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陽光依然明亮和炎熱,伹在所有人看來,再炎熱的陽光都遠不及此刻坐在小夏姑娘面前的王爺的目光灼熱耀眼。
子靈當然也感覺到了對手熾熱的目光。
看來昨天敗在她手下的和親王并沒有沮喪和憤怒太久,也或許他請教了高人,今天的棋走得似乎比昨天更具威脅性了。不過,她絲毫不擔心。
昨晚,她同樣將與王爺下的棋復盤后與小夏對弈至深夜。她要小夏執黑,她則持白試圖“挽救”王爺的敗局,結果得到很多啟發。在揣摩中,她隱約捕捉到了王爺下棋時的思路和風格,他其實是個很厲害的棋手,唯一的問題是他太急于求成,這是她可以利用的地方,因此今天她有了比昨天更大的信心。
一開局,弘晝就感受到她情緒上的穩定和自信,不由打量了她一番,見她美麗的五官平靜安詳,落棋時神情自若,投子布局比昨天更為從容,這讓他的心稍稍亂了一下,但他很快想起昨晚悟出的棋路,心神重歸安穩。
今天他執的是黑棋。當看到白子仍然隨隨便便落下時,他汲取了上次失敗的教訓,絲毫不敢抱怠慢之心,集中全力認真地走每一步棋。
棋到中盤,雙方的廝殺再次趨于激烈,黑棋不斷被提,王爺丟地失子,費盡心機仍未能撈回一子。
這次,他的抵抗只比昨天多堅持了一個時辰,當確認無法挽回敗局時,他的臉色已變得青白,俊眉擰成了結,但他仍然很有風度地起身向對手致敬!肮媚锛几咭换I,本王佩服,但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明日此時,你我決戰棋盤!”
說完,不等對方回應,他轉身穿過怔愣的圍觀者出了門。
他絕對不愿相信、不愿承認自己又輸了,可那是事實,他一千個、一萬個不甘心接受的事實!
憤怒和沮喪中,他發誓一定要扳回最后一局,要征服那個女人。無論棋盤上的結果如何,他一定要征服她,讓她臣服在他的膝下!
等著吧,傲慢的姑娘,等著接受本王做你的第一個男人!
帶著憤怒又虛妄的決心,他狂亂地踏上了王府豪華的大馬車。
在他離去后,“小夏姑娘”也迅速上了樓,可是圍觀的人群仍聚在院內議論不休,為明日荒唐王爺與棋藝花娘的最后對決下賭注。
即使當伙計們禮貌地將這些情緒激昂的人們請離了小夏姑娘的小院,各種各樣的猜測和議論仍在四季樓的其他地方、在京城的街道術衙內蔓延。
確實,和親王的再次慘敗大出公卿士大夫們的意料之外。風聞王爺下棋一向霸氣凌厲,可是卻被一個青樓花魁連敗兩局,如果最后一局再輸,別說得不到一夜風流,就連面子也將被丟光光。
當然,大家都知道一向古怪乖張的和親王從來不顧惜面子,也不在乎世人的言論?墒牵煜逻有什么事比目睹無所不能、無所不為的荒唐王爺大敗于一個花魁更富有刺激性呢?
更何況,這場棋藝相爭的結果還牽扯到與美艷無雙的清倌小夏姑娘共度良宵的韻事,這更給明日的決戰增添了綺麗的色彩,大家都想知道這場對決最后將鹿死誰手,更想看看從不循規蹈矩的王爺是否會有什么驚人之舉。
于是,百無聊賴又極好獵奇、窺人隱私尋樂子的貴族士大夫們,都在焦慮地期待著和親王爺與棋藝花娘最后的較量。
。
次日清晨,當四季夫人看到人滿為患的庭院時,真不知該喜還是該愁。今天能進得門來的都是達官顯貴,誰都得罪不起。因此,她除了讓姑娘、伙計們盡心伺候好各位爺兒們外,還請來工匠,將院子里的圍欄、石屏一一拆除,增放了更多的桌椅,增添了輪扇,以便讓眾人到時候能看得仔細,看得開心。
晌午過后,小夏姑娘院里已是座無虛席,外圍的人也將所有空間擠得水泄不通,盡管輪扇被旋轉得飛快,但仍無法替院里的熱氣降溫。
與其他人急切興奮的神情相比,兩位當事者卻十分平靜。
今天弘晝晚到了,當他在月亮門邊看到擁擠不堪的人群時,只是不耐地挑了挑眉,然后目不斜視地盯著已經在棋盤前坐好的紅色身影,沿著一路上人們讓出的小道大步向前,對那些畢恭畢敬的“王爺吉祥”之類的問安聲不屑一顧。
“姑娘準備好與本王共度今宵了嗎?”盤膝坐下后,他邪氣地逗弄對面垂首端坐的女子。
臺階下傳來曖昧的竊笑聲,子靈又驚又羞地感到臉上一陣火辣。
她沒想到他一來就當眾羞辱她,不由生氣地想:他是故意想擾亂我的心神!
