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福安公主的公主府被燒了。”
“真的嗎?”
“是呀!燒得可嚴重了,整個都沒了,只剩下外面一層土墻了,都焦黑一片,還有煙味。”
“那豈不是死了很多人?公主府服侍的下人們有好幾百人呢!肯定死傷慘重……”那倒沒有,聽說火燒起的那一夜大家都睡死了,等一覺醒來居然躺在水池邊,除了幾個人有輕微嗆傷外,其他人都安然無事。”不幸中的大幸。
“這么古怪,莫非有人縱火?”
這話一出,還真沒人敢接口,事關重大,誰也不敢胡亂臆測。
“不過公主死了!
“什么?”
誰都沒事,獨獨死了個皇家嬌女,要說沒個貓膩誰會相信,鐵定內情不簡單,被人尋仇來了。
福安公主平時的性情驕縱,為人陰狠又毒辣,府里每年抬出的尸體沒有上百至少也有四、五十具,有活活打胎致死的,甚至是容貌清秀的小倌,全都死狀可怖,體無完膚。
這些人都有家人,只要是有那么幾個心有不平的,仇恨就結下了。
所以公主的死一點也不意外,她自找的,仗著皇室中人的身分作惡多端,早晚會被仇家找上門。
這是蔣三閑和陸青瑄離京半年后發生的事,公主身亡之事怎么也查不到他們身上,只是福安公主死后,“失蹤”已久的墨炎忽然在萊陽縣出現,由暗轉明成了蔣三閑的護衛。
“告訴你一件事,這可是皇家丑聞,公主死時身邊有三個全身赤裸的男子,聽說是公主的面首,皇上大怒,下令嚴辦……”辦什么辦,還能查出公主生前做了什么丑事嗎?那不是更丟臉。
“皇甫世清呢?”綠云罩頂的可憐男人。
“他住在左相府里,和公主早就各過各的日子。可公主善妒,皇甫世清身邊稍有姿色的侍女全被她殺了,因此她一死,皇甫世清也不肯收尸,揚言早已和公主恩斷義絕,家族祖墳不得葬敗德的淫蕩女子……”
皇上不忍,便建了公主陵墓,只是公主棺木一入內,陵墓就垮了,這也算是土葬吧。
不過皇上再也管不了公主的事,因為他病了,不管吃什么藥都好不了,每日頭痛欲裂,原本的每日一朝改成五日一朝,而且坐不到半個時辰就退朝,面容因病而憔悴不已,一下子老了十來歲。
于是朝廷又開始亂了,有人建議讓皇上好好養病,并推舉一位皇子為太子,由太子監國。
皇上還沒死呢,大皇子和三皇子便明目張膽的爭起來了,為了從龍之功,朝廷開始分黨分派,各自站隊,今天你推我一把,明日我踩你一腳,鬧得文武百官都成仇人了。
唯有軒轅蕭按兵不動,他照樣我行我素的吃喝玩樂,呼朋引伴的走街串巷,他不怕事大,就怕事兒不夠有趣,今天打打敬賢侯府的世子,明天踹踹衛國公的孫子,再把護國將軍府的嫡子扁成豬頭……
看到他的紈褲行徑,沒人認為他有本事和大皇子、三皇子爭位,用皇家米糧養著也就是了,只要不冒頭,誰管他死活,不過在口呼萬歲時還能湊一腳,給上位者一個面子。
殊不知他早就暗中行動了,挨他拳頭的那幾人都成了他的人,他在西山養兵,為數七萬,有銀、有糧、有裝備,武器齊全,還有上萬匹的戰馬,隨時都能起兵應戰。
春來秋去,寒梅綻放。
又是一年。
這一年,皇上病重,再無法理事,太子監國一事再度被提出,大皇子身邊的幕僚被殺,三皇子母族皇甫家多人中毒而亡,朝廷官員人人自危,自請外放的居然不在少數。
此時的陸府兩邊都不加入,成為清流一派,亦有不少想明哲保身的世家大族投向清流派,陸敬之漸成清流派之首。
又過了一年,皇上賓天,大皇子和三皇子的皇位之爭更為激烈,誰知就在爭得你死我活之際,一支奇兵橫空出現,橫掃了兩位皇子的皇子府,府里的人不是被殺就是被捉,寶庫內的奇珍異寶、金銀首飾全被清空。
連一粒米都沒留下的皇子還爭什么爭,被八名軍漢抬著的軒轅蕭現身金鑾殿,他身后跟著千軍萬馬,浩浩蕩蕩地擁立他為王,成為天策帝。
“咦!平遠侯府沒了?”
