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湘又旋回床邊,掐按著費老伯手腕上幾個穴。
“表妹,附子不是毒嗎?”袁窮奇走到她身旁低聲問著。
祝湘眉眼未抬地道:“是藥三分毒,操之在人,一如窮奇之名,善惡操之在己!辟M老伯她以往曾診治過,心脈一直不甚穩定,這一回亦是心脈引起,幸好她先打探了病情,才能在第一時間先帶了能派上用場的藥。
袁窮奇聞言,魅眸微瞠,難掩震驚。
到底是身為大夫都會有相同見解,還是她……
他直瞅著,目光銳利得像是要把她剖開,想確定盛裝在這軀殼里頭的到底是哪一抹魂魄,要不怎會說出同樣的話,教他一再生出錯覺?
“對了,”她像是想到什么,突地抬眼道:“表哥,先借個二十兩花用!
不假思索的他應聲道:“好!
祝湘反倒是愣了下,撇唇道:“早知道就說一百兩!彪m說錦衣衛在朝仍有勢力能和東廠抗衡,但她真不知道錦衣衛是這般財大氣粗。
“一樣好!蓖瑯硬豁毧紤]。
“先說好,我不一定會還!背笤捳f在先,省得他翻臉。
“無所謂!卞X財對他而言不過是身外之物,他并不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白晝黑夜都尋找不到的魂魄。
而她,會是他百尋不著的魂魄嗎?不同的外貌,卻擁有相似的氣韻,教他厘不清相似的究竟是同為醫者所擁有的氣質,還是他思念過火。
“表哥,你不問我拿這些銀兩有何用?”
“不就是救治這個人?”
“好聰明的表哥!彼行┮馔猓牟聹y像是一種直覺。
“替你妹妹頂個鋪子,光是那三百兩也很夠用了,不是嗎?”他笑笑反問。
祝湘楞了下,小臉不禁微微漲紅!澳阃德犖覀冋f話!彼麜崞痄佔,代表他根本就完全聽見她和祝涓的對話。
“我沒有,我可以發誓!彼蕾p著她難得的羞怯。
“發什么誓,你明明什么都聽見了!毙∪耍]聽過非禮勿聽嗎?
袁窮奇不置可否,兩人沒再多說什么,半晌后藥熬好了,費老伯喝下藥后,脈象平緩了許多,教祝湘暗松了口氣,立刻開了藥方給后來趕到的劉文耀,托他再到鎮上依著藥方抓藥。
當然,銀兩是袁窮奇給的,而她也拿得毫不心虛。
待確定費老伯的病況穩定之后,早已過了正午,兩人推辭不了費大娘的盛情,便留在費家用過午膳才告辭。
回山上的路上,祝湘掙扎了下才道:“袁窮奇,謝謝你!
誰知,走在前頭的袁窮奇卻沒反應。
“喂,我在跟你道謝!彼龥]好氣地走到他面前。
袁窮奇怔了下,問:“你剛剛說什么?”
“你今天怪怪的,心不在焉的!辈皇撬腻e覺,而是他去過小風村之后,老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是嗎?表妹,難不成你一直盯著我看?”他朝她眨著眼,笑得戲謔。
他是個相貌極為出色的男人,哪怕是眨著眼的輕佻神情,都只教人感覺迷人,無一絲調戲輕浮。
祝湘楞了下,小臉微微透著紅暈。她何時被人這般調戲過?明知道是笑鬧,可那于禮不合,他不能也不該這么做。
“不理你了!弊焐系貌坏胶锰,她轉頭朝山上走,不再和他唇槍舌劍。
“表妹,走慢點,天色有點暗了。”袁窮奇快步跟上。
“你別靠過來!彼臍庀⒈平趟龤饧睌牡赝吷献,卻沒留意的踩著了地上的干枝,腳下一滑——
袁窮奇眼明手快地將她撈進懷里,將她護得緊實!熬透阏f天色暗了,走慢點!
