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這么想,但當翌日正午,祝湘站在后屋的灶口前,看著幾乎樣樣俱全的鍋碗瓢盆,看著一旁已經洗凈切好的菜,卻不知道該怎么下手。
她不斷回想祝涓做菜時的順序,可是她進廚房的機會實在太少,著實想不起來祝涓到底是怎么做菜的。
“需要幫忙嗎,表妹!
袁窮奇帶著逗人的哂笑聲在耳邊響起,她沒好氣地橫眼瞪去,立刻生了火,站在灶前,抓起鍋鏟,掂算著菜下鍋的時機,然后抓著菜往鍋里一丟,鍋子里隨即爆開陣陣爆跳聲,嚇得她倒退兩步,緊握著鍋鏟,卻不敢再往前一步。
“……不用翻嗎?”袁窮奇虛心請教著。
翻?祝湘瞪著鍋子,她也很想翻,可好歹等這陣爆聲緩些再翻吧!
“你有下油嗎?”袁窮奇在旁觀察了會,突地脫口問著。
“要下油嗎?”
“今兒個早上劉大娘拿早膳來時,有拿了一小壺油,不就擱在那兒?”他指著灶臺上的位置。
她橫眼望去,再看向鍋里的菜!安挥糜鸵部梢猿。”她嘴硬地強調著。
她不記得祝涓做菜時有無放油,但不食油也可以的,不是嗎?
待爆跳聲小了些,她開始翻菜,可是菜葉竟然沾粘在鍋底,教她翻不動,只能用鍋鏟耙著鍋底,硬是把菜給耙進盤里。
“……那調味呢?”袁窮奇瞪著她手中那盤毫無香氣,甚至碎中帶焦的菜。
祝湘怔了下,再一次嘴硬地道:“不加調味更能嘗出菜的甘甜。”
袁窮奇揚了揚眉,對于她的論調沒有意見,基本上他對吃食并不注重,只要能填飽肚子就不成問題,不過——
“你現在在做什么?”
“煮蛋。”她微惱的瞪去。
到底是他看不出來,還是故意拐彎損她?
“……不需要水嗎?”袁窮奇十分狐疑地瞪著鍋底的三顆蛋。
雖然他沒下過廚,更無機會欣賞旁人下廚,但他總覺得蛋不是這么個煮法。
“為什么要水?”她反問,懷疑他是故意動搖她的自信。
她記得這蛋是煮好再剝殼的,除了這么煮,還能怎么煮?
“嗯……我只是覺得……”
話未盡,啪的一聲,鍋底的蛋爆開來,他眼明手快地將她拉到一旁,彈飛的蛋殼伴隨著未熟的蛋汁往他身上濺來。
然而,逃過一關尚有一關,其余兩顆蛋跟著爆裂,蛋殼爆飛,袁窮奇只能拉著她退得更遠。
兩人靜默無語,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爆跳結束之后,開始傳來焦味。
“我覺得應該要用水才是。”袁窮奇搶過她手中的鍋鏟,快手把鍋底剩余的蛋殼撥出,再將剩余糊成一團的焦蛋盛到盤里。
祝湘羞惱得再也無法嘴硬,只能站在原地不發一語。
“對了,你淘米了沒?”他回頭問著。
“淘米?”
袁窮奇瞪著她半晌。“沒有淘米,怎么煮粥?”
“……我忘了要煮粥!惫馐窍胫趺醋霾司妥屗驈淖蛱扉_始心神不寧了,她哪里還記得煮粥這一回事?
“你……”袁窮奇閉了閉眼,真的懷疑她不知道是打哪來的千金大小姐,竟連淘米都不知道。
就算她從小學醫好了,但不該連基本的廚藝都沒有吧!她好歹是個姑娘家,母親總會教導一些不是?
祝湘趕忙從米缸里舀米洗著,卻不知道要洗多久才算干凈,所以干脆用力地搓著米,一遍又一遍地洗,直到水干凈無比,才將米倒進鍋里。
“等等,這個要加水!”袁窮奇吼著,趕忙從水缸里國水倒進鍋里。
“喔,對!”粥就是湯湯水水的嘛,肯定是要加水,只是——“要加多少?”
