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蕩蕩的馬車從白蓮鎮出發是兩日后,在此之前,景飛月去祭拜了爹娘,而景家也沒其他親戚了,倒是覃清菡去和街坊鄰居一一道別,這些人都是心眼老實的,對他們一家婦孺照顧有加,聽說他們要去京城過好日子也為他們高興。
依照景飛月的性格,原本此行并不會有如此鋪張顯擺的排場,僅會輕車簡從,帶四、五個部下來接人便是,但由于他是婉謝了皇恩來接妻子的,好友黃靖棠說,他駁了皇上的面子,又讓霞光長公主難堪,接人的舉動便要做得越大越好,要讓皇上知曉確有其事,他也確實原來便有此計劃,不過是與東遼纏斗多時,耽擱了,絕非皇上賜婚了才冒出個妻子出來。
黃靖棠是他在京里結交的少數好友之一,黃靖棠身為狀元郎,飽讀詩書,他素來認為黃靖棠的看法不會有錯,因此他才聽他所言,大張旗鼓的帶了一支接妻隊伍由京城出發,便是要召告天下,他景飛月要去宜州桐雨縣接妻子了。
馬車寬敞,景飛月因為想與兒子親近,這才舍了騎馬待在馬車里,可兩個孩子根本不理會他,對他十分冷漠,甚至是防備,他一時也想不出與兒子破冰的方法,只能且戰且走,靜觀其變。
倒是覃清菡的表現,頗為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從前,覃清菡對他而言是個礙眼的存在,他連她在房里靜靜的繡花都覺得煩,可如今的她,表現得怡然自得,好像什么風景在她眼里都是美,她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多半的時間都在和兩個孩子說話。
「哥哥,咱們京城的府第有多大?我可是能自個兒一間房?」景玲月沖著景飛月盈盈一笑地問道。
他身為戰郡王一事,景玲月已從他的部下口里得知了,他原就沒打算瞞著,反正她們到了京里還是會知曉,他原是打算若有恰當時機便告訴她們,不想她們自己知道了,倒也省了他的口舌。
「那是自然!咕帮w月點了點頭!冈诰┏牵愫铜囋逻@般的官家千金,都是自己一處院落!
官家千金四字令景玲月飄飄然的差點要飛上天了,她這不是在作夢吧?她如今是官家千金了,那她也會像莊員外家的小姐一樣,有服侍她的奴婢了?
景玲月真心誠意的嘆了口滿足之氣,討好地對景飛月道:「想不到哥哥的成就這般大,若是爹娘地下有知,不知會歡喜成什么樣子。」
短短幾日,她便抓住了景飛月的喜惡,她發現只要提到過世的爹娘,特別能令她這位身為郡王的兄長有所波動,興許是覺得愧對爹娘吧,總之,這是一個很好的籌碼,她要善加利用。
覃清菡把景玲月的心思看在眼里,但她沒戳破,當做看戲。
景玲月這一路上都不消停,嘰嘰喳喳的,亢奮得跟打了雞血似的,這小姑娘的心思說穿了也沒什么,以前她就一心想飛上枝頭做鳳凰,如今美夢成真了,她的心便更大了些,盤算著要以她郡王府大姑娘的身分尋覓個如意郎君,躋身京城的貴婦之列。反正也不是害人的事,她也就沒必要戳破她的親情都是假了。
相對于景玲月,景瓏月就安靜多了,她對要去京城還有很大的不安,眼神時時流露出旁徨,覃清菡倒是希望景瓏月有幾分景玲月的野心,堂堂正正的為自己尋找幸福之路。
「咳!」景瓏月拿帕子捂著嘴,干咳了幾聲。
景飛月看著她!溉缃衲愣际谴蠊媚锪,身子骨還沒轉好嗎?」
瓏月自小體弱多病,這點他還是有印象的,每每家中稍有積蓄,瓏月便來大病一場,家中積蓄便又空了。
「一直都如此!咕碍囋聰D出個弱弱的笑容,她面對這個感覺上是憑空多出來的兄長時總有些怯懦。
景飛月微抿了唇!覆淮蚓o,京城有許多高明的大夫,再不成,讓太醫給你診治也行,務必要將你的身子調理好!
「太醫?是宮里的太醫嗎?」景玲月吸了口氣,不可置信地問道:「哥哥,你是說,你能請得動宮里的太醫?」
景飛月點了點頭!高行!