祝湘被禁錮在他懷里,羞意在瞬間化為兇猛恐懼,教她一把推開他。
“走開!”她聲嘶力竭地吼著,不斷地摩挲著雙臂,像是無法容忍男人碰觸自己,哪怕是不曾傷害過自己的他,她也不能允許。
袁窮奇沒錯過她的驚懼,腦海中翻跳出許多可能性,教他徐徐退上一步,語氣輕淡的說:“表妹,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推這么用力,要是把我推落山崖,是打算欠債不還,來個恩將仇報?”
“你在胡說什么?我……”她語塞,心知自己的舉措必定引起他揣測,但她不知道怎么解釋也不想解釋,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余光瞥見地上有亮光,她垂眼望去,竟見有面手鏡掉落在地。
她拾起一瞧,手鏡為銅,邊緣無花紋綴飾,極為樸實,可這種地方怎會有手鏡掉落,鏡面有擦痕,而且鏡柄還溫熱的……
“表妹,謝謝你幫我撿起來!
“你的?”這里只有他和她,她沒有帶手鏡的習慣,所以這手鏡的主人很明顯是他,只是她還沒問出口,他倒是先招認了!澳汶S身帶著手鏡做什么?”
問著,她把手鏡遞還給他。
“當然是——”他瞇眼望著手鏡里的自己!皶r時注意儀態!
“你有病,袁窮奇!”她驚詫極了,佯裝駭懼,舉步就跑。
以往在京城里聽聞有些男人愛漂亮,對于服飾冠頂都極為講究,但再怎么講究,也不可能像他隨身帶著手鏡,尤其在逃難的危急之時!
“表妹,你太失禮了,注意儀態是為禮,難道你不知道嗎?”他快步走至她身旁,不過真不是他要說,她跑起來的速度真不是普通的慢,要是邊境真的打起仗來,依她這身手……
干脆就別跑了。
“你別靠近我,好惡心!彼艿脷獯跤,不忘朝他扮了個鬼臉。
袁窮奇笑了笑,偏故意靠近她,嚇得她驚叫連連,跑得更快了,但真的只快一點點,他步伐再大一點一樣跟上。
讓她嘲笑,他不痛不癢,只要能讓她暫時遺忘瞬間生起的恐懼,受嘲笑就當做功德。
只是她是個謎,他難以摸透的謎,太多巧合的線索,教他生起了探究的沖動,這是打從曹瑾妍辭世以來,他頭一次對個姑娘家生出興趣。
回到大風村,壓根不需要祝湘要求,袁窮奇已經貼心地制作一些簡單家俱,只為了讓祝涓可以在這里住得舒適些,甚至還替祝涓打造了一輛簡易的推車,方便她將做好的糕餅一路推到鎮上去。
這一點,教祝涓喜笑顏開,天天繞在他身邊袁大哥長、袁大哥短的,被收買的速度比夏日的暴風雨還快,但不可否認,袁窮奇的心細確實教人感到窩心。
而除此之外,他還特地修繕屋頂。
“你不會打算在這里長住吧?”祝湘站在屋外,抬頭詢問著在屋頂上走來走去的袁窮奇。
她知道他是武人出身,壓根不擔心他會突然踩空摔死,但好端端的修什么屋頂,已經秋末了,雨季早已經過去。
“不,只是聽劉文耀說這天候要變了,恐怕會下雨!彼仓粗,一找到縫隙便以木條釘上,動作靈巧得像是個專業的木匠。“公子的房間橫梁邊上會透光,要是下雨肯定會漏雨,而你和祝涓的房間也逃不過,所以就順便補補!
“是喔!奔热皇莿⑽囊f的,那就肯定錯不了。
“晚一點,我要跟劉文耀到小風村弄個簡單的堤防,以防綴溪又泛濫。”
“嗄?”祝湘聽得一楞一楞的,沒想到他竟會如此熱心助人。
對祝湘而言,他簡直像個謎,像陣五里霧,教人摸不著頭緒。
嚴格說來,過去只與他有過幾面之緣,了解不多,但是她死前的央求他卻充耳不聞,傷透她的心,盡管移魂重生到祝湘這副軀體上,那股被傷的痛依舊深鏤在腦海里,教她就算見著他也故意視而不見。
可如今相處后,又覺得他并非如再次見面時那般令人厭惡,是他改變了,還是因為熟識了才在她面前慢慢地顯露本性?
