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淵是被人用腳踢醒的。
醒來的第一個感覺是冰冷,像是在雪地里待了一夜似的,然后他馬上發現自己真的躺在地板上……
該死的!他竟著了曼蛛兒的道!
他真是太大意了……
要是曼蛛兒也像當年對付范逸那樣對他,此刻他的眼也要瞎了!雖說他到多情谷拜師學藝多年,會使毒懂毒,但說起解毒之法,他的功夫還真沾不上邊,若被那丫頭毒瞎,那就真要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你不會是醉倒在地上躺一夜了吧?”把他踢醒的人,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他。
唐淵看了來人一眼,竟是刑部侍郎黃坤,此人是刑部尚書高鐵林的心腹,只要有重要案件發生就可以看見他。
唐淵伸手抹抹臉,有些狼狽的站起身來,“上面要動手了?”
“嗯。否則我何必出現在這里!秉S坤冷哼一聲,“沒想到剛好被我看見你這可笑模樣!我可是聽說你是來見舊情人的,怎么?人呢?你這樣倒臥在地上一夜還要被我踢才踢得醒,看來是被將了一軍?”
唐淵嗤了聲,“什么舊情人……別胡說八道了!
曼蛛兒對他來說一直都像是妹妹般的存在,雖然,這么多年來他不只一次想起她為他做的一切,心總是隱隱地疼,但那卻與愛情無關,而是一種辜負了對方的懊悔之情,感念對方的思念之意,他不只一次的想,當年,若是可以重來,他定會想方設法保住她……
直到他近來再次遇見她,她長大了,變美了,韻味十足,竟讓他直覺地想把她留在身邊。
他不喜歡她嫁給另一個男人,更不喜歡看見她對另一個男人好,當他發現她的心里有另一個男人比他更重要時,他吃味了,不舒服極了……
他一直以為他想把她留在身邊是因為想要彌補,后來才發現并不單純是如此……
幸好,她沒死。
連老天爺都成全他想保住她的心意,他自然不該再辜負。
“不是舊情人,那是什么?”
唐淵不語。
“連我也要瞞?我聽阿輝說了,那女人就是半年多前救了溫貴妃一命的秦三小姐,也是現在的長樂郡王妃,更是當年多情谷谷主之女曼蛛兒。”
阿輝那個大嘴巴!
阿輝從小跟他到大,自然一眼便能把人看出來……
唐淵瞇起眼,“你想干什么?”
黃坤嗤了一聲,“沒想干么,只是問問,她若真不是你的舊情人,你為何還要留她在身邊?不直接殺了她?你最清楚曼蛛兒可是一個絕計不能留的人!要是上面知道她還活著,她早死了”
“她失憶了,何必趕盡殺絕?”
“你喜歡她吧?”
“是喜歡。”
“如果真喜歡,真那么有情有義,當年又怎么會讓人一把火燒了多情谷?”
“住口!”唐淵氣悶的低吼,“你明知道我是為什么!魯夫都查到多情谷了,我能怎么要不是怕我曾經上山拜師學藝之事被宮里知曉連累了娘娘,我何必這么做?”
黃坤摸摸鼻子,不吭聲了。
雖說他現在混得有模有樣,官位也高,可眼前這位后臺很大的公子爺可不是他能隨便得罪的,說幾句得了。
“我說過了,她已經失憶了。何況你不說我不說阿輝不說,她豈會知道是我讓人滅了多情谷?”
“我可是為你著想,你確定她什么都沒看見?若哪天她突然都想起來了呢?”
“真如此……我會親手殺了她?梢粤藛?”
“只怕到時你下不去手了!
“那也是我唐淵的事,不勞你費心!”
“這話就錯了,只要礙著娘娘路的,就都得勞我費心不可,你最好每天燒香念佛,保佑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想不起來,要不然,我定會親自動手殺了她——”
話未落,此人彷佛感應到外頭有人,給了唐淵一個示意的眼神。
正想上前悄悄逮人,孰料門外突然傳來鏗鏘一聲——
“誰在外面!”
唐淵低喝,沖出房門,見門外站著雙腳直打顫的店小二,他的腳邊是方才落下的銅盆和灑了滿地的水。
“大俠饒命……小的只是來送洗臉水,卻不小心撞見一個人在大俠門外鬼鬼祟祟地,那人看見我便一把刀指向我,才嚇得小的落了盆……”
“看見那人長得什么模樣了嗎?”唐淵有點惱火又心急,“是男的還是女的?”
