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菊花開了嗎?
往年的這個時候,她總是心曠神怡,可現在,就算花兒開得再好,她也無心去欣賞了。
剛開始,她以為是多雨的原因。
可現在,雨停了,秋高氣爽的日子總算來了,她還是一樣郁悶。
推開窗子,看見龍震揚站在日光下。
院中鋪著一排笸籃,其中盛著新鮮白菊,打算曬干后制成菊茶。
她存心戲弄他,要他每隔一刻鐘便將笸籃抖一抖,說這樣能讓菊花干透,他居然也信了,還照辦。
或許他知道這是她整人的小把戲,然而不論她如何戲弄他,他都照單全收。
如此委曲求全,只為博得她稍微的和顏悅色……就算是當今公主也沒她這樣受寵吧。
如果一切能回到半年前,該有多好?
那時他倆初相遇,她完全不知道他的陰謀,完全活在自己的幻想中,雖然傻乎乎的,但心是純凈而快樂的,整天憧憬著幸福到來。
現在,一切都晚了。
只能盼來生。來生,她一定要跟他做一對平凡的男女,沒有這一切的恩怨糾葛,只是單純的相愛。
“小姐!”瑞兒忽然慌慌張張從前院跑過來,大叫一聲。
“小聲點!弊嫌菹崎_簾子,低聲囑咐。
她可以感到龍震揚關切地目光投射過來,正注意聆聽她們主仆的對話。
“夏知府來了!
“知府大人?”紫虞一怔。
沒理由啊,爹爹去世的時候,夏知府已經親往祭悼,不再欠她家什么人情,此時平白無故地跑來做什么?
“在前廳嗎?”她問。
瑞兒搖頭。“不,知府大人率著一隊官差,一進門就四處搜查,這會兒正往我們院里來了。”
到底怎么回事?
紫虞感到事情大大不妙,卻又不知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正披上外衣,便瞧見夏知府領著人,來勢洶洶的跨入院內。
“拜見大人,”紫虞上前微微屈膝,“不知大人駕到,有失遠迎!
“世侄女,不必多禮,”夏知府尷尬地笑,“是我魯莽了,早該通知你一聲,只因為事態緊急,便匆匆趕來。”
“發生什么事了?”
難道……遺詔的事情曝光了?
紫虞不由得望了龍震揚一眼,他也正巧凝視著她。
“敢問世侄女,你可認識一個名叫蘇桃穎的舞姬?”
“認識,”紫虞詫異地點頭,“她是我前夫的妾室。”
她的余光,看到龍震揚微微一怔。
“方才我已經到龍府去過了,打算拜訪虎爺,可他不在。”
“原來知府大人在找他?”
“不,找他,也找你!毕闹幕卮鹕跏瞧婀帧
“大人,”龍震揚摘掉頭上的斗笠,朗聲道:“我在這兒。”
“!”夏知府瞪大雙眸,“虎爺,您怎么……”
呵,換了是她,眼珠子也會蹦出來。明明寫了休書,說好再不相干的兩個人,又湊在一起,難怪夏知府會嚇一跳。
“大人,到底所為何事?”龍震揚鎮定地問。
“哦,是這樣,虎爺可知蘇桃穎的下落?”
“那女子已經被我逐出府去。怎么,大人為何忽然問起她?”
“虎爺有所不知,今日有人來衙門報案,說蘇桃穎被殺了!”
什么?紫虞身子一震,幸好瑞兒一把扶住她。
龍震揚凝眸,雖然意外,卻又似乎早已料到。“報案的是什么人?”
“這個不便明說,總之,有人親眼看到蘇桃穎被殺,而且……”夏知府難以啟齒,“尸體就藏在這風府里!
“胡說!”紫虞還未開口,瑞兒便急道。
“大人,可有證據?”龍震揚沉聲詢問。
這瞬間,他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威儀,一句話,便問得夏知府瑟瑟發抖。
“虎爺息怒,”夏知府討好地笑,“這不是在查嗎?倘若是誣賴,我回去一定將那報案之人亂杖打死!
