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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爺 第3章(1)
作者:雷恩那
  回新房后,孟冶將背上的人兒放落榻上。

  原要再出去弄些水進來,忽覷見那方大紅蓋頭,他身形頓了頓,記起禮俗里“稱心如意”的吉祥話,不由分說便把蓋頭重新覆在新婦頭上,并取來桌上結著小喜彩的鐵桿枰子,很鄭重其事地將那片大紅巾挑起。

  霍清若抬起雙眸,看到丈夫眉宇間嚴肅認真的那股子勁兒,不禁也跟著屏息,雪臉脹出薄紅,像雪上紅梅落英。

  其實不十分清楚,這種一顆心被提得老高、幾要從喉中跳出的感覺,究竟因何而起?仿佛期待著?期待……他……對看片刻,孟冶率先撇開頭,嗓聲略粗問:“肚餓不?”

  下意識將手按在腹上,她本要搖頭,后想了想,竟真餓了,卻要旁人提醒才有感覺,可見新嫁娘不好當呀,一整天遭擺弄,心神不定,哪照顧得到五臟廟?

  “嗯,有點!蹦请p深目沒再持續凝注,她輕吁一口氣,然而淡淡失望的意緒在方寸間浮蕩,一時間也不敢深想。

  孟冶又一把將她抱起,改放她坐在圓凳上。

  面前桌上布有六碟六碗的糕點,還有一大盅十青素粥,粥底是十種青蔬熬成的,白軟的米浮在青汁里,上頭再綴著刀工刻花的胡蘿卜片兒,很色香味俱全。

  兩人都吃了些,每道甜食也都嘗了點。

  孟冶在確認她小肚皮當真飽飽飽,才將整盅粥一掃而光,甜食倒都留下了。

  食罷,他話也沒說便轉出去,霍清若簡單收拾了桌面,對著銅鏡開始解發卸釵,心里小小的納悶在見到他提著兩大桶熱水進來后,終于得解。

  大寨生活,凡事需親力親為,他愿意服侍她、照看她,她定也以赤誠相報。

  一刻鐘后,在與新房相通的偏間小房,用丈夫為她備好的水浴洗過,霍清若只覺身心松泛不少,套上中衣之后便徐徐步出。

  “我好了!杯h看一圈,發現男人杵在廊前,她朝那抹盤手倚柱、望月沉思的高大身影喚了喚。后者聞聲旋身,慢慢踱回屋內。

  “我……我有留干凈的水給你。你快去!彼豢拷,她就得把腦袋瓜仰得高高才能對上他視線。

  他沒有動,又用那種深得教人心慌的眼神看她,害她得忙著一邊穩心、一邊努力思索……

  。α!他剛剛有幫她解開身后在腰后的喜結,所謂投桃報李,她是否也該……

  深吸口氣,她環上他精勁腰身,頭略偏將結看清,試了幾下才解開,而他的腰綁亦跟著松脫,她接住放在一邊,欲繼續替他寬衣,兩手隨即被他按住。

  揚睫,她心音一重,兩耳熱了,因面前這張峻龐,黝膚疑有暗紅。

  孟冶語氣沈卻穩:“干凈的棉布在榻柜屜子里,把頭發再擦干些,倘是累了,先睡吧!钡劳辏砰_她一雙秀荑,逕自往偏間小房步去。

  除桌上油盞外,房里尚燃著一對大紅燭,霍清若在一室暖紅中坐回榻上。

  她罰坐般端端正正呆坐了會兒,跟著才有些恍惚爬到榻柜前,在他所說的地方找到好幾疊凈布,同時瞧見他收在屜里的衣物。

  。∷讲胚M去浴洗時,什么也沒帶上,總不能沐浴后又穿臟衣……或者……為了方便……就、就裸捏而出?

  火辣辣的熱瞬間燒上腦門,她終于明白今晚的她為何想穩都穩不定I今晚,是所謂的“洞房花燭夜”!

  之前被他救回西路山中的住處,那外邊圍著一圈竹籬笆、石木混建而成的屋房雖堅固,但內部并不如何寬敞,寢房跟小廳還合為一室。

  自她醒轉到后來允嫁的那些天,皆是她鳩占鵲巢霸著整座暖炕,他則在一旁用兩張長凳子架起一大塊厚木板,充當睡榻。

  他們同室而睡。

  她對男女之防并不似閨閣女子那般講究。

  因此對于今晚兩人得處在一室,她一開始并無多大異感,直到夜晚迫近,逼她直視眼下勢態,才意會到今夜不僅同房,還得同榻、同枕睡下,而她所嫁的男人很可以理所當然地對她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她通醫道,男女之間該怎么“鬧”出孩子的事,她讀過“太陰醫家”的婦科醫書,也聽身為太陰一派正宗傳人的娘親細細講解過,該懂的她都懂,劍必須入鞘才能種下生氣,花開了,才能結果。

