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干一杯,這是果子釀,不醉人,你還小,喝這個就好……”清冽的水酒一倒,果香四溢。
“嗯!是果子的味道,微甜,帶點酸味!彼崴崽鹛穑芎萌肟,吞下后在喉間縈繞著一股果香。
“是自家莊子所產(chǎn)的果子釀的果釀,我母妃十分喜愛,每隔幾日就會喝上一回。”她總是一人獨酌,不讓人陪伴,她說一個人才好沉淀一日的心思,濁氣進(jìn)不了身。
“真好,哪天我也買個莊子,里面種上我愛的果樹,蓋幾間木屋,當(dāng)水果成熟時便去住上幾天!毙廖磯m想到的是渡假小木屋,白色的墻,紅漆屋頂,一個燒火取暖的煙囪。
辛未塵等人住進(jìn)凌丹云安排的臨時住所,前面是開門做生意的鋪子,賣的是南北雜貨,后面是二進(jìn)的小院子。
除了鋪子里的兩名伙計住在第一進(jìn)屋子里,二進(jìn)院有正房一間,東西廂房備有兩間,辛家一家人就住在這兒,他們出入走的是后門,對鋪子的影響不大。
院子的中間有口井,不用到外面買水,柴火一日兩擔(dān)的讓人送來,辛靜湖和辛未塵都是愛干凈的人,每天至少洗一回澡,一擔(dān)柴要五文錢,月底結(jié)算,比縣城貴了些。
應(yīng)該說京城的每樣?xùn)|西都很貴,不比不知道貴得離譜,連在縣城買布匹附贈的碎布,在這兒都要用銀子買,論斤計價。
好在他們出門前兌了三千兩銀子,大部分是銀票,只有兩百兩是銀子,三人身上各帶了王些,有的縫在里衣底層,也有的放在腰帶上的暗袋,手頭上盡量不要露出太多銀子,以免引偷兒注意。
凌丹云時不時會派人送來一些菜蔬、吃食,走的也是后門,而他自己偶爾也會來瞧瞧他們的情形。
“你想要,我送你一座,城外我有置產(chǎn)!币运饺嗣x買下,并未動到公中的銀子。
凌丹云雖為寧王府的世子,但能動用的銀子并不多,在未滿十六歲前,他照樣領(lǐng)著月例,只是寧王每個月多給他兩百兩做為花用,以免他手頭緊。
異母兄弟凌玉霄、凌玉朔有生母貼補(bǔ)銀子,唯獨他的母親寧王妃從不給他半文錢,因此他一旦缺錢就得自個想辦法,不喜求人的他便在外頭置產(chǎn)做生意,多少有些銀錢。
“多謝世子爺?shù)暮靡,我也只是說說罷了,我家在老山口村,不消幾日就要回去了,在這兒弄個莊子干什么,況且你當(dāng)日給的診金夠我在鄉(xiāng)下買幾座莊子了!睙o功不受祿,她才不想和他牽扯太多。
看出她有意的疏離,凌丹云銳如鷹目的眸子閃了幾下幽光!靶链竽锟蓪さ侥阋业娜肆耍咳粲形?guī)蜕厦Φ牡胤奖M管開口,這地頭我熟,只要道出名兒都不成問題!
又喊她辛大娘,她到底有多老?
辛靜湖看到女兒朝她眨眼,掩嘴偷笑,隱在眼底的不快又加深了幾分。“沒名兒,鄉(xiāng)里都喊他萬子,至于本名我也不清楚。”
“萬子……”這名字很普通,到處可見。
“我爹很高,比哥哥高半顆腦袋,左眉上方有道一丈長的褐疤,他當(dāng)初撞到頭失去記憶,那道疤便是受傷后留下的疤痕,還有他的眉毛跟哥哥很像,非常濃黑!辈幌袼湍锛(xì)細(xì)長長的,是標(biāo)準(zhǔn)的柳葉眉。
“對,我爹很愛笑,笑聲很低很沉,他喜歡刻木頭,做了很多木刀給我!贝蟮丁⑿〉、長刀、彎刀……很多的刀,他玩了一把又一把,爹說等他長大了教他武功。
其實辛大郎已經(jīng)記不得父親的長相了,他記憶中的父親是一個給他削刀做劍、陪他玩的高大身影,他一直忘不了父親有力的雙臂將他拋得高高的,讓他一邊尖叫一邊大笑。
即便如此,父親仍是無法取代的,他心底仍留著父親的影子,想要有父親的關(guān)愛,想要爹、娘、妹妹和他一家四口人能在一起,他不是被拋下的孩子,爹是愛著他的。
“哥哥,人是會變的!