這問題真的是問倒袁窮奇了,如果問他如何奇襲制敵,他可以以兵法講解,但問他煮粥要添多少水……他能用兵法推算嗎?
“也許這樣就夠了!弊詈,他添了水,讓水淹過鍋底的米。
“你確定?”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吧,表妹。”這不該是他的工作。
“我不知道,我沒煮過!边@一次她非但不嘴硬,而且還相當坦白。
“反正能吃就好。”
“我也這么覺得!
頭一次,兩人有志一同地達成共識。
但是——
當齊昱嘉看著慘不忍睹的兩道菜時,他忍不住說:“要不要到劉家一趟,問問還有沒有醬菜?”
之前早膳時,劉大娘曾弄過一盤獨家醬菜,味道十分獨特,辣中帶酸還帶了點難以形容的酸腐味,他嘗過一口,雖然入口的味道不像聞起來那般嗆鼻,但僅此一次,他就不愿再嘗。
可他現在覺得,他寧可吃醬菜。
這話一出,在場兩人皆明白他的話意。
“對了,還有粥,我去盛!辈辉该鎸R昱嘉拐著彎的嫌棄,祝湘借口盛粥快步離開。
“袁窮奇,這不能吃吧,都焦了!币娝辉冢R昱嘉才敢放膽嫌棄。
“王爺,如果不能吃,你今天就得要餓肚子了!痹F奇毫不客氣地點出他的處境,要他三思。
“可是——”
“袁窮奇!”屋后傳來祝湘拔尖的喊聲。
聽那喚聲齊昱嘉敢肯定絕無好事!霸诮心懔,你趕快去看看。”
袁窮奇也有不祥的預感,走到屋后,果真就見她盛起了焦底的……飯?“不是煮粥嗎?”他忍不住問。
“可是這不是粥,這比較像飯,可又不太像飯,底都焦了!彼裨沟氐馈!斑@是你的錯,肯定是你水添太少!
“是是是,都是我的錯。”除了認罪,他還能如何?
他拿起鍋鏟,試著挖起上半部沒焦的部分分成兩碗,最終再將全焦的添成一碗,隨即和她一道回房。
“……我可以吃飯了?”齊昱嘉瞇起眼,瞪著那看起來一點都不好吃,聞起來一點都不香的米飯。
“可以,只要清淡一點都可以!弊O嫒f分肯定地道。
“可是——”話到舌尖了,卻顧及祝湘是個大夫,為免她因為他的坦白而惱羞成怒在他的藥里動手腳,所以他轉頭問著袁窮奇。“還有干糧嗎?”
“……沒有!
齊昱嘉認命地嘆了口氣,拿起碗筷,先挖了口飯,嚼了兩下,隨即沉痛地攢起眉。“飯里為什么會有小石頭……”
“你淘米時沒有挑出小石子和米糠?”袁窮奇獨自品嘗著黑鍋粑,同樣濃眉深鎖,橫眼瞪著臉都快要垂到桌上的祝湘。
祝湘羞赧得想要挖個洞把自己給埋了,只能埋頭扒著飯,這飯有焦味,苦味掩過了米飯香甜,讓她愈吃愈想哭。
不禁想著,晚膳該怎么辦……這些根本就不能吃。
當天色漸暗,掌燈時分漸近,茅屋里的三個人卻顯得詭異的安靜,沒有人入睡,也沒有人交談,三個人臉色同樣凝重,儼然像是等待判刑的罪犯。
直到屋里近乎全暗,祝湘才咬了咬牙站起身,幾乎是瞬間,袁窮奇和齊昱嘉同時抬眼望去,那眸色有幾分驚疑和駭懼。
祝湘微惱瞪去。“你們那是什么眼神?!”她沒好氣地罵道。
她向來不是個容易動怒的人,可偏偏這兩個家伙都有把人惹火的好本事。
她下廚又如何?一回生,兩回熟,總得要給她機會嘗試,她才可能精益求精,不是嗎?