  而她,是想結那個果的。

  孟冶有意無意地拖長沐洗所花的時間。

  當他僅套一條褲子回到新房,映入眼簾的就是桌邊一疊干凈衣物和棉布。

  他的新婦幫他備上的。  好看略豐的唇先抿了抿,又扯了扯,扯出一抹笑不似笑的古怪弧度。

  安靜脫下褲子,取來棉布把全身水氣擦干,他將干凈衣褲抓在手里想了  一會兒,最后仍老實套上了。

  捻熄油盞上的小火,留著一對象征“龍鳳呈祥”的大紅燭,他悄靜無聲走向喜榻,榻上里邊,新嫁娘面容朝內側臥著,柔發迤邐,靜靜的像已睡沈。

  孟冶上了榻,將大鞋擺在她的絲履旁邊,她帶傷的那手露出大半截在中衣衣袖外,他靠近去看,見甫生新膚的傷處保持得相當清爽,也乖乖上過他給的藥。

  他替她拉上錦被。

  讓出被子后,他則一臂枕在頸后,一手擱在腹部,合眼準備入睡。

  這……根本就跟在西路山中時差不多模樣。

  霍清若沒想裝睡,只是以為男人該要也該會主導這閨房之事,如同方才起枰掀起蓋頭,她以為他會親吻她……唔,結果沒有,所以才有那種淡淡的悵然若失感……若要她采取攻勢,把事辦周全了,還真不曉得該從哪兒下手?

  側臥在榻,她身子緊繃如滿弓的弦,卻咬緊牙關想裝出一派鎮靜,等著等著,他倒寫意了,湊近嗅嗅她臂上的傷,鼻息都快燙疼她的膚,下一刻竟讓出整床被子,躺下不出聲了!

  這跟讓出整座暖炕,在一旁搭起木板床有什么不同?!

  按捺不住,她突然抱著被子翻過身。

  一轉過頭,入眼的就是孟冶輪廓深明的側顏,墨睫濃得過分,鼻梁挺得不像話,睡態如此放松,厚實胸膛正徐慢鼓伏。

  那他……他睡著了嗎?

  張了張口,躊躇著要不要出聲,被她直直盯住的男人卻掀唇了  :“我與孟氏一族并無骨肉之親。義父說,我親生爹娘應是千里走商的人家!痹捯羝届o,似早知她一直醒著。

  霍清若的心一下子被抓緊了。雖從旁人口中多少能探到他的事,此時他親口提及,意義絕對不同。

  揪著被、微蜷身子,她屏氣凝神等待。

  孟冶掀開眼睫,直視上方,仿佛在講述旁人之事那般淡然,道:“商隊從西漠入中原時遭遇當時北邊下來的一群馬賊。那段日子,北邊與西漠有不少悍匪擾民,義父身為孟氏大寨主事之人,確保孟氏一族和寨民們的身家安全本是己任,才屢屢追蹤出擊……不過義父說,那一日帶人趕到時,只來得及利用天險地勢,將殺了整團商隊、搶了貨的惡徒困在崖底擊殺。”

  “所有人……只你活下?”她輕啞問。

  孟冶低應一聲,靜了會兒才又拾語……“當時太小,記不得自個兒姓名,后來的名字是義父所取!

  “那一天馬賊的事,你也記不得了?”男人峻顏突然轉向她,目光幽思,顯得遙遠而有些空洞。

  霍清若氣息微窒,剎那間明白,他對那一日雙親命喪馬賊刀下之事,仍有記憶,或者不完全記得,然一些東西如燒紅的鐵烙進腦海里,就不可能抹去。

  兩張臉離得這般近,靜靜對視時更磨人心志,她既沒膽撲上去為所欲為,正想認輸撇開頭,孟冶打破沉默:“被義父收留,跟著寨子里的師傅們習武識字。寨中尚武風,但大寨的義塾則是四爺爺一手辦起的,不管是孟氏子孫或其他寨民子弟,人人皆能習字讀書。”

  “……為什么突然提四爺爺?”她心中:“評、評——”兩響!

  不會的,他應該沒瞧出什么,那時只有月光,她下手又快,那絕妙巧技還是由冥主大人親傳,他不可能察覺……孟冶目光又移向上方,慢吞吞道:“沒什么。只是想說,四爺爺并沒虧待將他罵得那樣慘,用詞刻薄至極,還說沒虧待?”

  霍清若胸中忽然堵住一  口氣,悶了。

  悶到她干脆抱著被子再翻身,面向暗壁,悶聲道:“你若沒想做什么,我要睡了!痹捯怀觯钟X說得古怪,倒像埋怨他似。

  都想掐昏自己了事,她咬咬唇又擠出一句:“那個……總之我累了,要睡了  .”