怒火瞬間在心頭爆發,她憤怒的眼神掃向他,警告道:“王爺請自重!”
而面對她的怒目低斥,四周一片寂靜,弘晝也像被人打了一拳似地僵住了。
好熟悉的眼神,好熟悉的聲音——帶著怒氣和羞澀、惶恐和不屈,是在哪里見過這樣的眼神?又是在何時聽過這樣的聲音?
他在腦子里迅速回憶著,卻是一片茫然。
眾人的反應和他的神情讓子靈意識到身為花娘,自己的言行越界了。同時也心驚地想起前兩次與王爺下棋,自己跟他說的話不過三五句,每次都是輕聲細語沒顯露本色,如今忘記掩飾只怕會引他的懷疑。她可不能讓他想起他們四個多月前的奇異相遇,在這個時候再節外生枝。
她已經決定今天是她在四季樓下的最后一盤棋,因為昨晚深思后,她相信無論輸贏,這位王爺都不會放過她,因此離去當是最好的脫身之術。
于是她很快就垂下眼睫,做出溫順的樣子說:“奴婢失禮了!只要王爺贏了這盤棋,奴婢自當伺候王爺!
盡管她迅速收斂起鋒芒,但弘晝還是在心里留下了疑問,可是因棋局當前,他只想贏得這關鍵的一盤棋,顧不上細想。因此他點點頭,淡淡說道:“姑娘記得承諾就好!
隨后,兩人最后一場較量開始了。
今天王爺執的是白棋,他希望先走的優勢能帶給他好運。他絕對不能輸,昨晚他不僅再次研究了棋局和棋譜,今晨還拜過神明,祈求得到神靈的保佑,因此今天他雖然感覺到無形的壓力,但還能克制住焦躁情緒,冷靜對弈。
由于雙方都將這一局棋看得很重,也都準備得很充分,因此棋盤上的爭斗從一開始就十分激烈,不僅下棋的兩人每出一子都得思索良久,就是看棋的人也都摒氣凝神,看得專注。
時間悄悄的流逝,這局棋直到日頭西墜,雙方的麘戰仍難分勝負。
當晚霞將庭院染上金黃時,子靈的黑子終于斷了對方的大龍,自此王爺的白子不斷被提,幾次補子均告失敗。
被這盤絕妙棋局吸引的眾人都知道,勝敗揭曉的時刻到了!
看著難再接起的大龍,弘晝苦思一陣后深知前景渺茫,終難逃敗局,不由大感氣餒,咽下憤怒的嘆息,他投下手中的棋子準備認輸。
“喵嗚——”
就在王爺投下棋子時,一只花貓尖叫著躍過棋盤,竄進棋桌后敞著門的屋內。
不少人發出驚呼,怕貓兒攪亂了棋局。
子靈同樣在貓兒跳來時大吃一驚,幸好貓兒幾乎沒有碰到棋盤就躍了過去,因此她并不著急,只是隨意看了看王爺剛剛投下的白子,卻面色大變。
與她相反,剛才還面如土色的和親王爺卻笑容可掬地宣布!氨就踮A了!”
“贏了?!”
除了子靈,所有觀者都以為他氣糊涂了,可是沒有人敢質疑他。大家都往棋盤上看,子靈更是難以控制地說:“怎么可能,你只走了一步?”
“可就是這一步救活了全盤!蓖鯛斝ξ卣f。
這時,眾人也看清楚了,王爺最后投下的那枚棋子看似無心,卻正扎在子靈黑子的軟肋上,切斷了黑棋的生路,從而改變了全局。
投子認輸是很讓人難受的事情,尤其是輸給了他——這個既讓她惱怒又讓她惦記的男人!可是在絞盡腦汁無法挽救后,子靈再難受,也還是很有風度地模仿他前兩次的表現,起身對他屈腿行禮!巴鯛斊甯咭徽,小女子認輸!
狂喜!從未預料過的狂喜伴著做夢般的感覺刷過弘晝的全身,他輕飄飄地想大笑,可是他沒有。他只是穩穩地坐著,望著她說:“我要我的彩頭!”
子靈頓時覺得全身的血液直往腦門沖,她的臉漲得通紅,眼睛起了紅霧,身子也難以控制地顫栗。她真想大喊一聲:見你的鬼去!
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她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否則必定壞了四季樓的聲譽。她努力穩住自己,視而不見地看著棋盤說:“王爺會得到該有的彩頭!”
芹芬跑來扶住她,她仿佛寒冷似地抱著雙臂往樓上走去,四季夫人緊隨著她。
眾人不時向王爺表示祝賀,但他只是隨口應著,眼睛卻注視著棋盤上那枚決定了他勝利的白子。他清楚地記得,就在他投子認輸時,是那只貓適時躍過棋桌,將他手中的棋子碰落在他沒有想到,卻是反敗為勝的關鍵之處。
他發誓,這是天意,是神明聽到了他的祈禱,派遣貓兒幫他贏得了這盤棋!