他可不想方才的對話被曼蛛兒給聽了去!
“是男的……戴著帷帽,可看得出是男人……”
聽是男的,唐淵松了一口氣,沒再多問提步便追了上去——
范逸端坐在主位上,跪在他面前一整排的,是長樂郡王府十幾年來訓練的精銳暗衛,有的是曾經跟老王爺征戰沙場過的老將,有的是這幾年新增的干才,他們明的是在做皇商該做的事,暗地里卻也藉職務之便搜羅了官家們的大小秘辛,形成很扎實的情報網。
華與,曾經是這群人的領頭人,他行事有度,統領有方,判斷精準,執行范逸的命令從來沒有失手過,誰也沒想到,華月竟是皇帝派來監視他的人,不只監視,甚至還長年對他下毒,一想到這里,眾衛無不唏噓。
旁人皆如此,何況是范逸這個當事人呢?不過,他根本沒空長吁短嘆,那也不是他的作風,就算是失明的那五年時光里,他也不曾當著這些精衛的面抱怨過什么,何況是雙目已經恢復的現在?
失去華月這名得力的助手,這半個多月來他可是忙得不可開交,每晚忙著上青樓替自己的行蹤打掩護,聽四路人馬回報不夠,很多事他還得親力親為,重新收回華月替他掌管暗衛時期的主控權。
“王爺,已經查出當年帶頭滅了多情谷之人是誰了!
“是誰?”
“唐淵。當今皇后唐晴的堂弟,唐家這一代唯一的男丁,據悉,是因為他兒時曾在多情谷拜師學藝,而當年刑部尚書魯夫查宮中嬪妃紛紛死胎一案查到了多情谷,為了怕被連累,也為了不讓唐皇后成為嫌疑人而禍害全族,便藉職務之便一夜之間將多情谷滅了,不留任何活口……”
“說起那疑似造成眾嬪妃紛紛死胎的毒花,其實是眾嬪妃為了防止滑胎,拿來保胎之用,因作用神奇,可養顏美容,讓有孕之身都可以肌膚滑嫩白皙,因此眾嬪妃紛紛搶要,那花產量甚少,奇貨可居,大家都視如珍寶,就算出高價都不一定求得到……”
“……所以,魯大人認為這些嬪妃是因為都吃了這花才死胎的?”
“是,因為只有這個共通點。只是,這些花都是嬪妃爭相私下買的,怎么怪也怪不到當時的晴貴妃頭上,她畢竟也是受害者,還是第一個受害者,幾乎沒有人會懷疑她,要不是這個唐淵出自多情谷,這花又出自多情谷,實在讓人很難聯想在一塊!
“這就叫做賊心虛,不打自招了!
“是!
“說來說去,查出那毒花叫什么了沒有?”
“是神奇圣藥紫冰花。就因為它有圣藥美名,當初魯大人不能斷定它就是導致死胎的原因,因此始終沒有對外公布,只是命人去多情谷請谷主到案說明,沒想到多情谷卻因此一夕被滅,魯大人又被毒死,終成懸案……”
范逸越聽眉頭皺得越深,待聽完了所有人的相關報告,竟久久不。
“王爺,屬下還有一事相告。”
“說吧!
“這……請容屬下私下稟告,事關王妃……”
聞言,范逸揚手一揮,“退下吧。”
“是,王爺!
轉眼之間,眾人已散,各奔四方,就像來時無蹤,去也無蹤。
范逸看了依然跪在他面前的精衛一眼,“你受傷了?”
“是,和唐淵打了一架,小傷,不足掛齒!
“唐淵?如果我沒記錯,這是我今晚第二次聽見這個名字,你如何遇見他?”
“稟王爺,屬下昨夜跟著王妃出了府,王妃一進客棧沒多久,這人便找上王妃,還企圖輕薄王妃——”
“你說什么?”范逸立馬變了臉,“他竟敢……該死的!”
“王爺放心,他當時馬上被王妃用迷香迷昏了,在地上睡了一晚。”
“你說什么?”范逸的唇角動了動,忍不住微微上揚,“那你又是如何跟他打起來?”