尋人是其次,辛未塵尋找的是一個答案,身為醫(yī)師,她想知道她的親爹是恢復(fù)記憶后自行離開,失憶時已把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事遺忘,還是他記得妻子和一雙兒女卻選擇自個兒離去,以行動來掩埋發(fā)生的錯事。
前者尚可諒解,那也是身不由己,記憶恢復(fù)與否無法自主控制,若是他身邊并無添人,她會努力撮合夫妻復(fù)合,畢竟孩子需要原生家庭,他們才是一家人,何必分東西。
反之,那就不用相認(rèn)了,當(dāng)個孝順女兒順從父意,你既棄之,我何必拾矣!這世上沒有誰少了誰就活不下去,大道兩頭開,各行其道,從今爾后,井水不犯河水。
遺憾是有,但辛未塵不會放在心上,辛靜湖更不可能,因為她是魂穿,當(dāng)她成為辛靜湖時,萬子已經(jīng)不在了,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對她來說是個笑話,所謂的丈夫,還不如一頭她抱養(yǎng)的小豬崽。
失落感最大的應(yīng)該是一心尋父的辛大郎,他是個重情的孩子,對父愛有所渴望,他仍心有期待,殷切的能尋求父親歸來。
“爹不會孌,他是對我們最好、最疼我們的爹,妹妹,你絕對不可以忘了爹,他是我們的爹!毙链罄稍谶@件事情上頭十分固執(zhí),非要得到所有人的認(rèn)同不可。
“好,爹是好人!毙廖磯m敷衍的道。天會變,地會變,人是何其渺小,豈會不變?
一聽妹妹順?biāo)脑捳f,辛大郎就開心了,笑著多喝王杯果子釀。“嗯!真好喝,妹妹也喝!”
“那娘呢?孩子養(yǎng)大了就往外飛,不顧家中老爹娘!笨吹絻号星槿谇,辛靜湖有些吃味。
“娘,喝甜酒釀。”你就裝吧,看你能裝到幾時!一臉興味的辛未塵倒了酒,送到娘親面前。
“娘,不夠我再倒,世子送了一壇子,我們能喝上個把月。”辛大郎得意地?fù)u搖酒壺,一杯接一杯。
看到女兒的機(jī)伶,再瞧瞧兒子的傻氣,當(dāng)娘的在心里嘆了口氣,兩人的個性生反了吧!女兒要傻一點才惹人憐愛,兒子要賺錢養(yǎng)家,頂梁撐柱,精明些才會家族興旺。
喝了酒,吃了飯菜,凌丹云起身告辭,畢竟他不好久留,免得泄露了行蹤,拖累無辜的一家人。
臨走前他看了辛未塵一眼,有話與她另談,但最終還是沒有多說什么。
“蒙蒙,你說你那個離家出走的爹該找回來嗎?”辛靜湖搖晃著酒杯問道。
“隨緣!
辛靜湖不悅的一瞪眼,“這是當(dāng)女兒該說的話嗎?”
“娘想要個丈夫嗎?”辛未塵反問。
辛靜湖王頓,訕然干笑,竟回答不出來。
“如果爹未負(fù)心,就回收再利用吧!反正是個不錯的男人,在他還在老山口村時,是個愛家戀妻疼子的大丈夫,凡事都由他扛著,不需要我們動一根小指頭。”真正的好男子,妻兒是他的全部,從不知累為何物。
說起來她爹還是有可取之處,失憶時都能顧家護(hù)子,想必記憶一回復(fù)也不會是太差的人,雖說可能遺忘他們,但本質(zhì)不會差太多。她這“后娘”是好人,照顧他們兄妹很盡心,加上她夢到她娘要她找個人好好照顧爹,眼前就有好人選何必外求?不過這得建立在找到爹的基礎(chǔ)上。
辛未塵沒指望能找到人,單憑他們?nèi)酥κ谴蠛漆槪沃灰袀太壞的結(jié)果,順利在年前返家。
“你怎知他沒變心?這么多年沒有一絲消息傳來,就當(dāng)他死了吧!誰還管他愛不愛家!睔忸^上的辛靜湖沒發(fā)現(xiàn)女兒話語中的漏洞,現(xiàn)在只要有人提到萬子那男人,她心頭的無名火便熊熊燃燒。
“娘別生氣,說不定爹早已經(jīng)移情別戀,有了新妻和嬌兒,哪會記得村口柳樹下等著為他送飯的舊人。”那個女人愛得很深,眼中只有丈夫的身影,為他吹風(fēng)淋雨也甘愿,可惜逝者已矣。
“她……娘是說我做過這樣的傻事?”居然這么深情,換成是她絕對做不不到。
為了原主的無怨無悔,辛靜湖決定會會女兒口中的好男人。
辛未塵笑在心里,若非她幫著遮掩,這位“老鄉(xiāng)”不知露了多少回馬腳。“娘,這不是傻事,而是真情流露,相愛的兩個人只想著對方,只要所愛的人好就心滿意足!