“既然有人報案,大人盡可查證。”雖對蘇桃穎被殺一事感到震驚,但紫虞相信自己府中的人是清白的,“我府中,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只需派人搜一搜,便可知曉!
“是,我已經派人在搜了,世侄女不介意吧?”
“大人請進屋喝茶,邊坐邊等吧!
她話音未落,忽然一名官差跑進來,高聲道:“報大人,東墻之下發現了可疑之物。”
紫虞不由得抬頭,正巧與龍震揚四目相對。
“世侄女,可否隨我去看看?”夏知府提問。
點點頭,配合地隨官差一同前往。她知道,龍震揚會寸步不離地跟著她。
不一會兒,一行人來到東墻下。
只見白菊叢中,一群蒼蠅正密密麻麻地縈繞不散,發出嗡嗡聲響,陣陣惡臭撲鼻而來。
“快挖開!”夏知府下令。
官差一陣掘土,只見一具尸體躺在艷麗的菊花叢中,反而更顯沭目驚心。
“兩位請看看,這位是否是蘇桃穎?”
紫虞移步上前,只看了一眼,喉中便一陣惡心。
對,是她,開始腐爛的五官依稀可辨,她的眼睛瞪得很大,此刻仰望著天空,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
蘇桃穎,她曾經的情敵,讓她又羨又恨的人,此刻卻勾起她無限的憐憫。原來,死是這樣容易。
“虎爺,是她嗎?”夏知府見紫虞無語,追問龍震揚。
龍震揚點點頭。
“世侄女,真對不住了,”只聽夏知府道:“本府只能帶你回府一趟!
紫虞愣住。
“你說什么?”龍震揚失去冷靜,放聲吼道:“這關紫虞什么事?!”
“因為尸體……是在她府里發現的。”
“那表示什么?難道你想說,她是兇手?!”
“這個……報案之人是這樣說的。”夏知府怯怯地回道。
“荒唐!”龍震揚暴怒,“紫虞為什么要殺她?”
“大概因為……爭風吃醋吧!毕闹p腿不由得發抖,“虎爺,本府也是照章辦事,希望您能體諒!
“你敢把她帶走試試看!”龍震揚護在紫虞面前,出言恐嚇!斑@兒馬上就不止一具尸體!”他絕不讓人欺負她!
“震揚……”她忍不住喚他,“別這樣。”
他猛地回頭。
她叫他的名字?終于,好不容易等到她喚他的名字,可竟是在這樣的情境下。
如同萬箭穿心般,他的胸口刺痛難忍。
“我不會讓他們把你帶走的!”他顫聲允諾,即使拚上他的命,也在所不惜。
“震揚,不要為了我惹麻煩,”紫虞微笑提醒,“別忘了,我是一個與你不相干的人,你還有更重要的事得做呢。”
他一愣。
“知府大人,我跟你們回去!弊嫌葜鲃由锨埃翱丛谖矣性性谏淼姆萆,可以不戴枷鎖嗎?”
“可以,可以。”夏知府恭敬地答道。
龍震揚知道,這是給他面子。可此時此刻,就算他面子再大,也救不了心上人。
生平第一次,他覺得“虎爺”這個名號一文不值。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最愛的女子和尚未出世的孩子,被送上囚車。
。
酒入愁腸愁更愁。
龍震揚坐在桌前,已經記不清自己喝的是第幾杯了。從前他喜歡這樣,對月暢飲,可今天美酒失去了魅人滋味,月色也顯得黯然。
這個時候,他知道自己不能這樣傻坐著,但除了傻坐,他又能做些什么?
他只能等待。
“爺!”旺才端著菜肴進來,“吃點菜吧,別空腹喝酒。”
“讓我單獨靜一會兒。”雙眼有些迷蒙,他撐著頭,頭痛欲裂。
“爺,別怪我多嘴,”旺才支支吾吾,“事到如今,您去求皇上吧!
