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濕衣難受,雖然跪了一天的他已經筋疲力盡,但他會強撐起精神,直到天明。
“小姐,安神湯──”瑞兒端著托盤進來,瞧了可憐的龍震揚一眼。
“瑞兒,你去把我書架上那本名冊拿過來!
“名冊?”瑞兒不解。
“就是從前老爺替我選婿時,記錄的那本名冊。”
那里邊,記錄著上百個有意向風府求婚的男子姓名、家世背景、人品性情,無一不缺。
“小姐,好端端的,看那個干什么?”瑞兒遲疑。
“我現在既然已是自由之身,當然要為將來打算。”紫虞笑道。
什么?龍震揚皺眉。
“什么打算?”瑞兒傻傻地問。
“另挑夫婿的打算!
“小姐……”瑞兒大驚,“可你現在……”
“懷有身孕,是嗎?”紫虞云淡風輕地道:“這有什么打緊?憑我風府的財力,何愁無人入贅?”
瑞兒不敢再說,乖乖去取來名冊。
“可那樣的人,會對你是真心的嗎?”龍震揚忍不住道。
“閉嘴!”紫虞瞪他一眼,“你不過是個守夜的,主人說話,有你插嘴的余地嗎?”
“我知道你對我有氣,那就把氣全發泄出來,怎樣都可以,但千萬別作踐自己!彼吐晞竦馈
“哈,虎爺,你這話真可笑!我另覓良人,怎么就是作踐自己?這世上只許你們男人三妻四妾,就不許我們女人再嫁?當年則天皇帝還有男寵三千呢,憑我不能嗎?!”紫虞輕哼。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好,你過來幫我看看名冊,挑幾個比較合適的人選。”紫虞向他扔出更磨人的難題。
龍震揚深深地抑住差點爆發的怒火,接過冊子,翻開其中一頁。
“念來聽聽。”紫虞命令。
“張崇,書香門第,性格溫和,樣貌端正……”
“聽來不錯啊。”紫虞微笑。
“可他年幼喪父,家道中落。”他連忙指出短處。
“窮一點好,免得像自稱什么龍爺虎爺之類的,只會仗勢欺人!”紫虞睨一眼龍震揚,諷刺道。
被吐嘈的男子,臉上頓時一片羞色,垂下頭去,繼續讀道:“方念達,商賈之子,品德出眾,可惜相貌欠佳,身材矮小……”
“這個也不錯,”紫虞點頭,“相貌欠佳,可避免他出外拈花惹草,還沒娶妻就金屋藏嬌!
這又是在譏諷他嗎?龍震揚聽出弦外之音。
他不敢反駁什么,手中的冊頁翻了一翻,“王東江,官宦之后,家底殷實,英俊挺拔,可惜脾氣暴躁,時常毆打府中奴婢,兇惡之極……”
“再兇惡也不會比一個叫虎爺的人兇惡,”紫虞莞爾,“他都不必出手打人,別人光是聽到他的名字就已被嚇死!
龍震揚啞口無言,過了半晌,才繼續低低地往下念,“林均,鄉試解元,飽讀詩書,文秀俊朗,官途可望。然極為不孝,時常虐待老父,辱罵繼母……”
“比你更不孝?”紫虞刺耳地反問。
他明白了,這哪里是念名冊,其實是為了嘲諷他吧。
心里有一種苦澀的東西在震蕩。
“我看這些人都不錯。”紫虞道:“至少比我前夫強!瑞兒,明天你就托李媒婆去打聽一下,看看這些人是否還有攀親之意。唉,都怪我,當初干么不好好挑一挑,胡亂嫁了人,錯失了這許多大好姻緣……”
他真的有這么不堪嗎?這冊子里的人,就算阿貓阿狗也比他好?
龍震揚生平第一次受到如此打擊。
“你下去吧!”揮了揮手,她打個呵欠,打發他走,“去門外守著,小心火燭,別睡著了!
他不想就這樣離開,可說好了一切得聽她吩咐,他不敢不從。
將冊子蓋好,低頭退下,就像奴仆一樣。
現在在她面前,他都不敢多說一句話,多做一件事。
“小姐……”瑞兒實在看不下去了,“再怎么樣,也得讓爺換件衣裳啊!
“他現在是我的奴仆,不是什么爺!”紫虞還是那般凜冽的口吻。
其實,她何嘗想這樣折磨人?
但不用這樣的手段,他再如此糾纏下去,對他或她都是種痛苦。
雖然她承認自己還愛著他,可是殺父之仇,她該怎么算?
