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不提莫湘蕾醒來時發現自己不僅睡在男人的懷里,甚至還不小心的把男人的里衣扯開,手也不客氣的攬住對方的腰時,差點嚇得從床上滾下去的窘態,出了屋子,她還是可以裝裝樣子,把一個新上任的侯爺夫人扮得像模像樣。
管家說穿了就是打理食衣住行,就算安樂侯府規矩再多,她也很有自信能夠操持好。
但花了幾天工夫,在安樂侯府里轉過一圈后,她就知道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規矩多還有往例可循,可問題是安樂侯府跟一般的大戶人家不一樣,“平凡樸實”得快要讓人看不下去了。
以她最在意的“穿”這部分來說,不只是日常衣服出現了這件勾了絲、那件褪了色的問題,甚至還沒幾件是合身的,這讓她根本就不能忍。
她本來還客氣地待在廳堂里,拿著自己的小針線筐子縫縫補補,后來干脆直接進駐他屋子,把所有的衣裳全都搬了出來,一件件的整理修補,遇到不合身的便一件件按照他的尺寸改合身。
也虧她的眼力早就練出來了,掃一眼,他身上的衣裳哪里該緊哪里該松,哪里得長一寸哪里得收一寸,馬上就心里有數。
衣裳改完了還不成,因為在一般的大戶人家里,衣裳改過了或者是穿了兩次就不是新衣裳了,不宜穿出去見客,還得備新的才成。
因為早知道安樂侯府里沒人管這塊,都是買成衣回府,她也懶得問說是去哪家成衣鋪子了,直接翻賬本看看能撥多少銀子采買布料,請人來府里量身裁衣。
而這一翻賬簿,就發現食衣住行,沒有哪塊是沒問題的,讓她一陣頭疼。
莫湘蕾雖然從來不以做過大戶人家的繡娘為恥,但是卻也沒有像此刻這么慶幸過自個兒待過那些大戶人家。
她干脆拿了賬簿,直接沖往前院去找夏侯彧。
本來安靜跟著莫湘蕾的周嬤嬤,見狀嚇了一大跳,匆匆追了上去。
侯府里一團亂的事她不是不知道,可也不知道居然亂得這么嚴重,早些年……
早些年侯府里還不是一屋子男人時,似乎還沒這么不象話。
這幾日她和莫湘蕾一起查看侯府哪里需要整頓,看到最后她都已經不知道該怎么和皇后娘娘回報了。
這哪里是個侯府?京城里隨便一個大戶人家都過得比侯爺體面多了。
不過這樣一團亂,也格外能顯現新娶的侯爺夫人有沒有本事。
如果不考慮第一次見面時的印象,和那有損的外貌的話,周嬤嬤覺得莫湘蕾的規矩和氣度看起來還是好的,行事作風也沒有小家子氣的感覺。
只是此刻她拎著賬簿便跑的舉動,又讓周嬤嬤眼角直跳,實在怕她又像上回那樣,一開口就讓侯爺脫衣裳。
就算現在成了親了,但在光天化日之下來這么一出……那也不好看啊!
等她趕到前院書房時,就聽到莫湘蕾在質問夏侯彧。
“夏侯彧,你老實告訴我,安樂侯府……是不是已經窮得要過不下去了?”她板著臉,嚴肅認真地問著。
夏侯彧正在整理有關輿圖的資料,沒想到她會突然沖進來,更沒想到她劈頭就問這莫名其妙的問題。
“怎么了?銀兩不夠用?”夏侯彧看著縮在一邊收拾的方圓,直接點名他,“方圓,不是讓你去告訴管事,讓他看夫人需要多少銀兩就支出多少銀兩嗎?難道是庫房里銀兩不夠了?”
下人們都很忠誠,他不認為會有人陽奉陰違,只是這些年府里的帳都沒專人在管,庫房也是,府里很可能真的沒有現銀。
方圓喊著冤柱,“怎么會呢?咱們府里這幾年可沒大花銷,而且每年莊子和鋪子里也都有賺錢的,怎么可能會不夠呢?”
夏侯彧點點頭,轉而問莫湘蕾,“怎么突然這么問?”
