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太醫來問診離開后,忘憂園的主屋內傳來斷斷續續壓抑的哭聲。
小舒一邊替她家主子上藥一邊掉淚,什么叫皮開肉綻她是第一次親眼見識到,何況她家主子的皮膚這么白皙柔嫩,平日不小心撞一下那烏青就觸目驚心,如今被打了幾鞭子,雪白的肌膚被撕裂開幾道傷口,當真是慘不忍睹,讓她根本不敢細看。
上了藥,像是要掉她半條命,慶幸主子如今是昏迷的,不然得吃多少藥才能止住那疼痛?
慶幸宮里的太醫隨身攜帶著宮中上等的傷藥,聽說有快速止血并讓傷口癒合的效果,應該可以讓主子少些折磨。
主屋的房門被輕輕地推開,小舒轉頭看了來人一眼,見是華月,忙把簾子給放下,起身走到門邊,小小聲地問:“華大人有事?”
華月看了主屋桌上的那碗湯盅一眼,“爺讓我把這碗湯端到青秋閣去!
因王妃全身是傷,爺說怕睡著了不小心碰到她的傷口弄疼了她,因此今晚決定宿在青秋閣,并讓小舒今晚全程照料著王妃。
聞言,小舒一怔,點點頭,走到桌邊把那碗湯小心翼翼地放在托盤上端過來給華月,“華大人請小心,這碗湯是王妃辛苦熬的,說是一定要給王爺喝下,華大人千萬、千萬別給灑了!
華月伸手接了過去,對她一笑,“知道嗎?你這丫頭第一次敢對我說這么多的話!逼饺者@丫頭見到他總是怯生生地很是害羞,通常都不多話,可今晚的她卻像是在刻意交代什么。
小舒幽幽地看著他,要是平日聽見他這么說,她可能會害羞的笑笑,可今晚的她卻有點笑不出來,“奴婢只是希望大人可以小心一點,畢竟這碗湯是王妃千交代萬交代一定要讓王爺給喝下的,想必這湯對王爺的身子很重要!
華月看著這丫頭,再一次微笑,“知道了。啰嗦!”
說罷,他端著湯轉身離開了主屋。
今晚這丫頭還真是有點古怪呵,不過,他實在沒空研究這丫頭為何說話古古怪怪的。
劉嬤嬤被殺,吳剛回到福馨園領罪,至今也有半個時辰了,卻沒傳出半點動靜來,竟像是啥事都沒發生似的,沒聽聞太妃娘娘動怒的消息傳出,也沒聽見太妃娘娘召見爺,這意思是要隨爺的意了?
已近丑時,今晚的郡王府倒像是個不夜城,四處燈火明亮。
“大人。”一抹柔柔的嗓音在夜色中響起。
“你來了。東西弄好了嗎?”
“好了。”
華月聞聲側過身來,看了她手上的湯碗一眼,和他手中托盤上這碗一樣是白色的,大小也差不多,他想也沒想,伸手便將兩個瓷碗給對調了,“拿去倒了!”
丫頭的雙眸一詫,依然頷首,“是!
“你沒事吧?”
“謝大人關心,奴婢沒事。”
“那藥無色無味,若有人懷疑到你身上,你只要矢口否認即可,很難查驗出來的!
“是!
“我該走了。爺正等著。”
“大人慢走!
“嗯!比A月應了聲,轉身離開。
事情的發展,出乎他預料之外。
今天,他該想辦法拖住爺的,沒料到爺寧可趕夜路也要當天回府,倒是棋差一著,更沒料到爺對這女人深信不疑,竟半點懷疑也沒有,這著實讓他意外不已。
青秋閣就矗立在不遠處,湖畔邊沿,從這條小徑行去,風更大了。
華月瞇眼,舉目而望,竟見二樓外的屏欄處,衣袂飄飄,一個高大的身影就佇立在那里,正是范逸。
月光下,范逸面朝向他,雙目像是在注視著他,彷佛已經瞧了他許久。
是他的錯覺吧?爺那雙眼像是真的看見他似的,而且幾乎要把他給穿透……
華月的心一凜,往前邁步的腳陡地一頓,竟像錯球一樣沉重,見范逸旋過身去,這才重新提步往青秋閣走去。
上了二樓,華月把那碗湯端到范逸面前,瞬也不瞬地注視著他的雙目,“爺,湯來了。”
“嗯!狈兑荽寡劢舆^,“這湯……熱過了?”
“是。湯還是喝溫熱的好!
“是王妃煮的那一碗湯嗎?”
范逸狀似隨口一問,跟在他身邊多年的華月卻聽出了名堂,容顏一肅,撩袍而跪,“爺,恕罪!
湯碗從范逸的手中落下,鏗一聲,碎了一地。
熱湯濺到華月的衣袍上濕了一片,一小塊碎片彈上了華月的臉頰,劃出一道極淡的血痕,血痕雖淡,卻還是讓華月這張好看的面容破了相。
“為什么?”輕輕的三個字,范逸的語氣卻異常沉重。
“屬下不信任王妃,所以換了湯藥!
“若你只是因為不信任她,換下的湯藥該交給太醫去查驗,而不是讓人把它給倒了!
