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丫頭,聽說你又要嫁啦?”
是的,二嫁。
剛和離不久的喬立春不到半年又要嫁人了,嫁的還是隔壁的韓大夫,此事讓人口不到五百人的周家村瞬間沸騰了。
大家震驚她怎么嫁得那么好,一個被夫家舍棄又帶著兩個孩子的下堂婦,憑什么運氣好到逆天?
其實韓重華剛帶弟弟回到村里時,就被好幾戶人家的閨女給盯上了,雖然他年紀大了些,可樣貌佳、學識好,又是有禮謙遜的大夫,聽說還要在縣城開醫館,這樣的好夫婿上哪找,自然想快快定下來。
這些姑娘臉皮薄,想著韓家人回村沒多久,至少要等他們安頓了才好開口,大家有志一同的想等到年后。
誰知這一矜持就被人捷足先登了,還是最不可能嫁人的喬立春,這叫她們情何以堪,只能淚灑衣襟。
羨慕嫉妒恨一涌上心頭,關于兩人有噯昧私情,甚至是私通的流言便風一般的流傳開、把喬立春形容成蕩婦、勾搭男人的狐貍精,一天沒有男人就活不下去。
外頭傳得風風雨雨,喬立春安之泰然,不動如山,她唯一苦惱的是如何做嫁衣。
“別碰,周嬸,我手痛!彼凉M是針孔的十指血跡斑斑,再這么下去十根手指頭都要扎爛了。
急匆匆趕來的周嬸神色慌張,一見到喬立春就捉起她的手,唯恐她急著嫁人會錯嫁,哪曉得會碰著她的傷口。
“怎么了,扭了手還是折了……啊!你跟針線有仇呀!為什么弄成這樣子?”一見她手指上的小紅孔便知是針戳出來的,一點一點的紅十分悚目驚心。
面上一紅的喬立春羞愧的低下頭!翱p嫁衣!
“幾片布也能弄成這樣?”滿是鮮紅的血。
“我不會縫!彼蠈嵳f。
“你不會?!”她重重抽口氣。
“病了一場,女紅、刺繡全忘了,我作了一個夢,夢中有個白胡子老翁往我眉心一點,說:‘你命不該絕,當個女獵戶吧!有了一身氣力就不會再受人欺負!缓笪揖托蚜。”她編得荒唐,可是居然有人信。
周婢寬慰的一點頭!霸瓉砣绱耍y怪你以前連只雞都不敢殺,這次回來卻心性大變,連狼都敢殺,原來是神仙點化,要惜福呀!”
“老神仙對我好,給了我一些又收回一些,人不能太貪心,有謀生技能我就很高興了?墒侨缃褚慌龅竭@嫁衣我就頭大,明明縫的時候很正,拿起來一看線竟是歪的!
太難為了,她寧可上山打頭熊都比較簡單。
“哎呀!別縫了,我讓菊芳給你做,趕一趕三天就好了,反正她也要繡嫁衣!币黄鹱霾坏K事。
“菊芳妹妹說了人家?”喬立春替鄰家妹子歡喜。
“鎮上米鋪老張家的兒子,今年十六,我想先定下,明年八月再送嫁!辈坏揭荒炅,辛苦養大的女兒就要變成別人家的。
“恭喜了周婢,多個女婿來孝敬你!本辗济妹眉薜煤茫軏鹨材馨残牧,為人父母者早盼晚盼,就盼著這一天。
周嬸笑得闔不攏嘴,卻又故作不在意。“不敢指望,小倆口和和美美的我就舒心了,來年生個白胖孫子讓我抱抱!