“王爺,請您隨奴家屋里坐!背了贾,笑容依然甜美的四季夫人來請王爺,但她手中那塊花手絹兒舞得不那么歡快了。
但看到自己正被引入棋桌后的房間時,敏銳過人的和親王立即冷笑道:“為何不上樓,難道嬤嬤是彩頭嗎?”
“欸,王爺又笑話奴家了!”聽到院子里的客人笑聲一片,四季夫人矯嘆!巴鯛斆髦暑^是姑娘,還打趣奴家?”
“那嬤嬤何不請本王上樓取彩頭呢?”王爺狀似無知地問,臉上的笑容因浸染了火紅的晚霞而更加魅惑人心。院內的男人們笑得更大聲,也更曖昧了。
嬤嬤用手絹兒輕壓額頭,格格笑道:“王爺真是急性子,放心吧,您如今贏了棋,自當照規矩得到彩頭,可今日棋逢高手,姑娘不累王爺也累了吧?奴家這是讓姑娘們伺候爺歇息吃飯,等歇息片刻后,王爺自會得到彩頭!
弘晝心知她說的沒錯,這盤棋下得確實很辛苦,于是微微點了點頭。
見自己一番話消除了王爺的不悅,四季夫人又轉身對院內徘徊不去的客人們陪著笑臉說:“各位爺今兒看王爺和小夏精彩對弈,想必也乏了,都請到前頭休息飲茶吧,姑娘伙計們自會小心伺候!
聽她這么說,各位有頭臉的大爺們自然不便留下,紛紛在守候多時的伙計、姑娘們的誘哄下離開了院子。
弘晝隨四季夫人進了屋,看到屋內已點上了燈,他輕松地躺在湘竹貴妃椅上休息,四季夫人讓兩個姑娘侍候著,自己先告退了。
兩個女子輕巧地在他身邊走動,為他送上芳香的茶果和美味的點心,還不時用豐滿的身體碰觸他,可他毫無反應地閉上了眼睛,心里想著樓上那位姑娘。
在她臨去時,他看出她的沮喪和驚惶,對她也有絲同情,可是轉念又想,身入這一行,就算她的棋藝再高,早晚也會成為男人的玩物。與其讓別人先得到她,自己憑競爭贏得她的初夜,成為她的第一個恩客又有何不可?如此一想,他便覺得心安理得了。
“王爺,您要奴婢替您擦擦臉嗎?”嬌滴滴的聲音并沒讓他張開眼睛。
“嗯,隨便!彼]著眼懶懶地回答,心里依然在想今日的棋和他的彩頭。
當感覺到毛巾在臉上停留的時間過久,鼻息里的脂粉香味太濃郁時,他緩緩地睜開了眼。
眼前是兩個姿色不錯,體態裊娜的女子,她們正一邊一個地圍著他,一人手捧毛巾,一人端著盆。
見他睜開眼睛,替他擦臉的姑娘立刻對他挑逗地一笑,轉而擦拭他的雙手。另一個則馬上放下盆,端來切好的水果片,親自用象牙簽挑起送到他嘴里。
他嘴角帶著慵懶的笑容慢慢咀嚼著,品味著,陰郁而銳利的目光毫不留情的在這兩個顯然是為他準備的女人身上刺探著。
“你們在這里干什么?”他似笑非笑地問,并翻手握住替他擦手的女人纖細的小手,指頭在她的手背很不正經地摩挲著。
“侍候爺休息!边@個嬌媚的女子更加靠近了他。
“給王爺解悶兒。”另一個也不甘示弱,將手中的水果再送入王爺口中,在撤回手時還大膽地撫過他的嘴唇。
“好好,果真是可人兒。叫什么名?”王爺的聲音很低,聽起來仿佛很快樂,可他的笑容讓兩個姑娘看著竟有點不知所措,但還是溫順地回答。
“我叫小翠!
“我叫紅紅。”
“喔,小翠——紅紅!蓖鯛斠廊豢吭谔梢紊系!皟晌还媚锵肱銧斖?”
兩女不約而同地點點頭,眼里的期待不言而喻。
“可爺我不想陪你們玩!”他猛地甩開小翠的手,聲音絲毫沒變,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但說出口的話卻辛辣無比!叭绻幌肴菭斏鷼猓涂炜斐鋈,去告訴嬤嬤,爺要的是棋藝花娘,不是野雞!”
兩個女人驚恐地扔下手中的東西,飛快逃出了房間。
弘晝則對著半敞的門冷然一笑!肮瑏磉@一手,當本王是三歲小孩啊!”
“喵!”一聲優雅動聽的貓吟傳來,弘晝的目光轉向站在門檻上仰頭輕喚的肥貓。當他的眼睛與那對晶瑩如珠的貓眼相對時,貓兒再次拉長聲音歡快地叫了一聲,然后很快就消失在屋外了。
雖然它來得快,去得也快,卻將弘晝的壞心情一掃而空。是的,他有神助,他應該高興才對。他耐心地躺回去,滿心期待著他美麗的“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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