她不解,但他愿意幫助邊境村民,這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她沒道理阻止。
待他一出門,祝涓也已經將糕餅蒸得差不多了,推著推車出門。
雖說鋪子已經頂下了,里頭的用具一應俱全,可祝涓還是堅持住在大風村準備膳食,還要在這兒克難地準備糕餅再一路推到鎮上鋪子里。
相較之下,她倒是閑得緊,除了照料齊昱嘉外,就是劉大娘串門子時和她聊上兩句,要不就是到小風村一趟,確定費老伯的病情穩定與否。
所以,她真得很閑,可是,她收費昂貴,于是,她開始心虛。
想要整理家務嘛,她真的不拿手,就怕愈理愈亂,至于后屋廚房,她已經被下達禁入令,除了熬藥以外,那里不是她的地盤,那么,她還能做什么?
“祝大夫,你在想什么?你……可以跟我聊聊!饼R昱嘉遲疑地開口,很怕她想得出神,手上跟著不留情,到時候倒霉的是自己。
祝湘猛地回神,想起自己正在給齊昱嘉換藥。她抬眼瞅著他,猜想他今年也約莫十七、八歲,外貌俊白如玉,神態豐神雋雅,雖臉帶病氣,但是極為干凈,不但沒有胡髭,就連身上也沒有異味……
“祝大夫……該不會是我身上的傷惡化了吧?”雖然他覺得身子一天比一天康復,下床走動也不再走個幾步就氣虛,若要立刻啟程回京應該也沒問題,可是她現在的眼神好讓人忐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仿佛他患了惡疾,她卻不知如何開口。
“袁窮奇將你照料得極好!彼麤]讓齊昱嘉有半點邋遢樣,盡管臥病在床,可總替他將長發束好,衣服理好,沒有一絲的散亂。
“是啊,有時我都懷疑他到底什么時候睡覺,我睡了,他還沒睡,我醒了,他也早已經醒了!饼R昱嘉極有興致和她聊袁窮奇,只要她別老是在上藥時出神就好。
“是嗎?”她沉吟著。
除此之外,廚房的水缸從沒空過,他還能撥空砍樹做家俱,如果她要外出,他也必隨侍在旁,如今還可以和劉文耀到小風村幫忙筑堤防……他的體力是用之不竭的嗎?
“我也沒想到他竟是如此忠人之托的人,竟在最危難時非但沒拋下我,甚至還勇闖……救了我,背著我走,一心只想要救我!饼R昱嘉說著,字語間是對袁窮奇訴不盡的感激。
祝湘微揚起眉,沒點破他的語病,反倒是靜默了起來。
換言之,袁窮奇是在齊昱嘉被擄走時,還闖入敵營將他救出?邊境有許多小道消息,并不全都可信,可是從齊昱嘉口中說出的,必定是最真實的。
如此忠勇之人,也莫怪當初她對睿王見死不救時,會逼得他口出惡言了……所以他一開始的嫌惡只是純粹因為她見死不救,而如今對她改觀了,連帶的也不再針鋒相對?
思忖時,屋頂上突地傳來石子敲打般的聲響,她走到外頭查看,驚見竟然下起了傾盆大雨,雨勢來得兇猛而無預兆,過午的天色竟暗沉得猶如黑夜,教她忍不住皺起柳眉,想起袁窮奇和祝涓出門時沒有帶油傘,這天候要是淋到雨,想不生病都難。
正憂心忡忡地想著,遠遠的便瞧見模糊的雨幕中有人影走動,一會兒便見劉文耀和袁窮奇快步地跑到屋前,兩人身上早已經是一身濕。
祝湘還沒開口,劉文耀已經大嗓門地喊著,“祝姑娘,袁老弟受傷了,你趕緊替他瞧瞧吧!
袁窮奇無聲咂著嘴,還沒來得及阻止,她已經一把拉開他的衣襟——
“……我傷在臂上!边@般急著脫他衣衫,而且還瞪著他的胸膛瞧……這女人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