“屬下一直注意著此人的動靜,怕他醒來后會對王妃不利,就這樣,不小心聽見了他和另一個人的對話……”
范逸聽到消息趕回郡王府時,郡王府已被一群官兵團團圍住,并貼上封條,帶頭的人是高鐵林的得力門生,刑部侍郎黃坤。
提步要進,身邊的精衛伸手攔住了他——
“王爺,不可。你若現在進去,萬一被不分青紅皂白的抓了,誰來救太妃娘娘和她那唯一的寶貝外甥滕世安?”
“他們抓世安干什么?”范逸的臉難看到不能再難看了!斑@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爺見諒,屬下們還在查!
范逸挑了挑眉,耳清目明的他,連府中的啼哭聲都可以聽得見。
不是不曾想過雙眼恢復光明的他會被皇帝找碴,卻沒想到皇帝竟然連一刻都等不及……這完全不像是他那個堂哥的作風!
那男人愛面子得很,一向布局縝密,步步為營,從來就不會輕舉妄動去壞了自己的名聲,如今這步棋,只怕不是那男人親自下的……
“不知道他們封府究竟在找什么嗎?”師出必有名,否則他不敢就這樣堂而皇之封他的府。
“這……”
“他們在找紫冰花。”一個低低的嗓音插了進來,一個人影也閃進了范逸的眼簾。
這嗓音……
范逸瞧了過去,“你是吳剛?”
“王爺好耳力!眳莿偝还,“屬下吳剛,參見王爺!
范逸親自上前扶起他,“請起吧。”
當了這么多年的瞎子,跪在他面前一整排的精衛,很多只是聞其名聽其聲卻無法辨其人,而這個吳剛,他卻是真的不認識的,他只知道父親當年說過,有在母親身邊安排了一個自己人,卻從不知那個自己人是誰,他既不屬于他麾下精衛,也不是他的部屬,要不是那日在地牢此人果斷的殺了劉嬤嬤,他也不會認出來。
“謝王爺!
“是本王該謝你。那夜王妃若不是讓你掌刑,恐怕連命都活不了了!
那夜,華月帶著他領著所有精衛去了外頭辦事,整個長樂郡王府里留下來的幾乎都是華月的人。
吳剛忙不迭低下頭,“吳剛是老王爺留給王爺的人,不管吳剛在哪里,都會為王爺效命,只是礙于吳剛是娘娘身邊守衛的身分,不便做得太過,讓王妃受委屈了,屬下內疚不已!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狈兑莸恍Γ啊銊倓傉f他們在找紫冰花?”
“是,聽說是當年致眾嬪妃死胎的毒花!
聞言,范逸的眼神閃了閃,“王府內何來毒花?莫非,他們想要直接栽贓陷害……他們想陷害母親?不,不對,母親何等精明,豈會容他們胡來……應該會讓府里的侍衛都盯著吧?”
“是,太妃娘娘堅持讓府里的侍衛跟著他們一塊找,不會讓他們有栽贓的機會,只是……”吳剛話說一半便停住了。
“只是什么?”
“他們已經在福馨園的后院里找到了好幾朵紫冰花,滕少爺招認了,那些花是他買來要轉賣給溫貴妃及其他嬪妃的,太妃娘娘深知此番已說不清,便命屬下逃出來找王爺,讓王爺可以第一時間掌握府里的現況,好找出解決之法……
“太妃娘娘說,前陣子聽滕少爺提過此事,說溫貴妃又懷胎,胎位卻不穩,聽說這紫冰花有固胎之效,便要滕少爺替她尋來,高價訂購,誰料得到,這溫貴妃要找的紫冰花竟然是世田初宮里的那朵毒花……這事已傳遍宮里,那溫貴妃恐怕也要打死不認了。”
范逸一邊聽,已經將事情始末連貫到一起。
他猜得果然沒錯,皇后半年多前敢對溫貴妃下毒手,就是篤定五年多前那個案子不會牽扯到她,沒想到秦歡卻壞了她的好事……
“她這是要把臟水潑到母親頭上去了,當年唯一在宮中的人只有母親,世安招認了也沒用,要是溫貴妃不認,他鐵定會被說成是母親拿來脫罪的棋子……”范逸越說神色越凝重,再這樣下去,整個長樂郡王府都要被拖下水。
就算當年事發之時,他和父親都不在京城,那筆帳怎么栽贓都不會栽贓到他頭上來,可謀害龍子可是大罪,誅九族都可能,就算他非常明白非必要皇帝不會殺他,但若母親這謀害罪名成立,不只母親會被處死,長樂郡王府的風光也到頭了。
“王爺,還有一事,他們在王妃的房里也找到了紫冰花的的一片花瓣!