“有用嗎?”龍震揚澀笑,“實話對你說吧,那天送來的那封信,便是皇上所書,要我即刻進京,可我抗旨了。”
違逆君意,還能向皇上求情嗎?
沒治他的罪,沒懷疑他有策反之心就已經算皇恩浩蕩了。
旺才一驚,不由得啞口無言。
“爺,”一頓,他又勸道:“皇上與您感情深厚,無論如何,也不會怪罪于您。現在惟一能救少夫人的方法,便是即刻起程進京,向皇上稟明原由,請皇上頒一道圣旨,營救少夫人!”
龍震揚卻默然不語。
“爺,死馬當活馬醫,您還猶豫什么?”旺才在一旁干著急,“尸體是在風府發現的,算是鐵證如山。假如夏知府把這案子判了,就不好辦了,秋后處斬啊!”
“處斬”二字,仿佛天外驚雷,把龍震揚頓時震醒。
他凝眸,酒意馬上清醒了大半。
“我明白,”他點點頭,“你速去幫我打點行囊,明兒一早,我便進京去!
“是!蓖糯笙,匆匆離去。
進京面圣,別的可以不帶,那份遺詔非帶不可,也許皇上看在他辦事有功的份上,龍顏一悅,就答應了他的要求。
龍震揚拔出隨身佩刀,將靠著的墊子掀起,一刀劃開表面綢緞。
遺詔藏在這里。
大概沒人會想到,他會把這么重要的東西藏在這半舊的墊子里。
這是他母親生前用過的東西,放在這里,也算是請在天之靈的母親看護吧。
他的腳下忽然一個踉蹌,幾乎摔倒。
頭為何這么暈?是因為酒喝多了嗎?
不,從前比這更多的酒他都沒醉,今天怎會如此不勝酒力?
他撐著桌邊,深深喘息,門卻在此時開了。
夜風從門外涌進,只見一條黑影站在風口處。
龍震揚抬起醉眼,模糊之中,看到熟悉的面孔漸漸靠近。
“旺才,”他問:“東西這么快就收拾好了?”
旺才露出詭異的微笑!安唬瑺,東西不必收拾了!
“為何?”龍震揚似體力不支,跌坐在椅子上。
“因為你不必進京了。”
“你在說什么?”
走到他身邊,旺才一把將他手中的遺詔搶下,他竟無力抗拒。
“這東西,我來代爺處理吧!”
“你……”龍震揚蹙眉,“什么意思?”
“爺還不明白嗎?”旺才忽然得意地大笑,“蘇桃穎,其實是我殺的!”
“什么?”龍震揚一怔,“是你?”
“我本姓李,名宣織,旺才是我的化名!
“姓李?”
“猜到了嗎?爺,人人都說你聰明,怎么事到如今你還猜不透嗎?”
“你是李德裕的人?”他眼睛微瞇。
“沒錯,李德裕是我伯父!
“我真沒想到……”龍震揚搖頭。
“兩年前,我打聽到你名為商賈,實為宣宗親信,于是扮做街頭乞丐接近你,沒想到,你竟真的收留我,還對我十分信任。”
“當初你說因與父親不和,被繼母虐待,所以逃出家門,無處安身,這讓我想到了自己的身世,所以才把你留在府中!饼堈饟P澀笑,“看來,我太大意了。”
“自從伯父被貶崖州之后,我便四處活動,希望可以幫助伯父東山再起,想不到竟從你這里找到了突破之口!
“你真的是想幫李德裕?”龍震揚眼閃精光,“我聽聞,他現在重病纏身,命不久矣,你做的這一切,只不過是打著他的旗號,為自己的謀反籌畫吧?”
“呵,隨你怎么說,總之,現在遺詔在我手中,一場腥風血雨恐怕要來了。風水輪流轉,該換人掌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