莫湘蕾拿著賬本給他看,語氣可以說是痛心疾首了,“你自己瞧瞧,侯府上下已經一年沒有制過新衣了,還有被褥窗紗都沒換過,這可不能說是節儉。”
根本就像是落魄得只剩下個名頭的官候之家,只有這樣的人家才會省到這種地步。
本來新房里的東西都是新的也沒什么問題,可等到她仔細看了夏侯彧屋子里的東西后,才發現事情沒有她想的簡單。
雖然舊東西有舊東西的好處,但堂堂一個侯爺屋里的被面都洗得褪色,都入秋了還在蓋夏天的被子,床帳上的刺繡絲線被勾得看不出原貌,窗紗破了洞……若非家徙四壁,怎么會有這種景象?
她叫來管事一問,又翻了賬本才知道,安樂侯府上上下下都是這樣過日子的,府里也沒誰備可以更換的用物,這讓她怎不懷疑侯府很窮?
周嬤嬤趕來聽見莫湘蕾一樣樣地指出這府里的狀況時,她忍不住頭疼了起來。
以前的夏侯府在老夫人和娘娘的掌理之下,可說是井井有條,連半分疏漏都不會有的,每季準時讓裁縫量身制衣,被褥雖說不至于每季都換,但是像窗紗這種東西,夏糊紗、冬糊絹綢,也會隨著夏冬氣候更換。
哪像現在,客人來的話缺什么都臨時采買,至于夏侯彧自個兒用的或者是其它幾個管事和下人用的東西,怎么隨便就怎么用了。
東西能補的就補,不能補的那就扔了,衣裳合不合身是一回事,布料合不合適又是一回事,對他們來說,好像身上有衣裳穿就足夠了,至于其他的細節都不是問題。
也怪之前侯爺進宮的時候,皇后娘娘想著安樂侯府里也沒個婦人坐鎮,這衣裳上有所疏漏也是免不了的,但看著還算得體也就沒多問,誰知道這里頭問題居然這么大。
夏侯彧卻沒抓到重點,只覺得如果莫湘蕾認為這樣不妥,那她就放手處理就好,干什么還心急的跑來?
在他隨軍出征前,府里的下人都讓他遣散了,畢竟他一走至少一兩年,用不上那么多人,現今留下來的大多都是他爹當年打仗時的親兵,而他回京城后,也懶得再找下人。
一群大男人,本來就沒有那么講究,食能裹腹,衣可蔽體,住的屋子能擋風遮雨,也就沒啥好挑剔的了。
“所以我不是讓管事把事情都交代給你了嗎?”夏侯彧覺得自己的做法很正確。
“你……”莫湘蕾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入了賊窩了,不再拐彎抹角,氣呼呼的直接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還說什么莊子鋪子有送錢,你自個兒看看這簿本,除了不能挪的大樣對象,能夠動用的全銀可說是所剩無幾了,就算你讓我管,我也得要有錢才能管!”
這賬冊上時不時會有一筆不算小的花銷,還沒說用去哪兒了,總之仔細一算下來,也難怪堂堂一個安樂侯府過得這么寒酸了,這收入不算多,每個月的支出卻沒減少,要是還能夠過上符合侯府排場的日子那也是奇跡了。
夏侯彧站在她的面前,朝著她彎下腰,一臉正直的說著無賴的話,“我就是這樣的家底了,家里全都由夫人做主,其他的我也沒辦法!
突然在眼前放大的眉眼,讓莫湘蕾心頭忍不住怦怦急跳,如果不是有著面紗蓋著,她都覺得自己肯定要當著他的面出丑了。
而周嬤嬤是震驚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方圓縱使早就明白了自家主子的真面目,也忍不住掩面。
這才剛成親呢!光風霽月的君子樣多少還是得先裝著啊,瞧!都要把夫人嚇跑了。
“你……你一個侯爺怎么說話這么無賴呢?什么叫做都讓我做主,這一大家子要吃飽都要靠我想辦法的話……你這不等于是吃軟飯嗎?”
