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爺帶著家眷,由武裝家仆護送,連逃兩天兩夜,來到一處小鎮的客店歇息。
“老爺,我們還要趕路嗎?”六姨太楚楚可憐地問∶“我累壞了,一步也走不動了!
“暫時不趕了,我約了人在此見面,有這人相助,我們就有活命的希望了!崩罾蠣斀乖甑卦诜績葋砘仵獠。
“那人是誰?他真有這個本事嗎?”
“她有沒有,我不知道,但陸歌巖要是知道當年滅門的事她有份,她就是有一百個頭也不夠他砍。她要是不想我把她抖出來,最好替我想辦法!
“那位陸公子,真有那么可怕嗎?”六姨太垂眸,若有所思。
“他已經瘋了,當年殺他全家,漏了他一個,九娘說交給她辦,沒想到她沒殺了這小鬼,現在可好——”話未說完,被敲門聲打斷。
“老爺,趙夫人來了。”家仆推門進來,一名中年婦人出現在門外。
“李二哥,你嗓門還是這么大,我大老遠就聽見了!壁w姨娘緩步進房,她約莫四十歲,略顯松弛的臉風韻猶存,隨她進來的還有一名男子,他眉目清秀但眼神油滑輕浮,他進房后揮退家仆,將門帶上,房內只剩四人。
“九娘,你還是老樣子。這人是你的新相好嗎?我們要談正事,不相干的人不需在場!崩罾蠣敱梢牡厍浦贻p男子。
“我們談的事,孫二有一份,他得在場。”趙姨娘眼光往六姨太轉了轉,看向李老爺!扒颇氵@副窩囊相,給陸歌巖嚇破膽了是吧?”
“你還敢說?要不是你沒除掉他,我需要這樣東奔西逃嗎?”
“你別忘了,當年提議對付陸家的人是你!
“你也別忘記,要是沒有你里應外合,我們哪找得到陸家人的財寶?提議要趕盡殺絕的人也是你,若是讓陸歌巖知道你是當年引狼入室的罪魁禍首,你說,他還會不會喊你一聲‘姨娘’?”
趙姨娘變了臉色。
三十年前,他們這批人是盜匪,陸歌巖的爹只是他們使喚的小嘍,因為妻子生了兒子,他想退出盜團,安家立業,眾人也就由他退伙。沒想到此人頗有生意頭腦,十年間居然讓他成了一方富商,群盜卻被官府圍剿,走投無路之際,便把腦筋動到陸家上。
于是,較晚入伙的她扮成貧女混入陸家,再引盜伙入府搶劫。
群盜入府搶掠時,她避開了,隔日才返回盜伙的老巢,與眾人分贓;結果分贓不均,起了內哄,一伙人打了半年多,也沒打出個結果來。
當初曾說好陸家大宅歸她,她便逕自回到大宅,才聽說曾有個僧人來打聽陸家;可她當時怎么也沒想到,那和尚竟然收留了陸家唯一的血脈。
陸家人到死都不知是她背叛,但萬一陸歌巖知道被母親收為義妹的她,竟然是害死全家的元兇……她打個寒噤,嘆口氣。
“咱倆也別爭了,當年進陸家殺人的只剩你我,你有何打算?”
“我看陸歌巖遲早會回老家,你不能用姨娘的身份替我求情嗎?”
“你犯什么傻?我幫你求情,他不就知道當年的事我也有份?”
“總之,要是我被陸歌巖殺了,你也逃不了!”這是唯一生機,李老爺死咬不放。
“你這種膽小的蠢才,活著和死了本來也沒什么分別!壁w姨娘不屑譏笑!拔以缇拖牒梅ㄗ恿,我雇了五人去殺他——”
“你這是什么爛法子?我派了二十人去殺他都——”
“呸,你以為我這五人跟你那批飯桶一樣嗎?他們可是高明的殺手,他們曾經把幾百個山賊一夜剿滅,陸歌巖就算再厲害,他有幾百人之力嗎?”
“那你是有把握除掉他?”李老爺面露喜色。
“那當然,這五人不是輕易請得動的,他們是我家孫二的朋友,看在他的面子上才……”趙姨娘說著便望向門邊的年輕男子,卻見他正癡癡望著李家六姨太,六姨太也含笑回望,兩人居然眉來眼去。
李老爺一巴掌打過去!澳氵@騷貨!居然敢當我面勾引男人!”六姨太挨了這巴掌,粉頰頓時腫了,眼眶里充滿淚水。
孫二忙陪笑道∶“李老爺,是我不好,這位姨太太美了,我才多看幾眼,并沒有——”在趙姨娘冰冷的注視下,他畏縮地停住話。
趙姨娘尖銳地瞧了六姨太一眼,道∶“總而言之,有這五人幫手,不怕擺不平陸歌巖。”
“若是這批人仍擋不住他呢?”李老爺板著臉問。
“我會在他老家等他,只要他沒識破我,仍當我是他的趙姨娘,我就可以找機會慢慢收拾他。所以你可別為了保命,蠢得去把我真實身份告訴他!
“好吧,事情全讓你處理!崩罾蠣敯櫭,撫了撫肚腹!拔译x家前,留了一個大夫在家里等陸歌巖,你派去的殺手要是遇到他……”
“嗯,你要我別誤傷他是吧?”
“不,他若礙事,你盡可把他殺了。那小子是個廢物庸醫,連我一個小小肚痛也治不好!