聞言,跪著的華月驀地抬起頭來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你想問本王如何知曉嗎?因為本王親眼瞧見了也聽見了,你在園子里和丫頭的對話。如今,你可還有話說?”
“爺,你的眼睛……看得見了?”
范逸輕笑了一聲,居高臨下的瞅著他,輕柔的嗓音帶著濃濃的悲哀,“是啊,本王的眼睛看得見了,可本王多希望自己的眼睛沒有這么早恢復過來,如果我晚一點才恢復,就不會親眼見證你對我的背叛!
“爺……”
范逸忍不住朝他低吼,俊美的臉上似笑非笑,“你是不是很失望?這么多年來你對本王下毒,就是因為不希望本王的雙目有機會復明,對吧?你日日夜夜像影子一般陪著本王,讓本王像傻子依賴著你,信任著你,暗地里卻日日對本王下毒,你這兩面人的日子,過得可舒心?你的心里可有對本王感到一絲絲愧疚?”
華月,是他最信任的人,他不愿意相信他會背叛自己,可事到如今,就算他再不愿意,也得承認自己是深深地被這個最信任的人給背叛了。
“爺是何時知道的?”五年多了,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如今卻被捅破窗紙,讓他猝不及防。
“先回答本王,是誰指使你這么做的?”
華月沉默不語。
“你不說本王也猜得出來,是皇帝那家伙吧!币娙A月依然不語,范逸說著低低地笑出聲來,“該不會連毒瞎本王的那娃兒也是皇上派來的?”
“不是的!比A月終究還是開了口!斑@事是皇上派屬下親自查的,毒瞎爺的那娃兒,應該來自多情谷,那娃兒對爺下的毒,就是出自多情谷。雖說多情谷人懂毒種毒,可卻從不親自使毒,但娃兒就難說了,十幾歲的娃兒難免頑皮又不受控……不過,五年多前多情谷因嬪妃滑胎一案一夕被滅,這線索便斷了。”
范逸冷哼一聲,嘲弄地道:“那家伙讓你去查毒瞎本王的娃兒,不是因為想替本王解毒吧?而是要讓你殺了他吧?免得哪一天本王又因此解了毒,壞了他的大事……天知道,本王何德何能讓他如此忌憚?竟連本王瞎了都還不放過!”
華月低下頭,“當年長樂老王爺在朝野的聲望都遠勝于當今皇上,先帝病重,擁立老王爺的聲浪大過當今皇上,當今皇上自然對長樂王府府上下忌憚非常,老王爺當時因爺意外瞎了眼才退居朝堂自請到江州,皇上自然不愿再見爺的雙目恢復過來!
果真,當今皇上就是如此小肚雞腸。
人未上位前便無所不用其極的巴著想上位,上了位后又時時擔心著被人拉下馬,不得不鏟除異己及功臣將才,接著,又為了讓做了虧心事的自己可以心安理得,讓外人看來賢德不嫉,便奉上錦衣厚祿,博來佳名。
可悲又可笑。
“這么大費周章,何不干脆一刀殺了本王!
“臣服于老王爺和爺的官民眾多,皇上捧著爺,可得官心民心,百利而無一害……他讓屬下下的慢性毒,并不致命,只是要確保未來道路萬無一失罷了,爺的眼睛畢竟不是他毒瞎的,他要屬下做的,只是維持現狀!
范逸陡地哈哈大笑起來,“好一個維持現狀,如今本王雙目已然恢復,你的任務失敗了,又該如何?”
自然只有一個“死”字。
華月不說出口,范逸也不說出口。
“本王的雙目在今天下午離府之前就看得見了!狈兑萃蝗坏,“就算本王沒喝下這碗湯藥,也無礙!
意思是,他之所以要華月把這碗湯藥從主屋端到青秋閣,為的只是要測試華月是不是背后的那只黑手。
“爺何時開始懷疑屬下?”
“幾天前,當本王無意之中得知有人長期對本王下毒之時。按理說,你絕不是唯一可能毒害我的人選,但,卻是最方便對我下毒又不會被任何人察覺的唯一人選。”
說著,范逸再次輕笑出聲,“沒想到本王才稍稍一試,你便泄了底。你太心急了,華月或許你今日下午誘本王出府就是個計,一個打算陷害王妃死于非命的一個計,為的就是不讓她留在王府,不讓她有機會醫好本王的雙目,本王說得可對?”
爺何等聰穎,旁人不知,他華月豈會不知。
對這位爺,他一向是又敬又佩,要不是皇命在身,自己的親爹又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干活,他豈愿意對這位做出如此齷齪下流之事?何況,這么多年的兩相陪伴,若說一點感情都沒有那自然是萬萬不可能的事……
“屬下死不足惜。”華月淡淡地道:“可是爺,有一點屬下必須讓你知道,就當是屬下償還爺多年來的厚愛!
“說!
“爺的毒出自多情谷的獨門秘方,能解這毒的,也只有多情谷之人,若真是王妃解了爺的眼毒,那么,以王妃的年齡來推算,她很可能是當年下毒毒瞎爺的那個娃,那個真正害爺。瞎了眼的罪魁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