說到最后,莫湘蕾自個兒都不知自己在說些什么了。
“吃軟飯是有點不好聽!毕暮顝c點頭,笑著吩咐道:“方圓,去問問莊子里還有多少銀子,盡快送過來,要不然主子我就真的變成要吃侯爺夫人軟飯的了!
方圓也是在他身邊磨練已久,馬上厚臉皮的配合自家主子,“主子,這要有多快呢?小的也要有個數,才能夠催著莊子那頭快把銀兩送來。”
夏侯彧瞥了他一眼,“還得問嗎?自然是有多快就多快,沒瞧著咱們侯爺夫人催著呢!”
“誰催了!”莫湘蕾急得跳腳,捏緊的手心里都發汗了,“這可不是我的意思……不是,我是說明明就是你自個兒著急,怎么能把事情推我頭上?”
這種話傳出去,人家還以為她一個剛嫁進來的新婦有多愛財呢!
夏侯彧寵溺的點點頭,轉頭又吩咐著,“聽到了沒有?不是侯爺夫人急,就說是我急了,咱府上都快要沒銀兩花用了,要是傳了出去,堂堂皇后的親弟過得這么拮據,這可不好聽。”
周嬤嬤瞪大了眼,不敢相信這是她印象中那個溫文儒雅的侯爺,這一派無賴的模樣,這這這……
莫湘蕾氣得跺了跺腳,紅著眼奔了出去,夏侯彧見自己似乎戲弄得太過,把人給惹惱了,也連忙跟了出去,而周嬤嬤震驚之后正要去追,卻被方圓拉住了。
她甩了袖子,瞪著這個不好好伺候主子還攔著她的小子,沒好氣的斥道:“扯什么呢?沒瞧見主子都走了,你還在這兒發懶?我得趕緊去伺候才成!
方圓覺得自己可不能讓這個啥都不懂的老嬤嬤攪了主子的好事。
剛剛主子憋不住的使壞,就是想要找機會跟夫人好好親近親近呢,好不容易達到目的,哪能讓人壞事?
“嬤嬤,什么才是咱們做奴才的本分?”方圓非常認真的提問。
周嬤嬤沒好氣地回著,“伺候主子就是咱們的本分,臭小子,還不趕緊把我放開!
方圓揺揺頭,一臉正經地回答道:“嬤嬤錯了!奴才的本分自然是要想主子所想,辦主子想辦的事,所以現在咱們可不能過去,要是擾了主子的事,那才是咱們做奴才的過錯呢!”
周嬤嬤氣得不行,覺得這小子就是一嘴的歪理,也不知道是打哪學來的。
她掙了幾回,還是掙不開他的手,最后忍不住怒斥,“那你就是這樣替主子著想的?主子們鬧了口角,咱們做下人的本來就要趕緊勸著,偏偏你還阻攔我,要是出了什么事……”
“那就真的如主子所愿了!狈綀A沒有半點遲疑的接了口。
“什么?”周嬤嬤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呆愣的反問。
方圓神秘一笑,看著主子們消失的方向悄聲說著,“別說是我說的,咱家主子早就想和夫人多多親近親近了,就是找不到好借口而已,難得有這番機會,主子心底不知道有多高興呢!”
周嬤嬤面無表情地看著方圓呵呵笑出聲,再聯想到剛剛夏侯彧的表現,覺得這樣的說法……似乎還真有可能?
她突然覺得自個兒真是老了,連看人都不準確了啊……
她腦子里那個溫文儒雅,不近女色的侯爺形象似乎在一瞬間崩潰了。
莫湘蕾飛奔出書房后,也顧不得其它,直直奔回屋子里,抽出了一條包袱巾,就開始收拾起自己的行李來。
等到夏侯彧拖著傷腿追著過來的時候,她一個包袱巾都快要收好,只差最后打了結,背在身上就能夠走人了。
“生氣了?”夏侯彧看著她的背影,覺得自己似乎真的惹惱了她。
莫湘蕾不回話,咬著唇,把包袱拎在手上轉身就要往外走。
“別走!毕暮顝獓@了口氣,攔住了她,“如果我做錯了,還是說錯了話,你不說,我又怎么會明白?就是官府也得聽完嫌犯的話,你什么都不說,我怎么知道我錯在哪兒了!