范逸一愕,“你說什么?”
“奇的是,這片花瓣和后院倉庫里的不同,王妃的這瓣花像是不久前被摘下來后慢慢干枯的……”
該死的!
“王妃現在在哪里?”范逸轉頭問一旁的精衛。
“應該還在那間客棧里!
范逸唇一抿,“本王去找人!你們繼續留在此處盯著,有什么狀況就馬上匯報!
“是,王爺。”
與此同時,聽聞長樂郡王府被官兵查封的消息,戴著帷帽的秦歡叫了一輛馬車疾行前往郡王府,她住的客梭距離郡王府并不算太遠,馬車快走的話不到半個時辰便能到,可才走不到一刻鐘的功夫,馬車便突然停下來。
“怎么回事?”她掀開車簾問馬夫。
“姑娘,前方有官兵在查驗呢,恐怕要等等了。”
秦歡皺眉,“查驗?查什么?”
“這小的就不知道了,不過會不會跟長樂郡王府有關?這長樂郡王的眼睛才剛復明沒多久,沒想到京里就來人叫平城的官兵把長樂郡王府給封了……這長樂郡王的福氣也不知是不是到頭了!
她也很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你怎么知道是京里來人叫人封的郡王府?”
馬夫得意的笑了兩聲,“聽說那帶頭封府的人便是刑部侍郎黃坤!干我們這一行,誰都可以不認識,大官和小賊們卻是都要認識的,這載客載得多了,自然消息靈通一點,何況那黃大人適巧搭的是我相熟車夫的馬車!
“是嗎?”秦歡的眼皮跳了跳,“那你可知他們究竟為何要封了郡王府?”
“聽說是要找什么當年讓眾嬪妃都死胎的證據,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傳說是因為多情谷的一種毒花造成的,這多情谷還因此一夕之間被滅了,沒想到現在又卷土重來,真不知在上演那一出……”
秦歡驚愣住了,怎么連這種事都可以扯到原主啊,“你說什么?來自多情谷的……毒花?造成當年眾嬪妃都懷了死胎?”
“五年前魯大人在辦此案時就有風聲說是與多情谷有關,只是當時多情谷一夕之間被滅了,便也不了了之,可這回黃大人從京里來,要找的聽說就是毒花……”
天啊,不會吧?
秦歡在腦海中快速過了一遍谷中的各種花,真有毒,通常是一吃就繁命,要是孕婦吃了根本來不及誕下胎兒就死了,如何能懷死胎?
而剩下沒有毒的花,自然不會引起死胎,除非……
是紫冰花!
秦歡陡地想起原主的師兄離開多情谷之后,每年還是會來一趟多情谷,有一年還是帶著當時的晴貴妃一起來的……
原來,唐淵不是特地上山來看她和爹娘,而是上山來取紫冰花?那紫冰花一年才開一次花,一次頂多開個幾朵,他每次上山的時間的確都是紫冰花剛開花的時節……
記得有一次晴貴妃跟著上山來,也是那一兩年之間的事,她記得當時的她臉色非常難看,師兄說是帶來給她爹瞧病的……
不會吧?難道是那樣?
天啊,她都想起來了!都想起來了!
這一回,她沒有因為要記起過去的事而心痛如絞,也沒有昏過去,而是自然而然地便想起來了……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因為上次她對原主說的話奏效了?原主離開她的身體了?還是她的身體出現了什么變化導致的?
“姑娘你怎么了?”一直沒聽見她答腔,馬夫回過頭來看她一眼。
秦歡咬咬唇,“我沒事,調頭,你載我去京城吧!”
“嗄?現在?”馬夫一愣。江州到京城可不是一兩天便能來回的。
“對,現在,馬上!鼻貧g沒有遲疑地道:“只要你把我安全送到京城,我會付雙倍的車費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