“好,我記住了。我這就回去了,你去找個地方躲好,在我解決陸歌巖之前,別出來走動。”
趙姨娘領著孫二出房告辭,房門剛關上,里頭就響起響雷似的巴掌聲,跟著是李老爺的斥罵和六姨太的哭喊。
趙姨娘聽而不聞,逕自下樓,孫二沉默尾隨。兩人來到樓梯邊,趙姨娘忽然停步,回頭狠狠抽了孫二一巴掌。
“你這混帳東西!是誰在一干武林人士圍攻你時救了你,還供你吃穿、供你花用?你竟敢看別的女人!怎么,看她年輕貌美,就想勾搭了是吧?”
孫二沒敢摸紅腫的臉頰,陪笑道∶“好姐姐,那種青澀丫頭怎么比得上你的嬌艷?我只是看她年紀和李老爺差得多,有點好奇罷了,我絕對忠于你。
“哼,李老頭醋勁大得很,他是看在我面子上才沒當場殺了你,你若是想要別的女人,最好別想他的。”趙姨娘哼笑。“哼,男人,就是愛年輕姑娘!
“旁人愛年輕姑娘,我只愛姐姐你,你若不信,咱們這就趕回大宅去——不,待會兒就在馬車上、我立即證明給你看……”孫二涎著臉笑,摸了她豐臀一把。
“好了,克制點,旁邊還有人在呢!”趙姨娘被哄得骨頭都酥了,眉開眼笑,忽然嘆氣!白詈媚隳俏鍌朋友當真對付得了陸歌巖,否則我哪有心思跟你風流快活?”
“那當然,他們早晚會提了陸歌巖的腦袋來見你。”
“那是最好,唉,回馬車上去吧,這天氣真是冷死人了……”趙姨娘下樓。
孫二跟在趙姨娘后頭。他望著樓板,低垂的目光,流露出一股猙獰的怨毒——
接下來幾日,鄺靈每日早晚配了藥,交給陸歌巖。這男人的疑心病重得很,不但要她陪喝,有時還與她交換藥碗,甚至把兩碗藥端到她看不見的地方,隔一會兒端回來,再與她一同服用。
如果這樣能讓他安心,她也就隨他去。
他們漸漸熟稔,大概是她愿意陪喝毒藥,陸歌巖對她便有了幾分信任,白天趕路時,他會同她閑談幾句。
“公子,我們這幾日都往東走,是要上哪去?”
“別叫我公子了,我長你幾歲,干脆兄弟相稱,你就喊我一聲大哥吧,我今年三十,你呢?”
“是,大哥。我二十二。”這表示他對她的信任更上一層了嗎?她可不敢奢想。
“二十二?你看起來連二十也不到,嬌嬌嫩嫩的,倒像個姑娘家!
“常有人這么說小弟,我也很為此苦惱呢!”她面不改色。
陸歌巖聞言微笑。她應變還真快,也沉得住氣。“往東走,是因為我打算回家!
仇人已解決得差不多,一時找不到逃逸的李昆也無妨,現下他想回家一趟,離家二十載,也該回去看看了。
“回家?”她訝異。“你家中……還有人嗎?據小弟所聽說,大哥的家人都已故世了,你是由一位高人收養的。”看他眉心微皺,提及家人似乎讓他不好受。
“我十歲那年家破人亡,阿衛的爹是我家長工,他帶了我們倆逃出來,遇到我師父收留我們三人,但阿衛的爹身受重傷,兩個月后就過世了!
“聽說,你師父是一位佛門高僧。”
他頷首!皫煾刚f與我們有緣,收了我和阿衛為徒。他曾回我家大宅打聽,當時我家空無一人,他以為我全家人都死了,回來告知我后,便帶我和阿衛遠走,定居在一處隱僻山間。直到數年前,師父讓阿衛下山辦事,他意外得知我家大宅還有人住,一打聽,是我姨娘住在里頭!
“這么說,你尚有親人在人世……”
“她不是我親姨娘,是我母親收的義妹;叵肫饋恚瑥姳I入府的前一天,她就出門了,應該是因此逃過一劫吧!”他頓了下,續道∶“二十年來,我始終想報仇,是我師父力阻,勸我不要冤冤相報,直到一年前,他過世了——”
“于是再也沒有人阻止你,你的仇人們就倒大楣了。”
他淡笑,笑容冷酷,“我個性本就偏激,有仇必報。你呢?有個身為當世名醫的爺爺,你卻專攻毒物,依我看,你也挺偏激。”
“跟大哥一比,我哪敢自稱偏激?最多算是小小的古怪。”
他笑出聲來!澳銚p人挺高明的。你學毒術,你爺爺不曾阻止嗎?”
“當然阻止過,他千方百計要引我走上學醫的‘正途’,可惜我天性頑劣,就是愛親近這些毒物;可能我生來就是個壞胚,給我施再好的肥料,也長不出好果子。可至少,我不曾故意使毒害人。”至少,當她用毒時,盡量對壞人下手,算是對得起爺爺的諄諄教誨了。
“研究毒物是我的興趣,其實,醫與毒本是一家,世上沒有絕對有益無害的藥,再好的藥,服用過量也能吃死人,毒物經過調配,也能救命。我想……”
“你想什么?”
她小臉浮現向往的神采!拔蚁胱弑樘煜,親眼見識許多毒物,加以記載整理。我國關于毒物的記載,都是散見在各種醫書里,還有許多謬誤,連我爺爺也一知半解,我想將來編成一本毒物專書,帶到爺爺墳上燒給他!
瞧著她興致勃勃的小臉,他微笑!班,別忘了也給我一本!
“你又不是大夫,要這書做什么?”
“我要好好讀熟它,學會分辨毒物,這樣將來誰煮藥給我喝,我就不必小心翼翼地逼她一起喝!
她聞言,不禁微笑。
他瞧著她,唇線輕揚,彼此相視的眼神中,都有一抹會心而友善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