莫湘蕾瞪了他一眼,眼眶都紅了,“你堂堂一個侯爺我配不起,什么婚事就作罷吧!”兩個人頂多就是睡上一張床而已,其它的什么可都還沒做,從今以后橋歸橋路歸路,沒有任何的妨礙。
“你這是不喜歡理后宅的事?那也無妨,以后我請姊姊派幾個老練的嬤嬤幫著處理就是了……還是府里太窮你瞧不下去?沒關系!要不然我想想辦法,把皇后娘娘親弟這招牌拿出去,總會有路子可來銀錢的。”夏侯彧想不透剛剛自己做了什么能夠讓她氣成這樣,只得一個個理由去抽絲剝繭。
“我氣?我怎么敢!”莫湘蕾拍開了他攔住她的手,結果用力太大,讓他踉蹌了下,好不容易站穩,卻露出痛苦的神色來。
“你……你怎么了?腳疼了是不是?”見狀,她一下子慌了神,連忙攙著他。
她丟了包袱,把人攙到桌邊坐下,又急著出去找大夫或者是方圓來替他看看腳,卻后知后覺的發現她的手早被他緊緊握住,動彈不得。
“好了,就看在我的可能又傷了的分上,你好好跟我說說,到底是哪里不高興了?”夏侯彧不管上的疼痛,定定地望著她。
莫湘蕾思緒慢了半拍,沒想到他腳又傷了,還執著在剛剛的問題上,讓她忍不住想猜測他……該不會是用傷來糊弄她?
“你是真傷了?”她懷疑的看著他的腿。
夏侯彧笑了笑,看起來似乎真的已經不疼了,“你自己瞧瞧!我可不騙人,剛剛為了追你,我不小心撞到了花臺,這回你要是再跑走,我說不定真的沒辦法追上了。”
莫湘蕾看著被他緊緊握住的手,暗忖著看看也好,要是他真的拿腳傷來騙她,她就不會再搭理他了。
“還不放開,要不我怎么看看你的腿傷得如何了?”
他從善如流地放了手,看著她撩開他穿著的長衫下擺,露出里頭的褲子,膝蓋處明顯的血痕也映入兩人眼里,他倒是不以為意,可她卻在呆愣了下后,不等他說話,就趕緊拿了剪子把褲管剪開。
他整個膝蓋露出來后,她忍不住狠狠的倒抽了一口氣。
交錯的疤痕像是猙獰的蜈蚣爬在膝蓋上,而因為撞傷,有些傷痕正滲出血,順著腿緩緩地往下流。
她拿著剪子的手有些翻抖,然后看向另外一條腿,直接剪破了褲管,露出膝蓋以下的地方。這一邊的膝蓋好上一點,傷痕沒那么嚴重,滲出的血也很少,但那只是跟另外一只腳對比而言。
“我……我去喊大夫來!蹦胬倬褪钱斈曜约菏軅臅r候都沒嚇成這樣,可現在看著他的傷口,她卻突然怕了起來,怕他的傷好不了,甚至會讓他另外一只腳也廢了。
她想站起來,卻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有點暈血,手中的剪子不知道何時落了地,腿都是軟的,身子晃了下,就這么直直地昏倒在他的懷里。
周嬤嬤甩開硬纏著她不放的方圓,好不容易追過來的時候,瞧見的就是這一幕。
夏侯彧兩腿是血的看著她笑,而他懷里還抱著暈過去的莫湘蕾。
周嬤嬤深吸了口氣,覺得她難以跟皇后娘娘交代的事情每天都在增加。
“侯爺,您這傷要怎么處理?”這些年的大風大浪也不是假的,周嬤嬤很快收起了震驚。
“請大夫過來吧!而夫人還得勞煩嬤嬤照料著!毕暮顝p撫過她的頭發,眼里滿是溫柔。
剛剛那畫面是他特意讓她看的。
她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一個擅長玩心機的男人能夠有多可怕。
但只要能夠達到他想要的結果,就是又賠上了自己的一條腿……那似乎也不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