辛靜湖嗤之以鼻。“荒謬,哪有人甘心付出一切,愛情沒有那么偉大……咦!等等,你剛剛說了一句回收再利用?”
這是一句現(xiàn)代用詞,她怎么會?
反應(yīng)慢半拍的辛靜湖腦回路短暫跳電,她后知后覺的總算捕捉到這句關(guān)鍵,眼神倏地變得銳利,緊盯著女兒。
“娘,有什么不對嗎?”辛未塵眨了下眼,神情平靜。
“環(huán)保意識抬頭,資源回收再利用以免造成多余的浪費(fèi),要愛護(hù)我們唯一的地球!毙领o湖像背倡導(dǎo)文的試探。
“娘,你在說什么,我在書里沒看過這一段。”辛未塵故作一臉不解,似在回想哪一本書里有這樣的句子。
辛靜湖不太確定地再問:“你如何得知回收再利用?”
“不是你說過的嗎?”辛未塵很認(rèn)真的……誤導(dǎo)她。
“我說的?”辛靜湖訝然。
“咱們在家里燒柴煮粥時,你說柴燒了變成炭,木炭可以用來取暖,燒柴二用是回收再利用,炭灰用布包起來還能除濕,一點也不浪費(fèi)。”她繞呀繞的,把人繞暈。
“是嗎?我說過這樣的話?”這種小事辛靜湖通常不會放在心上,如今被女兒這么一攪和,她的記憶更混亂了。
“娘,你還不到三十歲……”辛未塵邊說邊搖頭,似在感慨歲月催人老,連她娘也老了。
“辛未塵,你敢嫌棄你娘老!”辛靜湖沒好氣地雙手叉腰。
辛未塵笑著跑開,“娘不老,依舊貌美如花!
撫著臉,辛靜湖也笑了,為了這點小事計較,越活越回去了!半x那小子遠(yuǎn)點,那是個麻煩!
“好,我會留心的!弊≈鴦e人的宅子,總要給人好臉色,她會斟酌著分寸。
幫著娘收拾好桌上的殘羹剩飯,辛未塵走出屋子,半殘的月兒高掛天際,漫天星辰眨呀眨,連成一條星河。
沒想到凌丹云還沒走,他站在院子里,同樣仰頭望天,但他看的不是一閃一閃的星子,而是想著該如何開口。
“你又中毒了。”肯定句。
他一怔,隨即失笑,“解毒丸沒了!
“你送人了?”泥苦薩過江還想著別人。
“有幾個幫我做事的人,我總是希望他們平安無事,崔錯也拿了一瓶。”但他當(dāng)補(bǔ)氣丸吃了。
“我算好了數(shù)量,那時你解完毒不能用太重的劑量,所以我把丸藥搓小了,你按照我的囑咐服藥,藥丸吃完了,你的身體就會對毒產(chǎn)生抗體,雖不敢說百毒不侵,但大多的毒能化解,包括見血封喉的鶴頂紅和鴆毒……”
而他全然白費(fèi)了她一番苦心,原本是專門他調(diào)養(yǎng)的,卻便宜了別人,她真是無言以對。
“能解嗎?”
辛未塵伸出手,微涼的指尖搭在他的脈門上。“你想治還是不想活?”
“何意?”有毒為何不治?
“因為你之前吃了不少我特制的解毒丸,因此雖然毒入心肺卻并未造成太大的傷害,有些毒已經(jīng)被中和掉,只留下余毒,若你想留著誘出下毒者亦無不可,無生命之虞。”她松開手,沒打算立即解毒。
“但是……”還有下文,她接著又道:“但是毒留在身上總是不好,若是遇到相克之物會令身上的毒更加嚴(yán)重,到時就棘手了,毒也會變異,要想驅(qū)除就多了一道工序,若是來不及解毒,我會到你靈堂上香,你一路好走!
