趣的毒,她躍躍欲試。
他挑眉!澳闶钦f你毫無療毒的經(jīng)驗,現(xiàn)下要拿我來試?”
“請公子放心,我敢說能治,就是有把握。”
“最好是能,否則對你自己也沒好處!彼Z帶玄機,盛了碗湯給她!跋瘸渣c東西吧!”
“多謝公子!彼掷溆逐I,感激地接過熱氣騰騰的碗,喝了一大口,險些全噴出來。
“怎么了?湯不合你胃口嗎?”
“不,只是這湯……滋味挺特別。”她一輩子沒喝過這么難喝的湯!又黏又稠,味道古怪,難道他發(fā)現(xiàn)她心懷鬼胎,想對她下毒?但湯中又沒有毒物的味道。
“我和阿衛(wèi)常常露宿野外,阿衛(wèi)不會燒菜,都由我煮,手邊有什么就煮什么,我的手藝還不差!
“是不差!彼銖娧氏乱豢冢Π淹霐R下,暗暗發(fā)誓絕不再喝他煮的東西!拔疫是先給公子把脈吧!”
“嗯,也好!彼月酝炱鹨滦,伸手向她。他神情松懈,就像個全然信賴大夫的病人,但他精銳眼眸緊盯她,伸手的姿態(tài)像毒蛇試探地露出獠牙。
“那么,公子請稍候……”她鎮(zhèn)定地搭住他腕脈,斂眉沉吟。
陸歌巖單手支額,瞧著她,她指尖柔軟而穩(wěn)定,火光在她清秀小臉上歡快曳動,她認真的眼神、蹙眉凝思的姿態(tài),無一逃過他眼底。
她扮男子顯然有段時間了,言行舉止皆無女兒家的嬌氣,能做到如此毫無破綻,她絕非魯莽之人,混到他身邊必定有重大目的——她果然是為橫山密書而來嗎?
片刻后,鄺靈抬頭,無預警撞入一雙沉黑眼瞳,她微微一窒,隨即冷靜!肮拥拿}象毫無異狀!
“喔?”
“公子脈搏平穩(wěn)有力,沒有中毒的跡象,但手腕血管變色浮起,皮膚有紫斑,這些都是中了莧鐃劇毒之象,這毒發(fā)作頗快,公子早該毒發(fā)身亡,為何仍活著,我實在想不透!彼退阄涔υ俑,也不能違背藥理,他身上究竟發(fā)生什么事?第一次碰上如此古怪的狀況,她興致勃勃,好想一探究竟。
“中了莧鐃劇毒,皮膚必有異狀,請公子脫衣讓我檢視。”
“嗯……你想看我的身體!彼掏痰赝祥L聲調,閃爍眼色邪氣而曖昧。
她心跳了下,板起臉!拔抑皇且\治公子,并無他意!
“我知道。你若想捅我一刀,不需要我脫衣!
“公子多慮了!闭嬉獨⑺挪粫玫蹲舆@種粗糙的手段。
他低笑,從容地寬衣解帶,卸下外衫,露出精壯胸膛。他動作慵懶隨意,墨眸靜靜鎖住她,看她鎮(zhèn)定的神情出現(xiàn)一絲動搖,她有些局促,盈亮星眸望向一旁,粉頰掠過一抹淡紅。
“脫這樣就夠了吧?”他微笑,她總算有點姑娘家的樣子了。
“夠了!彼皇堑谝淮我姷侥腥说穆闵恚瑓s有點口干舌燥。他體魄結實,肌理平滑,有股渾然天成的俊魅,平淡無奇的舉止由他做來,都有蠱惑人心的魅力……
忽見他肩頭一片蛛網(wǎng)般的紫色瘀痕,她輕呼一聲,跪于地的雙膝急急挪近他察看。
他右肩布滿紫瘀,經(jīng)絡都浮了上來,顯然劇毒全積在經(jīng)脈中,瘀痕分布并不雜亂,有跡可循,難道……她拉起他右臂端詳,研視得入神,渾然不覺她綁平的胸脯離他赤裸胸膛只有一寸。
陸歌巖靜靜凝視她。她很纖細,身上一股若有似無的柔香,在夜色中頗為撩人;她不是美人,但神色間有一股堅毅與自信,為她添了不凡的光彩,牽引著他的目光。
他有些好奇。她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姑娘?竟敢接近聲名狼籍的他,這份膽色教他欣賞,敢如此貼近他,想必對自己的男裝很有自信吧?她長年隨爺爺行醫(yī),是不是就借這身掩護,肆無忌憚地靠近男人?
一股莫名不悅滑過他胸膛深處,他面色一凜,倏地將她按入懷中。
鄺靈不得不揪住他肩頭穩(wěn)住自己,她愕然。他要做什么?
“你的衣角快著火了!
“咦?”她低頭看,她離火堆太近,衣角果然快燒著了,她連忙避到一邊,順勢脫離他懷抱,卻聽背后“嘩啦”一響。
她回頭看見阿衛(wèi),他目瞪口呆,眼光在她與半裸的主子之間來回,柴火掉了一地,他呆看了他們半晌,才彎腰撿回枯枝。
他顯然想歪了。鄺靈強自鎮(zhèn)定!肮,我大概明白你是如何中毒了。毒全積在手臂太陰經(jīng)脈之中,顯然是有意為之,是你自己引毒上身吧?”
他肩頭皮膚光滑結實,肌肉溫熱,燙亂她怦怦急跳的芳心,剛才他是不是真的不想放開她?他想做什么?她可是個“男子”啊!
