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雖為初冬,但邊疆早已降下瑞雪,大地蒼茫一片。
冰冷的寒氣凍僵了尹舞揚的手,她卻壓根不在乎,圓滾滾的晶亮大眼只顧著骨碌碌打量四周。
她身著一件連帽的紫色斗篷,掩去自己大半張臉,但依然難掩心頭的興奮之情。她輕快的走在熱鬧滾滾的大街上。
“郡主!”屠大娘一臉苦惱的輕喚了聲,亦步步趨的跟著她,“走慢些,別失了身分。”
聽到身后的聲音,尹舞揚—不!自十年前謹王爺李岳收年幼的她為義女后,她早已不再姓尹而改為李姓,所以,現在這個活脫脫的美人兒叫做李舞揚。她不再是十年前那個穿著布衣的平凡百姓,而是謹王府的金枝玉葉舞揚郡主。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十個年頭過去,原本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也長成了個標致的天仙佳人。李舞揚的外型不若北方女子高大健美,而是別有一番南方姑娘嬌俏可人的風情。
一直聽屠大娘在一旁無奈的嘟囔,李舞揚忍不住對天翻了個白眼,卻依然聽話的放慢了腳步。
畢竟這可是她好不容易才盼到的可以光明正大出府的機會,她不想才轉個幾圈就又被“請”回王府。
再過不久便過年了,街上四處洋溢著歡欣氣氛,熙來攘往的都是忙著采買年貨的人們。
天空雖然降著瑞雪,但仍無損年節的氛圍,這熱鬧的景象令李舞揚臉上的笑始終沒停過。
伶姨總認為她現下的身分是個郡主,便不同以往,既是大家閨秀,就不該拋頭露臉。因為這個原因,她已經好一陣子沒有踏出王府半步了,這使得一向活蹦亂跳的她悶得慌。
這一陣子,她還聽說伶姨正跟王爺義父商量著,打算替她找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把她給嫁了……想到這里,她不由得撇了下嘴。
她對嫁人實在沒有多大的興趣,但她不會蠢得把自個兒心里的念頭說出來,不然伶姨肯定又會苦口婆心的說上一串大道理。
多年過去,她心中依然記掛,也記得那段親生爹娘帶著她游山玩水的日子,只是那段歲月,如今卻只能期望在午夜夢回時重現。
在那個大雪紛飛的寒冷夜晚后,她再沒見過自己的爹娘,當年小小年紀的她不解世事,偶爾還會追問著伶姨。
但伶姨只要聽到她開口提爹娘,便會紅了眼眶,不想看伶姨淚眼汪汪的模樣,她提起爹娘的次數就越來越少,而今,更是絕口不提了。
她聽伶姨的話,忘記了自己是尹舞揚,接受了現在錦衣華服的生活,她是謹王府的舞揚郡主。
這次要不是求了伶姨好幾天,伶姨被她吵得煩了,終于勉為其難的同意她上街,不然她還真沒機會可以跟著屠大娘出來走走逛逛,看這些熱鬧的景象。
耳里滿是攤販的喝聲,李舞揚在街上看得目不暇給,大眼好奇的四處張望著。
“大娘,”她轉頭對屠大娘露出一抹甜笑,“我要這個!”
“是!蓖来竽锪⒖烫统鲢y子,買了幾個梅花糕。
李舞揚接過手,滿足的輕咬一口,帶著花香的甜味霎時充滿味蕾。她一直很喜歡梅花糕,或許因為這是屬于她記憶深處的味道吧!
