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祝涓留下來過夜,和祝湘擠著同一張床。
過去,祝湘是怎么也不肯與人同床,只因她會無法入睡,但是現在……三年了,也多虧祝涓爽朗的性情,才能多少改變了她。
她,曾有個名字喚作曹瑾妍,曾是戶部尚書千金,曾是端王世子妃,更曾是皇上的侍妃……現在,她是祝湘,一個邊境鈴醫,那些過往已經離她很遠很遠,遠到像是上輩子的事,當然,如果袁窮奇沒出現,她會將那些不堪的記憶當成前世,可他卻出現了,也揭開了她的傷疤。
她對袁窮奇有諸多埋怨,怨他不愿在她死前傾聽她的不堪,更恨他的存在仿佛彰顯了她的污穢,三年過去了,他更加挺拔高大,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能夠將睿王救出兀術,避開東廠,日夜衣不解帶地照料著睿王。
他甚至記得她說過的話……能夠記住她說過的話,代表著她在他心里多少有些分量,可她不懂,如果他是個明事理、辨是非之人,當初為何他就不愿和她說上幾句話?幾句話就好,她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聽她說說話,她只是……太寂寞了。
翻過身,無聲嘆氣,閉上雙眼,將曾經禁錮她的過往甩到腦后,現在的她,名叫祝湘,這世間再無曹瑾妍。
翌日天未大亮,祝涓便先起身,用僅剩的菜做了早膳,打算陪祝湘用過早膳才下山,豈料早膳吃到一半,劉家人就來了。
原來這一次圍獵大豐收,劉大娘特地要劉文耀送了兩只山雞和半邊的乳豬過來。
“這怎么好意思?”祝湘見那些血淋淋的牲口,嚇得連退兩步。
可惜了那兩只山雞,要是能夠豢養著,說不定還會下蛋,而且不用急著把兩只山雞都給宰了,畢竟這一只山雞好歹也有八九斤重,就算他們有四個人,也要費上幾天才吃得完,而且最大的問題是出在烹調上。
“這算是答謝祝大夫一直以來診金收得那般便宜,你要是不肯收下,我娘可是會不高興的!眲⑽囊驗榇嘶卮筘S收,開心得說起話來眉開眼笑。
“可是……”這些東西交到她手上根本就沒用啊。
祝涓聞言,走上前道:“姊,這是人家的好意,你就盡管收下吧!
祝湘一臉為難,為難的不是她不想收,而是她更希望劉大娘送上門來的是已經料理好的食物。
劉文耀當她收下了,三步并兩步地先回劉家。
“祝涓……”祝湘一臉為難地道。
“姊,不如這樣吧,我先處理這兩只山雞,毛拔一拔清理后,一只肚子里塞個藥材包再烤,另一只就先抹鹽曬干好了,至于這半邊乳豬,我切一切腌成臘肉,剔除的骨還能熬湯頭呢,加進一些藥材可是很補身的!弊d刚f著,腦袋已經想出了保存方法和料理方式。
祝湘微瞇起眼忖度。想著老是跟劉家搭伙,給劉大娘添了不少麻煩,可偏偏齊昱嘉的身子要藥補也得食補,要是有祝涓在的話,一些補身藥材她也知道如何入菜,要是讓祝涓留在這里,一來她不用老是擔憂她一人在家,二來又能讓齊昱嘉早點康復,讓她倆回復原本的生活。
“姊,你覺得如何?”
祝湘垂眼,望向祝涓那雙黝黑像是會說話般的水眸,突地輕笑出聲!澳氵@丫頭,當我不知道你腦袋在打什么主意?”
“姊,我也是想幫你啊!弊d刚f得理直氣壯,卻笑得賊兮兮的!霸琰c把齊大哥醫好,你也可以早點回家,我可不想老是一個人用膳,多無趣!
“可如果你待在這里,你到鎮上擺攤,這一來一回會耗掉你很多時間!
“哪會呀,姊,從這里到杏花鎮,一般人腳程大概半個時辰內就走得到,是你走得太慢!弊d付嗖蝗绦母嬖V她這個事實,可事實上她姊走路真不是普通的慢,過去她病剛好時,她以為是她病愈走得慢,豈料到現在她都走得慢,小踩步走得悠閑又端正,真是服了她了。
“是這樣嗎?”原來不是太遠,而是她走得太慢?
“那晚點我到鎮上擺攤時,再順便把蒸籠和一些糕餅材料帶上山!弊d盖扑樕椭浪呀洿饝恕
“晚一點我陪你去一趟,否則你一個人哪拿得動那么多東西?”
“如果要拿東西的話,應該是要請袁大哥幫我吧,他人高馬大肯定很有力氣!弊d柑嶙h著,她想要借機確定袁窮奇老愛盯著姊看,到底是不是喜歡姊。
“不,他不方便!钡芥偵蠈λ燥L險太高,沒必要冒這種險。
“為什么?”
祝湘楞了下,暗惱自己怎么未經思考就脫口說出,趕忙道:“他得要照顧他家主子,再者我想到鎮上找個好鋪子頂下,讓你弄家糕餅鋪子經營,往后就不需要在市集里擺攤,風吹日曬的!
“可是頂家鋪子也要好幾十兩,這錢……”
“我有。”
“咦?”
“把東西拿到屋后,咱們邊弄邊說吧!彼芍擱在地上以竽葉包覆住的野味,正忖著要如何下手,突地長臂橫過她的面前,輕而易舉地抓起兩只山雞和那半邊的乳豬,教她不由抬眼望去。
這人什么時候跑來的,她壓根沒聽見腳步聲。
袁窮奇沒說什么,徑自朝屋后走去。
祝涓偏頭想了下,忍不住嘴癢地問:“姊,袁大哥是不是喜歡你?”