“不錯。的確是我自己服毒。”陸歌巖穿回衣物,神色自若。
“我?guī)煾附涛业奈涔﹄m好,卻要練上四十年才有大成,我等不了那么久,所以練了這門內功,這是我?guī)煾改贻p時創(chuàng)的,他自己也沒練過;內功以莧鐃的毒作引,我瞞著他修煉,兩年就達到四十年的功力!
“代價卻是你身中劇毒。”她了然頷首!八怨酉胍姨婺憬舛!
“去除毒性,還能保住武功嗎?”
她沉吟!翱峙虏荒堋!
“那就不要解毒。練這武功后,我有時覺得胸口悶痛,呼吸不暢,你只需解決這些不適的小毛病即可!
“但毒在體內積久了,會傷害臟器,危及性命——”
“我就只要壓抑毒性,這樣要喝多久的藥?”
她思索了下!按蠹s兩個月,早晚都喝,不能中斷!
“你能立即配兩份藥嗎?”
“能,我有幾味現(xiàn)成的藥可用!彼蜷_隨身裝藥的木箱,著手配藥。
“你不會乘機對我下毒吧?”
“當然不會!
“是嗎?若是你對我下個兩年后才發(fā)作的毒,我恐怕也不會發(fā)覺!
“我說不會,就是不會!彼阉闯杀氨尚∪肆耍。“若要對你下毒,我不需假借任何名義。我不用那種不入流的手段!
“喔?那如果你要對我下毒,你會怎么做?”
她聞言,微笑不語,黑眸沉靜而神秘,但他沒錯過她唇角微微勾起,那抹飄忽的狡猾擦過他心坎,勾起禁忌似的酥麻。
“這怎么能告訴你?說了,不就讓你有防備?”
“你若不說,就表示你真的想對我下毒,我就更想逼你說出來!
她斂住笑,輕嘆口氣。“我對公子真的沒有那種念頭,既然公子堅持要問……”慧黠星眸瞥他一眼!肮勇斆鳈C警,想對你下毒,關鍵不在所用的毒物,而在時機。對你下毒的機會只有一次,你不可能上第二次當,我也不會有第二次機會,因為你肯定會送我去見閻王。”
他輕笑道∶“放心,我挺喜歡你的,會饒了你一次。”
喜歡?正在喝湯的阿衛(wèi)嗆了一下。他跟隨主子三十年,從沒聽他對誰說過這兩個字,他默默瞧著兩人,感覺越來越不妙。
“那就先謝過公子了!编楈`將配好的兩份藥遞出!坝萌胨グ境梢煌耄脮r忌酒。”
“嗯,這就煮來喝吧,你一碗,我一碗。”見她愣住,陸歌巖徐徐道∶“往后,藥都配兩份,在我面前煎好,你我同時服用,如果要針灸或艾炙,也是同樣做法。”
也就是他仍不相信她,所以要她配兩份藥,她若在藥物中搞鬼,她自己也得陪著中毒。她抿唇,拿著藥包的手慢慢收回。
“你果然想害我家公子!”阿衛(wèi)嚷道,幸好被公子識破了!
“我沒有。我配的藥是以毒攻毒,公子喝了沒事,一般人喝了卻會一命嗚呼,既然公子要我陪喝,可以,但得減輕藥量。我立刻重新配一帖。”
她瞧他一眼,細聲道∶“我也挺喜歡公子你,誠心想要替你治療;這樣吧,我保證不在你的藥里作手腳,要是哪天我有興致對你下毒,我保證會讓你知道,而且饒你一命,不毒死你,這樣公子安心了吧?”
“嗯,是安心了點!彼翎叺臏\笑是給他的戰(zhàn)書,他以從容自信的眼神接下。
“那,我先去取水了,預備等會兒煎藥!彼鹕碜唛_。
他望著她走入暗林中,她纖細的背影很快被樹木隱沒,他放縱跟隨的眼神卻收不回。
她與他,意外地相似,同樣有副傲骨,機警聰穎,偏有點瘋狂,明知形勢對自己不利也不屈服,甚至故意踏入險境。對她,他有那么一點惺惺相惜——一抹淺笑躍上他唇角,渾然不覺地帶了一抹柔軟的縱容。
“公子,你怎么能相信他?萬一他在藥中搞鬼——”
“她不會!彼湴,既已將話挑明說,更不可能動手腳。
“公子……”阿衛(wèi)壓低聲音!澳闳粝胍耍铱梢蕴婺阏襾。”
他微揚眉!拔铱雌饋硐袷窍胍藛?”
“你想要那小子!彼粫村e主子眼中的執(zhí)著,主子專心練武,對女人沒興趣也就罷了,與其他昏了頭看上這少年,不如他去找個女人來。
“我是想要她——”是棋逢對手的要,是斗智、斗力的要——這個小鬼靈精想與他斗,他就陪她斗,分出勝負前,絕不放她。
但,分出勝負后呢?
“公子……”阿衛(wèi)還有話說。
陸歌巖揚手,止住他的話,他盛了碗湯,遞給護衛(wèi)!昂瓤纯,告訴我味道如何!
阿衛(wèi)依言喝了。“就跟平日的一樣!”
“嗯,我也覺得沒什么不同!彼齾s一副他對她下毒的模樣,想起她當時表情,再度惹他笑了。
帶她同行的這幾日,應該不會無趣吧?他愉快想著,好心情地喝起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