只是這些年來,雖然吃遍了無數人所做的梅花糕,但她卻再也吃不到那個滋味了,那個屬于娘親的味道……
對伶姨,她是打心底感激,這些年來要不是伶姨,她相信自己可能連三餐溫飽都有問題,更別提現在還能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
伶姨就等于是她第二個娘親。
當年破廟的巧遇,牽起謹王爺李岳和伶姨的緣分,王爺看她們一大一小弱質女流孤苦無依,動了惻隱之心,便將她們帶回謹王府,最后更與伶姨兩情相悅,結為夫妻。
只不過王爺早已有了妻室,縱使當時的她年紀尚幼,也清楚伶姨與義父之間的這段感情得來不易。
這些年來,伶姨為了一家和樂,一直做個沒有聲音的庶王妃,甚至為了怕小小年紀的她在謹王府里名不正、言不順,會受人刁難、遭人非議,還讓她特別拜了王爺和大王妃連冰月為義父母。
但這對她跟伶姨來說不過是個自保之計,實際上,她與義母連冰月并不親近。
十年來,她雖是謹王爺的長郡主,可好動的她實在稱不上是文靜的大家閨秀。她喜歡跟府里的下人們玩在一塊,不知情的人,或許還會把她當個婢女看待。
對此她卻一點都不以為意,反正她對當郡主其實也沒太大的興趣,畢竟要當個大家閨秀,規矩可是多如牛毛,要禮儀周到、高雅大方、舉止持重……這些對活潑的她來說稱得上是難以言喻的酷刑。
“小姐,妳可要小心些!笨粗来竽锊环判牡挠侄撘痪,“要過年了,這街上人來人往的,妳被撞倒了,小的可就罪過了。”
“知道了!崩钗钃P抬起頭看向屠大娘,眼中閃著迷人的光彩。
看見她甜美的笑容,屠大娘的嘴角也不禁一揚。
任何人只要瞧上一眼,就足以對舞揚郡主那水靈靈的模樣難以忘懷,她活脫脫是個美人胚子。府里上下的人都喜歡跟她親近,但這并不只因為她出色的外貌,而是她雖然貴為郡主,卻沒半點驕氣,實在難能可貴。
整個謹王府除了大王妃那一房的人之外,幾乎沒有人不喜歡這個如花似玉的舞揚郡主。
跟在屠大娘身旁,李舞揚對一旁賣捏面人的攤子很感興趣?创竽镎χ少I年貨,她便好奇的跑到捏面人攤子前,雙眸閃閃發亮,緊盯著小販用靈巧的手捏出一個又一個活靈活現的小動物。
這個諾兒肯定喜歡—
她腦中浮現一個小身影,那是義父和伶姨的兒子,她疼愛他就如同親弟弟一般。
正打算開口向小販買個捏面人回去,但她才張嘴,就被另一道惡吼聲給打斷。
“你這臭小子是啞巴嗎?”
這彷佛平地一聲雷的大吼,令她忍不住側頭看過去。
只見不遠處有幾個兇神惡煞般的高壯男子,正揮舞著雙手,那惡狠狠的樣子讓來往行人都下意識的退開幾步,能離多遠就多遠,就算好奇,也都只敢遠遠的張望。
這是怎么一回事?
“小姑娘,妳可別過去!彼坪蹩闯鏊蛩憬咏竺嫒诵∝満眯牡男÷曁嵝,“那說話的是地頭蛇,至于那正在畫圖的小子……看來似乎是外地來的,所以才不懂規矩給些碎銀兩換平安,現在八成吵起來了。”
李舞揚眉頭微皺。給碎銀換平安……這是哪門子的規定?怎么前所未聞?
“多謝小哥提點!彼⑽⒁恍,拉好身上的斗篷,低著頭小心不讓人看清自己的容貌,緩緩靠了過去。
她看到幾個大漢圍成的小圈子前有張簡陋的桌子,上頭擺著繪畫用的鉛粉、黛青,一個白衣男子坐在桌后,一臉面無表情。而在天寒地凍的季節里,他身上竟然僅著素白單衣—
他不冷嗎?看他一身單薄,她都想打哆嗦了。
她的目光向上移,隨即被他的黑眸攫住—那是一雙黑得宛如子夜的眸子,晶亮的閃著光彩……她微側頭緊盯著他不放,這對眸子給她一絲奇異的熟悉感受。
方才那捏面人小販說男子是外地人,所以她應該不可能見過他,但這股熟稔的感覺卻如此強烈?
見他桌上攤著一張畫了一半的年畫,畫的正中央有一只龍頭、獅眼、鹿身、馬足的麒麟,背上還馱著一個手舞足蹈的小嬰兒—好一幅麒麟送子!
在他后頭停了輛騾車,上頭也掛了好幾幅各式各樣的麒麟送子圖,落款寫著“柳巖楓”,這大概是他的名字。
“畫得真好!”她忍不住贊道。
不過令她贊嘆的,不單是他畫的那些畫,而是白衣男子在面對欺凌時,臉上竟沒有一絲不悅或憤怒,只有平靜。他面無表情的就像自己只是個局外人,冷冷的看著事情在眼前發生。
圍著他的其中一個壯漢,不客氣的用力拍打他的桌子,“大爺我說得嘴巴都干了,你還不把銀子給我快快交出來!”
柳巖楓只淡淡的瞄了對方一眼,便低下頭自顧自的拿著筆在紙上又畫了起來,沒幾筆,騎在麒麟上的小嬰兒手上便多了朵盛開的蓮花。
他這近乎奇技的手法令李舞揚嘴角揚了起來。
站在柳巖楓前頭的壯漢,看他顯然不把他們放在眼里,氣得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領子。
“小子,敢情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是吧?這是本大爺的地盤,想在這里安穩攢錢,就乖乖奉上銀兩孝敬大爺們。這是規矩,你不拿出來,是要逼大爺我動粗就對了!”