“不要胡說!”祝湘想也沒想地低斥。
“我沒有胡說,昨晚用膳時,他幾乎從頭到尾都盯著你耶,如果不是喜歡,他看得也未免太光明正大了,還說是什么京城禮節,我才不信呢!闭嬉詾樗昙o小就好騙不成?太瞧不起她了。
祝湘皺著眉,怎么也不認為袁窮奇會喜歡自己,可他老愛盯著自己是不爭的事實……她忖著,驀地想起昨晚的事,不禁懷疑他是不是對自己起疑了。
可她隨即又搖了搖頭,如此光怪陸離的事,如果不是她親身經歷,她也不會相信,袁窮奇沒道理對這事起疑。
“姊,人會老盯著一個人瞧,就算不是喜歡也肯定是欣賞的,就像我從小就老愛跟著春哥哥的身后跑是一樣的道理。”正因為如此,她才認為袁窮奇是看上她姊姊了,她當然得要對他更加觀察。
“祝涓……”祝湘頭疼地撫著額。雖說袁窮奇走得快,但好歹也還在幾步之外,她講這么大聲是怕袁窮奇聽不見嗎?
“姊,你呢?”
“什么?”
“你對袁大哥是什么感覺?”
祝湘很不給面子地當場翻白眼!白d福o我管好自個兒就好,我的事就不需要你操心了!彼纪诉@邊境姑娘個個熱情,這種羞人的事放在嘴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她卻很難拋卻從小被禮教拘束的心。
“姊,我是擔心你啊,你今年已經十六……”
“祝涓,夠了!”十六?若是以曹瑾妍來說,她今年已經二十歲了!而且她早已決定這一輩子不嫁,誰都不能逼她!
曾經,她像祝涓一樣,從小就對訂下婚配的對象心儀不已,嫁入端王府時,她也認為自己終于得償所愿,可事實證明對方根本是個沒有擔當的混蛋。
她已經受夠男人了,她再也不相信男人!
祝湘的眼光精準,回到鎮上立刻就談妥一家鋪子,以八十兩頂下,位置就在鎮上最熱鬧的八方街尾上,地段不錯,人潮也不少。
而后她再走了趟藥鋪,把一些用得著的藥材補足,正打算回家一趟幫祝涓把剛蒸好的糕餅拿到市集上時,卻在回程路上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她楞了下,隨即快步朝他跑去。
同時,他也瞧見她,朝她走來,還沒開口,她已經低聲罵道:“你跑來這里做什么?”
難道他不知道他不該跑到杏花鎮來嗎?
“我……”袁窮奇濃眉微攏,對于她的反應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回去。”她說著,不住的朝旁望去,慶幸這當頭街上沒有半個東廠番子在,不禁催促著他!澳阆然厝ィ疫有事要忙,晚一點才會回去!
“我知道,可是小風村有人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劉文耀急著要找你,我才和劉文耀特地到鎮上走一趟!敝皇撬\氣較好,才剛到鎮上就找著她。
“病人姓什么,可知道是怎么個病法?”她說著,以眼示意他到街邊上細談。
“劉文耀說對方也是個獵戶,姓費,是一道上山圍獵的,原本都好好的,可是不知道怎地臨近正午時開始吐又下痢,這下子連氣都喘不上來,整個人蒼白得像是只剩一口氣,所以才會跑到鎮上找你!
祝湘聽著,柳眉微攢,想了下才道:“你在這里等我一下,我到藥鋪再買個幾味藥以防萬一!
“我陪你一道!
“不用,你到鎮外那片林子里等我!
袁窮奇微揚起眉,總覺得她話中有話,仿佛知道他不該涉險出現在鎮上。
但他未再細想,只因他眼尖地瞧見兩名東廠番子從對街走來,于是接過她背在身后的竹簍,便到鎮外林子里等候。
不一會祝湘已經來到鎮外,手上還拿著一包包的藥材。
“你不在這里等一下劉文耀?”見她直朝林子里走去,壓根沒打算停步等人,袁窮奇追上幾步問著。
“我知道小風村費老伯住在哪,劉大哥要是找不到我,就會回小風村,眼前最重要的是救人,耽擱不得!蹦遣“Y聽來是重癥,就怕稍有拖延,即使再有良藥也救不回命。
“那倒是!
一路上兩人沒再開口,他們來到小風村后,就見有一戶人家外頭有不少人佇足,有人眼尖地瞧見來者是她,趕忙喊著,“祝大夫來了!”
幾個村民立刻退開,好讓祝湘可以進到屋內。
祝湘一進屋內,屋內氣味不佳,她邊走邊說:“把窗子全都打開!痹捖,走到床邊替男人把著脈,她纖柔指尖一按再按,驀地抬眼喊道:“袁窮奇,把我的竹簍拿過來。”
袁窮奇早已候在一旁,立刻將竹簍擱在床邊,祝湘翻找著里頭的藥材,再拿著剛買的藥材,一并攤在屋內的小桌上。
“費大娘!彼爸腥说钠拮。
“祝大夫,我家男人還有沒有救?”費大娘已經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一雙眼腫得跟核桃沒兩樣。
“有救!弊O骁H鏘有力地道,然后開始將要熬的藥材依比例放在紙包上頭!百M大娘,因為費老伯他厥逆亡陽、脈微欲絕,此乃致命急癥,所以我要下烈藥,而這些藥材正好可以用上,但你要記得,這一味是附子,要先煎,約莫過了兩刻鐘后再加入其他的藥材,把五碗水熬成一碗湯藥,趕緊讓費老伯服下!
“好,好,我馬上照辦!辟M大娘抹著淚,拿起藥材趕忙到廚房熬煮。
外頭的人一聽見有救,一個個朝房里探著頭,對祝湘更加贊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