陸青瑄一臉訝色,她以為平遠侯府如萬年老龜般的存在,有著堅硬的外殼,怎么打也打不破,只能等它壽終正寢,這會兒活著的人恐怕沒它長壽,還得再等下輩子。
哪曉得大樹一朝倒下就是連根拔起,竟然毫無喘息的余地,叫人措手不及,不信、挫敗、怒吼、哭嚎……一夕間,什么都沒留下,只有殘破的平遠侯府牌匾被人踩成兩半,被某個乞兒拾去當柴燒。
“娘子,你小心點,別一下子情緒起伏太大,為夫的這顆心禁不起驚嚇!卑!虛汗呀!嚇出一手。
“我哪有大驚小怪,只是有點驚訝而已。我去年收到娘的信里還說謝氏又在出么蛾子,聯合她娘家兄長想把我娘趕出陸府,是爹用了一紙休書壓住她才消停一些時日!辈蛔魉啦粫,要不是看在兩個哥哥的分上,謝皎月早就被休了。
“今年三月發生的事,那時雨水正好豐足,替他們哭上一哭!痹舅遣淮蛩悴迨值模吘乖僭趺匆彩撬庾娓讣,可惜打蛇不死又在蹦跶了,既然他們學不到教訓,現在的生活,他只好動用留在京城的暗線一舉拔除?粗拮佑瘞Φ纳袂椋Y三閑有種莫名的感覺,他似乎又被她坑了,每回她只要眼帶愁色的說起心中的不順,他便會心生不舍,不由自主的想為她解決所有煩心事。
草包美人嗎?
不,她絕對是極聰慧的女子。
男人在前面打天下,女人只要在后面坐享其成,誰說一定要動刀動劍才能使人臣服,纖纖素手,淺淺一笑,男人就醉了。
“為什么沒人告訴我,我還擔心娘受欺負,叫她帶著逸哥兒來萊陽!彼B得起他們。如今的萊陽縣可不是往日的窮縣,出了煤礦和玉石礦,出走的百姓都回來了,投入采煤和挖礦的行列,日子過得與以往那真是天壤之別,人人臉上漸漸有了笑容。
當然銀礦和鐵礦是秘而不宣的事,另有一批人在挖掘,這些是見不得光的,專供軒轅蕭所用。
直到軒轅蕭已成了天策帝,這兩個礦場就能見光了,收歸國有,增加國庫的收入。
只是蔣三閑真甘心做白工,將縣里礦產全往上頭送?
才不,其實真正值錢的在他手中,他擁有兩座礦山,產金的,每年的產值是兩年的歲收,只有他和妻子知曉挖出的金子藏在哪里。
不過有煤、有玉石也帶動周邊的商機,煤炭鋪子、玉石鋪子應運而起,一間間形成一條商業街,賭石的風潮也漸漸興起,吸引更多的外鄉人前來落戶開店、買賣玉石和煤炭,客棧、酒樓、飯館,乃至于青樓艷窟都有了。
照顧了商人,也要讓農家人有飯吃,農為國之根本,若沒人種糧豈不是要餓死了。
因此蔣三閑開渠引水、建水車,鼓勵百姓開荒,第一年種子全部免費,縣衙的五百頭牛允許外借,一戶最多借一頭牛,每戶以十五日為限,過后必須歸還,再外借給其他人。
縣衙對借牛的人只有一種要求,那就是善待牛只,不能太勞累,給牛吃飽,不能有任何損傷。
不可宰殺耕牛,若非人為意外可以原諒,反之傷害牛只必受重罰。
到了第二年,百姓的生活明顯有了改善,于是借牛要付錢,一頭一天十文錢,蔣三閑用這筆銀子修路,使得縣內的道路都成了石板路,不僅往來方便又不必擔心一下雨便滿是泥濘和積水。
第三年起改租一天二十文,若手上有銀子的人也可以將牛買回去,一頭十二兩的壯牛只賣七兩銀子。
很快的,五百頭牛賣得只剩七十多頭,蔣縣令也不賣了,他將萊陽縣內的村長、里正全都叫來,以村里鰥寡孤獨、貧困家庭多寡來分牛,牛是村里共用的,但這些人可以優先用牛,其他人不得有異議。
這個德政造福了不少農家,萊陽縣內處處可見水車日夜灌溉,原本的貧地、荒地也肥沃了起來,除了玉米還能種稻米、小麥、高粱、花生……
原是黃土的荒涼地長滿各種糧食,還有人發現山上能種藥材,最窮的萊陽縣正在富裕中。
“因為你那時剛有孕,還在養胎中,總要等穩定了再說!笨粗拮訄A滾滾的大肚,蔣三閑是既憂心又歡喜,把這顆大西瓜當易碎的雞蛋,不在他眼前盯著就無法安心。
撫著肚子,陸青瑄慢慢地走著!澳悄愀艺f說平遠侯府是怎么倒的,樹倒猢孫散又是什么情形?”