地痞流氓光天化日下索人財物,這跟搶劫有什么兩樣?
看著白一男子被人揪住,李舞揚不由得惱了起來。
“郡主!”趕到她身旁的屠大娘,見她一臉陰郁,心中暗暗叫苦,“我的好郡主,妳可千萬別管閑事!”
她沒有答腔,依舊定定的看著前方那群人。
“不把老子放在眼底,找死!”大漢不耐煩地將桌子給翻倒,桌上那幅畫就這么硬被扯成兩半,飄落在雪地上。
可惜了那幅畫!李舞揚氣憤得一跺腳。
“郡主?”此時屠大娘也顧不得其它了,拉住她的手,就怕她沖動行事。“咱們回府吧。”
她不依地將自己的手抽回來。
已經毀了人家的畫,沒想到那幫壞蛋竟還不打算收手,其中一人手臂用力一揮,更將柳巖楓推倒在地。
他重心不穩的狠狠摔在雪地里,手掌還因為打到一旁地上的石礫,流出了鮮血。
看到這一幕,李舞揚的心一擰。這雙手可是人家攢錢的工具,若是毀了,以后靠什么養家糊口?這些家伙真是欺人太甚!
她怒火中燒的幾個大步走上前。
屠大娘見狀心一驚。她這把老骨頭拉不住郡主,更別提替郡主擋拳頭了。她四處張望著,因為郡主堅持,王府跟出來的侍衛都待在市集外頭的小茶館等候,她不敢遲疑的連忙去搬救兵。
“住手!”李舞揚上前低斥了一聲。
正舉起手要繼續對柳巖楓拳打腳踢的壯漢,沒料到半路會殺出程咬金,手硬生生停在半空中,視線則瞪向她。
原本在一旁看戲都不敢見義勇為的路人們,也都同時看向她。
為首的男子上下打量著李舞揚,她身材嬌小,厚重的斗篷和大麾幾乎淹沒了她,讓人看不清她的容貌。
“丫頭不關妳的事,給我滾開!”看出她一身衣料名貴,一臉橫肉的男子兇惡地揮手,要她別多管閑事。
“要滾也是你滾。”她不客氣的回嘴,“再不走我就報官!”
“報官?”聽到她的話,男子揚首哈哈大笑,“妳知道老子是誰嗎?”
李舞揚冷冷一哼。她管他是誰!
“我是王二,知府的大舅子是咱老大!
她一臉不屑道:“關系還真是遠,我管他是知府的大舅子還是什么東西,就算是天皇老子在面前,我也不放在眼里!
“這小子在我地盤上做買賣,就得付出該付的代價,這是規矩!蓖醵v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跟這種人說話,果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澳銈兛熳甙。”她手不耐煩的揮了揮,“眼下發生的事我可以當沒看見!
“妳這丫頭說話還挺不客氣的……”王二撫著下巴,一臉好奇的走到她面前!疤痤^,讓本大爺看看!彼豢蜌獾纳斐鍪,打算要拉開她的斗篷。
“放肆!”李舞揚沒因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受到驚嚇,只是面露輕蔑的退了一步,沒讓他得逞。
她的反應激怒王二,圍觀的人不少,這小丫頭的態度擺明了把他的面子踩在腳底下。
“呿!妳這不自量力的該死丫頭!”他伸出手,怒氣沖沖地就要抓住她。
她靈巧的一個旋身,躲過他的手,還趁著他不注意時一個揚手,賞了他一巴掌。
完全不曉得她會來這一招,王二難以置信的撫著臉,眼底閃著憤怒的光芒,“妳這死丫頭!”他咒了一聲,身后的手下卻忍不住發笑,令他瞪了他們一眼。
他抬起手,毫不留情甩向了李舞揚,又被她敏捷的一個側身閃過。
原來從小深得謹王爺喜愛的她,總是跟著文武雙全的義父習藝騎射,可不若外表所顯露的那般柔弱。
不過她的大動作使頭上的斗篷掉落,令在場的人都清楚看到了她的容貌,而她揚起下巴,目光中閃著憤怒與叛逆,更讓她顯得與眾不同。
“滾!”她斥道。
“沒想到是個美人兒!蓖醵豢辞逅奈骞,原本的怒火頓時變成欲火,色迷迷地伸手就要摸上她的臉。
她猛然后退一大步,讓他的手撲了個空。
“別躲,小美人兒!彼麑ι砼缘氖窒率沽藗眼色,“老子看上妳,是妳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