原本說著毒的變異,誰知話鋒一轉(zhuǎn)成了祝君早死,她跳脫的想法讓凌丹云一時有些跟不上,不免錯愕,但他很快就回過神來,微微一笑接話道:“為免我的英年早逝,你還是解吧!”
“先找出病因,再解除病,你說說看你是怎么中的毒!彼u估評估,日后好為之應(yīng)變。
“不知!
“不知?”
“只知有一天夜里起身忽覺渾身不適,喉頭像被五指扣住,一口氣幾乎上不來,我想到香囊中還有你給我救刀的藥丸,我便捏碎一丸放在鼻下一嗅,這才舒緩了許多。”那一刻,他以為要死了,死亡近在咫尺。
辛未塵想了一下,“最近三個月內(nèi)你的院子里有沒有新栽的花木,或是離你較近的盆栽?”
“我不管這些事,花草樹木的替換是常有的事……”驀地,他似是想到什么,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有目標(biāo)了?”看他的神色八九不離十。
“一盆云曇。”他的手倏地握緊。
“應(yīng)該是夜曇花!薄抖窘(jīng)》中有記載,她一直想要一株煉毒。
毒能害人,也能救人,夜曇花加斷魂草以及另外十五種毒物,能解鳳凰淚的毒,那是《毒經(jīng)》記載的十大劇毒之一。
“夜曇花?”他微瞇起眼。
“夜曇花形似曇花,但花形略小,蕊心中有一點一點的紅斑,花開香味四溢,本身無毒!蹦鞘怯^賞花,花瓣還能拿來煮湯,或是和面油炸做成煎花餅,有養(yǎng)顏作用。
“無毒?!”凌丹云一臉不信。
“你有點安神香吧?”要不是看他長得秀色可餐,她真不想理他,明明身處危機(jī)四伏的環(huán)境,還能將她特制的藥丸送人。
“是。”他偶爾會用。
“夜曇花無毒,安神香無毒,可兩種香氣混在一起就是毒。”夜曇花只在夜晚開花,令聞?wù)咴谒瘔糁袩o聲無息的中毒。
凌丹云俊美的面皮繃得死緊,“會有什么后果?”
“剛開始是嗑睡、精神不濟(jì),漸漸的吞咽困難,四肢無力,而后身子會感受不到冷熱,從肩而下到四肢無法動彈,人還活著卻一動也不能動,全身癱瘓。”
她前一世醫(yī)治過類似的病例,她本以為是末梢神經(jīng)出了問題,但抽血做了血液分離的精密檢查后,才知患者是誤食了某種植物,中了毒。
“真歹毒!辈蛔屓怂溃瑓s讓人生不如死,而且這么迫不及待的想除掉他,這個人……真狠!
“你可知夜曇花是誰送來的?如此珍稀的花種并不多見,只長在陰寒潮濕的洞穴里!辈灰艘姽,一旦受日曬太長,約三個月就會枯萎,這種植物喜水、耐寒,還會吸光周遭植物的養(yǎng)分,使其雪白潔凈,宛如玉石中開出的花。
凌丹云遲疑了一下,才幽幽地道:“……我母妃!
“什么?寧王妃?!”辛未塵驚訝的睜大雙眸,她似乎不小心戳破了一件了不得的驚天秘密。
“不會是我母妃,我是他唯一的孩子!被⒍静皇匙,他們母子雖然不親近,但娘要在王府里立足,得有兒子傍身。
她順口開了個玩笑,“那可說不定,哪里的陰私最多,就屬于你們皇親國戚了,你怎么確定寧王妃是你的親娘?李代桃僵的事不勝枚舉,為了爭一席之地,皇子都換!辈蝗荒膩響蛭纳系摹敦傌垞Q太子》。
辛未塵沒想過她今日說過的話竟在凌丹云腦海中久久不散,他頭一次懷疑自己不是王妃親生子。
然而現(xiàn)在的他并未太執(zhí)著于此處,只能先解了身上的毒。
“不說廢話,這兒有瓶更精純的解毒丸,別送人了,早晚各服一丸,連服十日,忌食魚蝦之類的魚鮮,你的毒并不重,照我說的做,就不會有事。”將繪著魚戲燕鷗的青花小瓷瓶塞入他手中,她覺得完成一件大事。
“要給你診金嗎?”凌丹云打趣道。
辛未塵欣賞著他的“美色”,眼兒微瞇。“不用,當(dāng)是你這地方的租金,兩不相欠,以后沒事少來!
“我近日會到南邊辦件事,你若有事,就拿玉佩到王府找一位叫羅從生的男人,他是少數(shù)我信得過的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