“你家大兒呢?何時請喝喜酒!敝艽蠖际吡耍人∪龤q,她都兩個孩子的娘了,他還沒當爹。
喬立春想起另一個想當爹的男人,心里一陣發軟,他對寶哥兒、貝姐兒有如親生,兩孩子都改口喊爹了。
“哎呀!另一件煩心事,別提了。對了,只顧著說話,都忘了你要再嫁,你要嫁給誰呀?周嬸我聽得很胡涂!庇腥苏f是西村的王麻子,又說南林村的李拐子,連死了三個老婆的張闊嘴也在其中,莫非一女配三男?
她含笑地指指東邊!绊n家!
“韓大夫?”周婢大笑著拍大腿。“早說嘛!嚇了我一跳,還以為你眼睛沒睜大隨便一點,只想給孩子找個爹,若是韓家老大就妥當了,天作之合,當初我就看好你跟他……”
再沒有比知根知底的再好了,打小就認識,兩家也走得近,親爹親娘都不在了,還近在緊鄰,大伙都瞧得見,有個鍋碗碰撞的大家也幫得上忙,歡歡喜喜結個親最相配。
雖然沒有親族幫襯,又各有負累,不過小倆口合得來最重要,都是好相處的人,不會惡言相向。
原本周嬸還很擔心,怕又是錢平南那樣的讀書人,薄幸又負心,為攀權附貴竟把嫡妻掃地出門,一對可愛又乖巧的稚子也不要,只想著自己,不顧他人死活的自私鬼。
還好喬立春選的是韓家小子,這下她真的可以放心了,交給他還有什么不放心,一看就知是疼老婆的人。
“周嬸,我們打算在小年夜把事給辦了,那天要請你過來幫個忙,像是桌椅呀、上菜什么的,總要有個人呼前喊后招呼,我和韓大哥辦不來!彼麄儺斕焓切吕、新娘,總不好出面招呼客人。
嫁衣的事解決了,喬立春心里頓時輕松許多,雖是二嫁,伹她可是頭一回上花轎,還真有點心中不太踏實。
她就這樣把自己嫁出去了嗎?她不斷自問。
不過以她和韓家目前的情形,不嫁似乎有些樁糕,韓重華老是當喬家是自個兒家的進進出出,時日久了,難免有不好的話傳出,打擾她想要的平靜,還不如兩家并一家,堵住別人的嘴。
“成,那天也沒什么事,我就過來幫忙,祭祖的供品有菊芳姊妹準備,我不操心。”
“那我就先向周嬸道個謝,要麻煩你了!眱蓚小的也要找人看著,免得當日沒人理會。
“哪里哪里,周嬸樂意得很,這是一樁喜事,我來沾沾喜是好事,看我家那幾個能不能找到一門好婚事!迸涡切恰⑴卧铝,也就盼著兒女爭氣,成家立業生個崽。
鄉下人家求得不多,吃得飽、吃得暖和、有田耕、有間屋子住,再求個風調雨順、外頭不打仗,這也就夠了。
“對了,你們決定辦幾桌、請什么人,哪家的師傅弄席面?我得合計合計才不會出紕漏,雖是二婚也不能馬虎啊!敝軏鸨刃氯诉熱衷,問個不停。
“韓大哥請了鎮上酒樓的師傅,二兩一桌的席面,約辦個五、六桌吧。周嬸也曉得我們雖是周家村的人,可是都離開好些年了,以前的交情也生疏了,所以就請當時我剛回來時幫我整理屋子和幾個走得較近的人,稍微熱鬧辦一下就好!甭≈貋遣讳亸垼^個場表示她已是韓家媳即可。
“我知道了,你是怕人來鬧場,還有不熟的人裝熟來打秋風,放心,我曉得,會幫你盯場!贝遄永镓澬”阋说娜丝刹簧伲鄡深w雞蛋一把蔥就帶一家老少來海吃一頓。
“周嬸真好,就跟我親娘一樣,要是沒有你我該怎么辦!彼隙Φ萌鐭徨伾系奈浵仯瑫烆^轉向。
周嬸難為情的紅了臉,“說什么傻話,你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我也當閨女來疼,若是你娘還在的話……啊,不提了,提來傷心,人都歿了好些年……”
“是呀,人都歿了,過兩日我再去祭拜,告訴他們我要嫁了……”那是喬立春的爹娘,她會代為上香。
“出來個人,跟你們打聽個人!