“你呀,都當娘了還像個小姑娘,也不怕孩子笑話你!彼⌒牡姆鲋,不敢快,也不敢太慢。
“都是你寵出來的,孩子笑我就由你去教,不乖就打!彼攤好娘親,只陪孩子玩就成。
“是,娘子說的是,我把你寵得快爬上我頭上撒野了!彼手顼。
“哪有,我最聽話了,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我什么都聽你的!弊呃哿,她揉揉腿肚,但肚子太大蹲不下去。
見狀的蔣三閑讓她坐在橫倒的樹干上,輕輕替她揉按腿兒。
“縣令大人好!边^路的百姓高聲一喊。
“好。”他一頷首。
“縣令夫人好,你肚子好大,快生了吧?”
“大家都好,我是吃多了才看著大,剛滿七個月!彼彩桥码y生才出來走動走動。
九月九,重陽日,插茱萸,煮菊花茶,登高望遠,想跟著應應景的陸青瑄磨著丈夫好些日,他才勉為其難帶她上萊陽縣外五十里的麒麟山走走,此山不高,山上有座麒麟寺,拜的是麒麟圣獸,聽說此寺的麒麟是保佑孕婦和小孩,因此有孕的婦人來祈求必得護佑,順利生產。
“哎呀!夫人得禁口,少吃點,孩子太大會生不出來……”哇!真的只懷一個嗎?好像雙胎。
“嗯,我曉得了,多謝諸位的關心!彼c了點頭,美麗的容顏不因汗流滿面而失色,反而更嬌艷動人。
“……縣令夫人真美……”某婦人發出驚嘆。
縣令大人吃醋了,抱起妻子繼續往上走。
“!縣令大人真疼夫人,瞧他們感情多好……”真叫人羨慕,她家那口子能對她有一半好就好了。
“因為縣令夫人是美人……”
呵呵呵的笑聲逐漸遠去,但五感強的陸青瑄還是能聽見婦人們的交談,她喜孜孜的把靠頭在丈夫肩上,在他耳邊說話。“我是美人耶!”長得美就是吃香。
“是,草包美人!彼⌒。
“哼!你嫉妒我。”她噘著嘴佯怒。
“還要不要聽平遠侯府的事?”她最難能可貴的是很好哄,從不為了一點小事耿耿于懷。
“要!彼B忙兩手抱住他肩頸,聚精會神。
蔣三閑不自在的清清喉嚨,第一回當說書先生!霸捳f太皇太后生辰那日收了一尊白玉觀音,她越看越歡喜,時時勤拂拭,有一天她發現這尊白玉觀音有點眼熟,很像大長公主陪嫁的那一尊……”
接著太皇太后果真在底座見到刻有隸書的兩字“御制”,一查下去是慶國公府拿出來的壽禮,慶國公府老太君被傳到宮里,再一問,是媳婦的嫁妝,于是又傳喚陸青黛進宮。
“……從陸青黛到謝氏,又由謝氏到平遠侯府的長房媳婦,宮里派人去查,亭安郡主當年的嫁妝全都沒有了,那可是大長公主的陪嫁,然后又查出平遠侯府的人竟把御賜之物賤價拋售,不識貨的將價值黃金萬兩的古鼎賣一百兩銀子……”
“。∧鞘敲镆暬蕶,其罪當誅。”難怪倒得那么快。
“沒錯,不過太皇太后仁慈,也不重罰平遠侯府,只要他們把亭安郡主的嫁妝悉數歸還,這事就算過了!苯o了表面的面子,可私底下都陰了他們一大把。
“怎么可能,都過了幾年,謝家的人一向大手大腳,揮霍成性,傾其家產能還回一半已是普天同慶了。”陸青瑄根本不相信平遠侯府有這能耐,他們的家底已掏得差不多了,不然她的白蓮花姊姊出嫁時不會嫁妝才七十二抬,而這有一半是她爹給的,娘又補了十抬。
“所以被奪爵了,家產充公,在朝廷任職的男丁一律革職,待內務府統計尚缺多少,謝家人得在三年內一一補足,否則男的送去挖礦,女的沒入江南織造廠,日日紡紗織布,直到償清為止!弊源耸郎显贌o平遠侯府。
聽完之后的陸青瑄好不震驚,抱著丈夫不放手。“還不完吧,我曾見過母親用過一只祖母綠鐲子,原本我以為不值錢,后來她不小心打碎了,那時我的月銀被大姊、三妹拿走了,就撿起一小塊拿去玉鋪子買,小指大的碎玉而已,掌柜的給我五兩銀子,他說若是完整的鐲子最少值一萬五千兩……”
“這樣不是很好,窮途潦倒的謝家人再也不能仗勢欺人,你和岳母以前所受的委屈也不會再發生!毖鄹哂陧數囊棠敢苍摰皖^做人了,她再也沒盛氣凌人的本錢。
“嗯!我這輩子做過最上進的事便是抱對金大腿,有了你之后我什么都不用愁。”說得好不得意的陸青瑄笑瞇了眼,窩在丈夫懷里的神態像一只饜足的小貓,慵懶而帶了點令人好笑的嬌氣。
“這么點出息就是上進?”面對她滿足的神情,蔣三閑覺得為她做什么都值得,與子攜手,白首到老,坐看云卷云舒,這不是他一直渴求卻求不到的嗎?