這像是一道鴻溝,永遠也跨不過去。
不如絕情一點,如果他不堪受辱,就此離去,這大概是兩人最好的結局。
反正休書已簽,上報官府,他倆就名義上來說,已經再無關系了。
她對他的情,會全部封鎖,深深埋在心底,只能怪兩人今生無緣。
。
清晨的太陽從東籬上爬起來,龍震揚只覺得腿腳發麻,雙眼似涂了漿糊,就快睜不開了。
好在,他還是挺過來了,沒有睡著,完成了她的命令。
經過一夜,身上的衣衫已經自然風干,他感到額前有些發燙,像是染上了風寒。
然而這一切都無所謂,如果能得到她的原諒,就算送了性命,他也甘心。
“爺──”旺才由風府的家丁領著,遠遠地喚他。
“你怎么來了?”龍震揚微蹙眉。
“給爺送些衣服來,老爺說,您要在少夫人這兒住一陣子。”旺才笑,“爺,是否有轉機了?”
離所謂的轉機還差得遠呢。
或許,就算他傾盡所有,也換不來她的原諒。不過,他會等,哪怕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
“還有……”等那家丁離開,旺才神秘地遞上一封信,“您派到京城去的侍衛,送回了這個。”
龍震揚一怔,將信打開。
京城來的東西,從前他是日盼夜盼,迫不及待,可現在,卻完全提不起勁來。
他甚至忘了,自己曾派出侍衛前往京城。
蹙眉看完那書信,他怔住了。
“爺,出了什么事了?”旺才問。
皇上叫他去京城?
沒錯,遺詔事關重大,皇上不放心假任何人之手,要他親自護送前往京城,是最正確的決定,可現在,他怎么能離開?
他剛剛從她那里乞求來一個機會,好不容易可以接近她、照顧他們的孩子,他怎能就這樣走了。
“爺,到底怎么了?”旺才瞧見他面有難色。
“有些生意,得到京城處理。”他敷衍地回答。
“那就快去吧!”
“可我……”他難以啟齒。
“舍不得少夫人?”旺才微笑,“爺,生意要緊,少夫人住在這兒,又跑不了!您去個十天半月,有什么關系?”
十天半月?現在就算離開她一刻,他也不敢。
昨晚那本名冊,雖說是為了嘲諷他才拿出來的,可萬一她真的另擇夫婿……他簡直不敢想象。
“我不去了!彼犚娮约赫f:“等會我寫封信,你叫人送到京城去!
天啊,真不敢相信,這是他的聲音。
從前皇上不讓他進京,他還巴不得月月去,可現在他居然敢抗旨?
他真的變了,從一個無情無欲的皇帝親信,變成一個自私多情的平凡男子。
“爺,京城的事,真的不要緊嗎?”旺才一臉擔心的表情。
“再重要,也不及這里重要!
遺詔在他這兒很安全,送不送往京城,并沒有那么急迫。
為了皇上,他已經犧牲了很多,所謂忠君之事,他自認已經做得夠多了。
若皇上怪罪下來,他也認了。
他只希望,紫虞能早日被他感動,兩人再做夫妻。
。
深夜,蘇桃穎站在隱密的巷弄中。
她迷惑地望著大街上那扇朱門,不知為何自己會站在這里。
“這不是風府嗎?”回頭,她對身后的人道。
“對。”灰衣男子淡笑。
“帶我到這兒來做什么?”她不解的問。
“你不是要替丞相效忠嗎?”
“可為何要來這兒?”
“因為,龍震揚此刻在這兒。”
“什么?”他跟那個女人和好了?不可能啊!那女人不可能跟殺父仇人重修舊好的。
“嫉妒了?”灰衣男子挑眉。
她沉默不語。沒想到自己機關算盡,仍破壞不了他們的感情?
“放心,他們逍遙不了幾天的。我有一條妙計,可以幫你除去心頭大患,又可以幫助丞相!
“真的?”蘇桃穎驚喜。
“只是……需要你做些犧牲!
“不論要我做什么,都行!”她忙道。
“這是你說的,不后悔?”
“絕不后悔!”蘇桃穎信誓旦旦,“說吧,要我做什么?”
灰衣男子悠悠一笑,“現在想見他們嗎?”
“不想!”她恨恨地回答。
“放心,你不會見到的,”灰色的衣袖之間,忽然多了一件寒光閃閃的東西,“永遠也不會了!”
說著,沒等蘇桃穎反應過來,那寒光便刺入了她心臟。
她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怔怔看著胸口的刀。
“你……”她指著面前的人,已經無法言語。
“這么吃驚做什么?不是說,無論什么你都愿意做嗎!”
灰衣男子將手中的刀子猛然一抽,鮮血濺了一地,蘇桃穎的身子隨即往前傾,撲倒在地。
“這就是你能為丞相做的事!彼吡颂咚氖w,冷冷地道:“不過,我沒騙你,這也是可以幫你除去心頭大患的最好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