  靜了會兒,才聽見背后的男人出聲道:“累了就睡吧!

  霍清若做出以為自己這輩子絕不可能會做的舉措……她咬被子。

  咬住了還用力磨牙。

  她自然不知,男人在她背過身之后,雙目再次靜謐謐看向她。

  表情一貫的沈肅,眼神若有所思。

  他直瞅那纖細身背許久、許久,久到生悶氣的人兒真睡著也睡沉了,他才側身向她,將臉靠近她散于榻上的發,近乎貪婪般深深嗅聞發上清芳。

  因有所思,若有所知。

  因有所知……若有所癡  ……

  他閉起雙眼,入眠時,嚴肅嘴角隱隱約約有極淡軟色……

  霍清若迷迷糊糊醒來,蜷在榻上沒動。

  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弄醒她的,是一陣陣如以冰炭至心腸的極冷與極熱,所產生的交替感。

  勉強轉頭看去,那凍得她齒關打顫、下一刻又烘出她周身熱氣的始作俑者,不是孟冶還能是誰!

  他不知何時抵得這樣近,一只健臂和長腿橫在她腰間和腿上,膚黝的娃娃臉密貼她頸后,吐納靜悄無聲,氣息卻時寒時熱,寒的時候如噴冰霧,熱時則燙得她頸后都滲汗珠。

  分明是內功修習,曾險些走火入魔的體像!

  清醒的時候尚能靠功底自行壓抑,睡后戒心暫退,已生成的病灶突然反撲,才成這忽寒忽燥的情狀。

  她之所以如此清楚,正因冥主大人犯有同樣癥狀,而身為“太陰醫家”傳人的娘親一開始會被半請半迫地帶進“玄冥教”,起因就是冥主的求醫。

  “孟爺?”碰他面頰,涼得凍手,眉峰成巒,卻兀自不醒。

  病發時如被魔魘,若放任著不將神識喚回,極傷元氣。

  “孟冶!”她揚聲直呼他姓名,搖動他的肩!懊弦薄彼骞偌m起,鼻息從涼轉溫,不出三息又轉灼熱,黝膚燒出明顯深紅。

  沒法子了,只能用淺薄的功底試試。

  她坐起,十指箕張放在他頭部,兩拇指一壓他眉心穴、一按天靈之處,其余秀指則盡可能按在腦頂幾處要穴上,氣勁含吐間同時施力。

  她成套的銀針暗器在闖“修羅道”時幾乎用罄,之后倒在澗水旁時朝孟冶射出的那枚,是最后一枚了。此時若有銀針在手,以針灸手法或淺或深剌入各穴位,定比她的運勁按壓更能見效。

  奇異的是,他體內有股純厚之氣立即回應她。

  她指尖泛熱,下一刻便知不妙,十指仿佛被吸住,拔挪不開,丹田所存不多的氣忙著從指端泄出,匯流向他。

  “孟冶!”顫聲一喊。

  男人兩排星眸陡揚,目中精光大盛,凌厲迫人。

  他一下子已明白發生何事,體內啟主的行氣運作立即被按下。他一收功,  霍清若兩手旋即力竭般垂落,上身軟倒的同時,被他撲過來抱住。

  他起身盤坐,將她抱在大腿上。

  一對喜燭已成兩坨紅蠟,房中幽暗,但無損他的目力。

  此時偎著他胸膛細細喘氣的姑娘一張臉白得不見血色,膚下細筋隱約能見,他探過她的手脈和頸脈,脈動忽促忽沈。

  他竟差點……將她“采食”了?睡夢中遭內力反噬的情況,已許久、許久不曾發生。

  當年出事時,被強行壓下的那股偏邪氣功一直存在氣海之中,從狂躁、霸道慢慢壓制成無聲無息,未料會在今夜突現!

  是因今晚跟她提及親生爹娘慘死馬賊刀下,思緒被拉回到當年的那一天,所以入夢太深,魘住了吧……她問他是否記不得了,對那日的遭遇。

  他確實忘了,唯一留在眼底和腦海里的,是整幕的血紅,鋪天蓋地而來,澆淋他一身,似也滲進骨血里。

  抱著瑟瑟發抖、嬌小得不像話的她,他胸中微繃,一掌已覆在她雙乳之間,運氣而行,隔著薄薄一層衣布護住她心脈。

  胸房突然“遇襲”,霍清若本能一震,然也避無可避,緊接著是從他掌心透進的無形暖流,徐徐穩住她的心脈與肺經。

  她抬起螓首,眸珠游移,試圖在暗中看清他的臉,卻不知自個兒此時的神態頹靡間帶麗色,啟著雙唇費力吐納的模樣又這般無辜、無助。

  孟冶低下頭,張嘴覆蓋她的小口,密密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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