覃清菡想到蓮娘說的,郡王只比親王的地位低一點,再說景飛月是有戰功的,因功受封,又永不降爵,看來她日后當真可以當個好命的郡王妃了。
想到這里,她便微笑起來,往后她可以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不用早起務農,不必再跟泥濘的池水和會割人的蓮葉搏斗,她終于可以歇息,終于可以過上跟前世不同的生活了,她要每天睡到太陽曬屁股才起床……
「嫂嫂,你也很歡喜對不對?」景玲月見覃清菡笑了,便故意問道。
好日子誰不愛,想到覃清菡過去苛刻她,連做身衣裳都要她以死相逼才給她做,她心里便有滿滿的不快。
覃清菡這個窮秀才家的女兒怎么配得上她的郡王哥哥?聽說她哥哥原是可以成為駙馬爺的,她原是可以有個公主嫂嫂的,都是覃清菡破壞了一切!
等著瞧,如今她有了哥哥做靠山,看她怎么讓覃清菡不好過!
景玲月唇邊泛出抹狡獪的笑意,故意說道:「哥哥離家這么些年,身邊肯定有幾個可心之人,在京城里,我還有幾個侄子、侄女嗎?他們都叫什么名字?哥哥先跟我們說說,路上也好準備見面禮。」
覃清菡覺得好笑,景玲月想讓她難受,可怎么辦呢,她又不是原主,對景飛月一點迷戀也沒有,縱然他有三妻四妾,她也沒有任何感覺。
「是啊,先跟我們說說!柜遢沼圃沼圃盏亟涌,「玉兒、堂兒一直想有弟弟妹妹,若是年齡相仿能玩在一塊兒,肯定很不錯。」
景瓏月則是瞪大了眼眸,彷佛沒有想過她兄長會有別的妾室和兒女似的。
景飛月見覃清菡眸色清澈,不像在說違心之論,他微微蹙眉,難道她如今已經連他是否有妾室都不在意了?「我一直在邊關,身邊并沒有伺候的人!
「那怎么成?」景玲月一副這太離譜的神情!缚磥砩┥┤蘸笠噘M心了,要為哥哥多物色幾個妾室,為咱們景家開枝散葉,這也才能多子多孫多福氣!
覃清菡秀眉一揚,坦蕩蕩地說道:「這點我恐怕無法應承。」
見景飛月的目光落在覃清菡身上,景玲月得意了!笧楹尾荒軕?嫂嫂難道是見不得哥哥身邊有可心之人嗎?這可是妻子不該有的嫉妒啊。」
還裝?看你何時露出馬腳,當初覃清菡是如何嫁進她景家的,她可是清楚得很,整個白蓮鎮上的人都知曉覃清菡是灌了迷湯睜不開眼,寧可不要自己的命也要救她哥哥的命,偏生她哥哥不領情,病好了便一走了之,如今她哥哥成了高高在上的郡王,身邊沒有幾個女人誰信?覃清菡心中不知急成什么樣子,面上還裝淡定,那點心思想瞞過她?哼,真真是笑掉人家的大牙。
「怎么會?」覃清菡笑了起來,和風細雨地道:「你哥哥看中了誰,盡管來與我說便是,我必定會允的,不過我可沒有閑暇去為他物色妾室人選,一來我有玉兒、堂兒要教養,二來我又不是花街柳巷的鴇娘,牽線這種事我是不干的,何況還是為自己的夫君牽線?!還有啊,玲月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教唆嫂嫂往哥哥房里塞人,傳出去成何體統,往后你還是少說這些為好!
景玲月頓時窘紅了臉,「我、我又不是那個意思,我哪有教唆了……」勉強辯解了兩句便說不下去了。
她一直不解,過去覃清菡是個不善表達的笨蛋,怎會忽然之間變得口齒伶俐?好像是自她在田里昏過去,大夫診斷她曾沒有氣息又起死回生開始,她就變了個人,不再半天不吭一聲,還把她這個小姑壓制得死死的!瞧,剛剛她不過說了幾句,覃清菡竟然就讓她在她哥哥面前如此難堪,等著,這個仇她若不報,她便不叫景玲月!