他們偏偏露出一臉活見鬼的恐懼模樣,教她不動怒都難。
“其實……我是想說,我只要喝藥就可以了。”齊昱嘉懾于祝湘的威儀,只能很孬地提出這卑微的請求。
他是來養傷的,所以藥可以多喝點無所謂,反正多喝點也就飽了,總好過逼他吃那些不知為何物的食物。
“我下的是重藥,你要是都不吃點東西,反傷元氣,你懂不懂!”要不是如此,她為何要讓自己出盡洋相?
“我來幫你吧!卑肷,袁窮奇開口,一臉認命之色。
齊昱嘉揉著額,一臉哀莫大于心死,開始懷疑自己不是死在毒和傷,而是死于慘不忍睹的膳食里。
“不用!彼胍矝]想地道。
俗話說,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可她覺得這話是騙人的,事實上一個廚藝白癡再加上一個廚藝白癡,只是害死另一個白癡而已!
“可是……死在自己手上,我覺得痛快一點!苯^望之余,袁窮奇不改毒舌本色,企圖制造一點輕松氛圍。
可偏偏祝湘不領情,只覺得他極盡可能地羞辱自己!八涝谖沂稚弦矝]什么不好,畢竟這種機會也不是——”
“請問有人在嗎?”
門外傳來祝涓的聲響,教祝湘楞了下,隨即快步朝門外走去。
“祝涓,你怎么會跑到這兒來?我不是跟你說了要你乖乖待在家里的嗎?”祝湘開門見是祝涓,不禁微惱罵道。“這兒的路你又不熟,你竟然一個人跑到這兒,要是迷了方向該怎么好?”
祝涓像是早已習慣了她藏在斥責背后的擔憂,笑嘻嘻地道:“可我這不是找來了嗎?這路去年我跟你走過一次,就一條路而已,好找得很,再者我可以挨家問人啊,姊不是說過大風村這兒的人性情都極為熱情,沒什么心眼?”
“話是這么說沒錯,可我說了要你待在家里,你——”
“今兒個我要收攤時,那個常跟我買糕餅的錢姊姊說她家相公抓了不少肥肚魚,特地給了我一只,這魚這么大,我殺了煮好才發現我根本吃不完,所以干脆弄了幾樣菜,一起送到山上跟姊一起吃啊!弊d高B珠炮般地打斷她的話,順便揚起手上的食盒!版,你應該還沒吃吧?”
“是還沒!彼钪砩挪恢涝撛趺刺幹媚。
接過她手中的食盒,沉甸甸的緊,就不知道這三層食盒里她到底裝了多少飯菜。
“太好了,我好幾天沒跟姊一道用膳,我一個人吃飯好沒味!闭f到底,她是想念姊了,明知道姊是上山救人的,可半點音訊皆無,要她怎能不擔心,總得要找個借口一探,她才放心啊。
“下次不準這樣,聽見了沒。”祝湘愛憐地牽著她的手。
“嗯!彼昧米O鏇]瞧見時搖了下頭。
肯定會有下次的,在姊回家之前,她隔幾天就會找個借口上山探她。
帶著祝涓進屋子,就見袁窮奇已經站在廳里,目光微動地看著兩人。
“祝涓,這一位是袁窮奇,袁窮奇,她是我妹妹祝涓,她來看我,順便帶了一點吃的!彼舐越榻B彼此,而后她看見……她發誓,她看見袁窮奇微瞇起眼,眸底有著明顯的擔憂和遲疑,教她不由瞪他一眼。
祝涓隨即揚開爽朗的笑!霸蟾,這段時間還請多多照顧我姊!
“我不用他照顧,我是來救治人的!睋屧谠F奇說話之前,她快一步開口,并抬頭瞪著袁窮奇!霸F奇,去跟你家公子說,要用膳就到外頭來,我妹不方面到房里和他一道用膳!
為方便救人,她可以省去繁文縟節,因為她是個醫者、是大夫,但祝涓不是,她不能讓祝涓的清白蒙上半點污點。
袁窮奇微頷首,便朝廳旁的通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