夫妻三年,每一天他從睡夢中醒來,看到枕在臂窩的恬靜橋顏,他都會忍不住想著,如果這是夢,他希望永遠不會醒,有她的日子才有歡喜,她是他夢里最美的羈絆。
剛成親時,他們倆沒想過要孩子,那時候萊陽縣真的太貧窮了,窮到這兒的百姓可以一家人輪流同穿一件褲子,一個窩窩頭吃上三天。
為此,妻子難過到落淚,堅持用開采的銀子買上幾萬石糧食,強民富縣前得先讓人吃飽,否則餓著肚子能做什么。
因此兩人致力在改善百姓的生活上,軒轅蕭給的五百頭耕牛的確派上用場,常施肥、勤灌溉,千頃劣地變良田,縣民們愁苦的臉上終于添了光彩,滿街都是笑著玩耍的孩子。
當他們認為萊陽縣救起來之際,妻子有孕了,兩人第一個孩子也來了,頓時他的心圓滿了,不再有遺憾。
陸青瑄這小豬似的哼兩聲!皩ξ叶砸呀浐荛L進了,想我重生前的畏畏縮縮,一副小家子氣的樣子,如今我都敢對首輔大人大呼小叫,還讓他給我當坐騎,你說我上不上進?”
“坐騎”呵呵低笑,笑聲傳遍山嶺。“我不是首輔大人,我只是你陸青瑄的金大腿!
一說到“金大腿”,陸青瑄也笑了,她當初只想找座靠山改變自己凄涼的一生,沒想到真成了她這一世的依靠。
兩人說得正起勁時,山下一小黑點逐漸變大,到了面前時,是一身黑衣的墨炎,他眼中的漠然淡了,多了暖意。
“圣旨到!
看到墨炎隨便從懷里掏出的明黃圣旨,蔣三閑夫婦都有些傻眼,這不是太監干的活嗎?怎么換人了?
看見兩人往他下身一瞄的疑色,墨炎惱得快把圣旨捏扁了,他一點問題也沒有,還是完整的男人。
哼!扮豬吃老虎的夫妻,就數他倆最陰險,把人耍得團團轉還甘愿為他們賣命,簡直是擅長謀人心的高人。
“接不接?”別只看著他,他不是木頭。
“墨炎呀,你沒見大老爺沒手嗎?他正抱著我呢。你替他看看皇上寫了什么,我這肚子里的孩子挺鬧騰的!闭讨蠖亲拥目h令夫人頤指氣使,都被嬌慣成廢人了。
翻了翻白眼,他冷哼一聲!拔铱催^了,皇上召你回京,封你個大官,廢左、右兩相,任命你為首輔大人。”
皇甫世清在蔣三閑的“建議”下并未被抄家滅族,而是成了太子太傅,先是看到這四個字,蔣三閑就樂到不行,連吃三碗飯,吃到胃撐了還在笑,被妻子笑他是幸災樂禍。
因為皇甫世清最厭惡的正是作育英才,也不喜問題一大堆的小孩,更沒法困在某一處動彈不得,他想要的是想策略、動腦子陰人,掌握權勢登高一呼,在他眼中,那些不及他腰高的小鬼頭根本是牛頭馬面,來索命的。
所以蔣三閑這招著實狠毒,殺人不用刀,還留了個美名。
“咦!有圣旨嗎?最近耳朵有點重,老是聽不清楚!毖b傻的蔣三閑抱著妻子繼續往上走,信步而行。
“墨炎,傳旨公公被你怎么了?”以他油鹽不進的破性子,只怕宮里來人有個三長兩短。
陸青瑄一說完,墨炎冷峻的面容一沉。
“沒什么,他尖著嗓子叫縣衙的人跪下接旨,趾高氣揚用鼻孔哼人,還要好酒好菜奉上,把自己當太上皇讓人伺候,我看他皮癢,一腳踹出衙門!
兩夫妻一頓,同時又露出贊許笑臉。
“干得好,加你薪餉。”到了別人地盤還得瑟,該教訓。
“圣旨呢?”不予理會?
看也不看一眼的蔣三閑手一揮。“天高皇帝遠,有本事他把圣旨往我臉上扔,否則我還挺喜歡當萊陽縣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