覃清菡端起涼茶喝了一口,景玲月在心里對她咬牙切齒,她自然都聽到了。
她是不想再像前世那般汲汲營營,想過閑云野鶴的日子,但她也是個特別不吃虧的性子,原主為景家付出甚多,做牛做馬的,出賣勞力,景玲月可說是原主在養的,可景玲月非但沒有半點感激之心,一有人撐腰便想著要叫原主不好過,所以她也不會在言語上客氣。
如今,景玲月認為她傍到景飛月這株大樹,不再需要靠她養了,有了底氣便想著對付她,她倒是想看看景玲月要如何對她報仇?如果不給她買衫裙也能算仇的話,她也認了。
宜州距離京城約莫要半個月的車程,他們這浩浩蕩蕩的車隊要費上更多時日,怕是要超過二十日才能抵達京城。
覃清菡也不怕旅程辛苦,她穿來后沒離開過白蓮鎮,忙著務農,連省城也沒去過,此時就當觀光旅行,一路上看看大黎的風景。
這一日,走到了馨州白桃縣的山腳下,距離預計要休息的縣城客棧還有一個時辰,可景瓏月臉色煞白,又想嘔吐,實在無法再趕路了,景飛月便命大隊人馬停下,尋了處寬敞的農莊,借住一宿。
那農莊原是閑置著,主人在外地,管事得知是京城來的大貴人,乃是堂堂戰郡王,哪有不應承之理?滿口歡迎的安排了三十間廂房給他們使用,又忙讓廚房做了幾桌飯菜來待客。
景玲月見兄長的名號如此好使,又歡喜了好幾分,在這窮鄉僻壤都能如此受人尊崇,進到京里更不用說了,那肯定是橫著走都沒問題了。
景瓏月只是暈車,并無其他大礙,農莊管事讓人熬了一帖消暑安神的草藥讓景瓏月喝下,她喝了,沒吃晚膳便去躺著了。
至于景玲月嘛,她很把自己當回事,差遣著管事領著她介紹農莊里外,聽那管事左一聲大小姐,右一聲大小姐,沾沾自喜的眉飛色舞,過足了大小姐的癮。
覃清菡覺得農家菜挺不錯的,她吃了一碗飯,又喝了半碗湯,兩個孩子更是胃口大開,吃了不少,吃到小肚子都鼓起來了,她想著帶孩子去莊子外頭散步消食,一時興起,想起自己幼時夏季在山里的外婆家過暑假時,總能捕捉到螢火蟲,便去問了管事,果然管事說后面山谷便能看到流螢。
「走,咱們去看流螢!」覃清菡興沖沖地說道,形容了下流螢是何物。
兩個孩子一直待在白蓮鎮,沒看過流螢,此時聽見母親的形容,很是好奇。
景飛月聽見他們的計劃,便道:「這里陌生,我陪你們同去!
覃清菡原想叫他派兩個手下保護他們娘仨即可,又想到他可能是想親近兒子,便點了點頭。
可憐他這個做爹的,都幾日了,還無法跟兩個孩子培養感情。景飛月不是個會主動逗弄小孩子的男人,兩個孩子又特別冷靜,對他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爹,沒有狗血劇的自帶親情,甚至可說是冷淡得很,還外加了一些防備心,在這種情況下,要拉近距離是極難的事。
好吧!她就當做善事,充當孩子和景飛月之間的橋梁,說起來當年他一走了之時,不過是個青少年,一場大病,讓他有了個不合心意的妻子同吃同住,怎么說都別扭,說他搞叛逆才離家出走也無可厚非,如今他來接妻兒,有心彌補,也不算壞到底了。
想到這里,覃清菡也不禁失笑。
原先她認定了原主的夫君是個大渣男,如今卻幫景飛月說起話來,興許是相處之后覺得他也沒那么壞,不過,更大的原因恐怕是他的高顏值讓她對他的苛責少了大半,這部分就完全是她自己的問題了。
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只不過是特別嚴重罷了,面對一個賞心悅目的美男子,對任何女人來說都是提神藥,放在角落也不礙眼,何況景飛月還是那種很陽剛的俊美,長相英俊,身材魁梧,完全是可以做牛郎的類型,而男人好色,女人愛美,其實性質完全相同,只不過女人對男人的欣賞比較含蓄,前世她錄取店員時,也更愿意錄用好看的人。
說起來,原主的樣貌也是極為出挑的,明眸皓齒,尤其一雙黑眸彷佛黑珍珠般動人,腰身不盈一握,肩膀圓潤小巧,纖手雪白如玉,未曾因長年的操勞而粗糙,是個天生的美人胚子,還有份大家閨秀的氣質,完全配得上景飛月,可景飛月當年還是離家了,可見他是個不看重外表的人,注重的是心靈相通。
沿途上,因為景玲月一直多方打探,她也多少聽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據說,皇上要將霞光長公主賜婚給景飛月,而他在金鑾殿上,當著皇上和文武百官的面說自己已有結發之妻,而那位霞光長公主,乃是先帝最小的女兒,玉太妃所出,甚得太妃的寵愛,因而刁蠻驕縱,任性極了。
她大膽臆斷,景飛月既會因為受不了原主的愚昧粗鄙而一走了之,恐怕此番接回妻子之舉是因為不想與刁蠻公主成親,寧可重新接受曾遭他遺棄的原主。
若真是如此,此舉定然會刺傷到原主,幸好她不是原主,因此反倒覺得這樣甚好,雖然冒出個夫君,卻是厭惡她的,盡管要同處一個屋檐下,但他并不會與她同床共枕,她還是能自得其樂的過自己的日子。
這么一想就覺得好過多了,慶幸不是一穿來便有個夫君在旁,若要跟陌生人行那夫妻之禮,她怕不早就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