正當喬立春想著要置辦什么供品時,門外傳來無禮的沉厚男聲,不想理會的她當沒聽見,以為沒人回應,外頭的人自會離去。寡婦門前是非多,二嫁娘亦然,她不自找麻煩3可是沒想到外面的人瞧見門是虛掩的,居然自個兒推門而人,毫無入侵者的心虛,好像一扇門本就擋不住他們似的,大刺刺的如入無人之地。
“我們沒有惡意,只是來找人的!
個頭甚高的玄衣男子腰間配著長便,往院子一站。
人都進來了,喬立春想裝看不見也不行,她娟秀的面容閃過一絲惱色。“找誰,報上名來,認識的給你指路,不認識的請你快走,我家沒男人,不方便留客!
這聲音,這口氣……很熟。黑衣男子身后的紅衣男子神態張狂的走上前!靶∧镒映鰜碚f話,我才好說個清楚!
“不必,我在屋內你也聽得見,男女大防得謹守。”
當是他家丫鬟嗎?想使喚就使喚。
“小娘子不出來,哥哥我就進去了,若是發生什么事可別怨!边沒人敢拒絕他,小村姑膽子真大。
喬立春一聽,整張臉都黑了,哪來的惡霸竟敢強闖民屋!澳憬o我站住,不許動,再動打殘你雙腿!
“好呀!我正想讓人抬,雙腳走路太累人……嚇!你真逞兇……”一只荼杯從屋內丟出來,差點砸中紅衣男子引以為傲的俊顏,他身側的玄衣男子抽劍一揮,免去他毀容的危險。
茶杯落在地,整整齊齊的一分為二。
“你們才是惡徒,敢在我家院子拔劍……咦!慕容春秋?”喬立春氣得起身出屋,但看到來人不禁吃了一驚。
怎么會是他,他不是遠在西南?!
乍聽自己的名字被一名村婦掛在口中,長得妖媚的紅衣男子眼眸一瞇。“你知道我是誰?”
“什么……啊!你說啥,我聽不懂,鬼才知道你是誰!睆恼痼@中回過神的喬立春立即裝出一副無知的模樣。
“你剛喊出我的名字,本人正是慕容春秋!彼抗饬鑵枺蠖斓倪搖著繪有桃花春渡的扇子。
“有嗎?你聽錯了。”她裝傻。
“本人的耳力是一等一的靈敏,三里外有人說我的壞話也聽得一清二楚!钡竺,還敢狡辯。
“那是你病了出現幻覺,有病趕快醫,別死在我家,我一個婦道人家搬不動一具尸體!眴塘⒋汉芎蠡跒楹我粫r沖動從屋子沖出來想罵人,方才不打照面就好了。
眼前的三名男子她都認識,而且頗有交情。
帶刀的玄衣男子叫沉默言,御前三品侍衛,但配屬于雍王府,是雍王的貼身侍衛,武功高強,劍法一流,當今能敵過他的人不多,為人嚴謹話不多,雍王在哪他便在哪。
那不用說,一身貴氣的錦衣男子便是皇上最看重的雍王,也是繼承大統呼聲最高的人,皇上有意立他為太子。
而紅衣男子她熟得不能再熟了——應該說戰鐵蘭和他熟得像仇人,對他的性子和嗜好都了若指掌。
此人是慕容春秋,當朝丞相嫡長子,為人放蕩不羈,不愛受拘束,放著京城的高官厚祿不要,跑到西南邊陲當默默無聞的軍師,為駐扎當地的定遠將軍出策謀劃。
戰鐵蘭和慕容春秋熟起來那年,正是戰大將軍戰死沙揚的時候。當時的東北軍,團亂,群龍無首,導致連連敗戰,丟城失守。
景仰戰天鷹為人的慕容春秋便遠從西南趕到東北,為戰鐵蘭平息已散的軍心,幫她走出喪父的傷痛,并推舉她為東北將領,接下父親的位置,重整了戰家鐵軍的軍容。
有幾個月戰鐵蘭和慕容春秋幾乎是形影不離,一度被誤認為是一對兒。
只是那時候戰鐵蘭有婚約在身,守完三年孝便要成婚,兩人之間像哥兒們擦不出火花,最后不了了之。
而后數年常有魚雁往返,伹見面的機會不多,因為他們都很忙,不可能往來頻繁。
不過最主要是避免君王猜忌,一個是西南的軍師,掌握西南軍軍情;一個是東北軍的女將軍,麾下將士數十萬,兩大軍種占據本朝軍隊三分之二,萬一聯合興兵造反,那便是所向披靡,朝廷無人能擋。
“趙四,你聽見了沒,居然有人舍得讓我死,我這般驚才絕艷的風流人物誰不往我身邊靠,就她巴不得咒我死!蹦饺荽呵镅C的桃花眼中迸出無比的興光。
自從戰鐵蘭死后,這是他第一次對女人感到興趣,想貓捉老鼠似的耍玩,再弄死她。
行四的雍王趙琳痕,露出輕笑。“那你就去死一死吧!反正你也活夠本了,我會把你的靈柩送回京!
舉手之勞不用客氣。
聞言,他蓮花指一伸!澳氵@沒良心的,利用完我就想把我一腳踢開,本人做鬼也纏著你,纏到地老天荒!
趙琳瑯假意打了個哆嗦!拔也缓谬堦栔薄!
“死相,我的身心都給了你,臨到頭來你還翻臉無情!币皇撬匾馀闼哌@一趟,他能順利接下東北軍權?
一旁的沉默言如同一座山,半絲表情也沒有,他早已見慣了兩人相處情景,對他們的胡鬧習以為常。
“那是因為我只喜歡女人,對你這種妖孽不感興趣。”這院子倒是有趣,尋常人哂的是衣服、菜干,這兒掛的一排排全是肉干,有兔子、狐貍、獐子、野雁和狼肉……不是沒男人嗎?哪來這么多野味。
“。∥沂軅,滿身瘡疤……”他哪是妖孽,分明是禍水,天生來禍害別人,叫人生不如死。
“你們是戲子嗎?我們不看戲,趁天色還早趕緊走,入鎮找個大夫瞧病!眴塘⒋杭敝妥呶辽,不想她穩定下來的生活又生變故,慕容春秋絕對是要命的攪禍精。
要讓黃鼠狼不吃雞嗎?
不可能。
叫人寒到心窗發涼的笑聲幽幽響起。
“小娘子好生有趣,就算跟我們演場戲也樂在其中。”
“我不會演戲!边@死慕容沒事找事,盯上她了不成。
慕容春秋媚眼一送,輕輕挑眉!罢f,你為什么知道哥哥是誰,說了哥哥就不殺你!
喬立春心想,憑他還殺不了她,不過若多了個帶刀侍衛就不一定,幸好沉默言一向只聽雍王命令,從不多管閑事。
“你們不是說找人嗎?找什么人,是住在村里的嗎?你們說了我可能認識!
喬立春壓根不理他,徑自問話。
“你……”竟然敢不把他當一回事。
“韓軍醫!壁w琳瑯早一步出聲,一手按住慕容春秋青筋暴起的手臂,要他稍安勿跺,別自亂陣腳。
她想了一下,“沒這個人,只有一位韓大夫!
喬立春不曉得韓重華是從西南軍退下來的,只知他醫術不錯,能救人,是個尚可一提的大夫。
“我們找的就是韓大夫……”真會躲,躲到這種窮鄉僻壤,讓他們一陣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