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鵲雙手捧著暈眩疼痛的腦袋瓜,一步一步地蹭出雅座包廂,在心底將沐將軍給痛罵了個八百遍。
喜鵲一路上都用紅帕子捂著頭臉,生怕給左右鄰居見了指指點點、徒增笑柄。
出師不利,還外帶了個豬頭臉回家,如果今天事情不是發生在她身上,她應該也會覺得很好笑吧!
喜鵲忍痛汲了桶冰涼的井水倒進盆子里,邊打濕帕子敷臉邊咕噥。
“你的臉怎么了?!”突如其來的一聲怒吼宛如雷聲隆隆劈下來。
她敷臉的手一僵,突然發現今天的霉運原來還沒過完。
為什么在睽違了“漫長”的三天之后,終于又出現在她面前的剽悍英偉大男人,會如此恰恰好地遇上她變身天蓬元帥的凄慘落魄相,不知現在假裝是隔壁家的來借醬油還來不來得及?
“你的臉,是誰傷了你?”范雷霆修長大手輕柔憐惜地想碰觸她紅腫瘀紫的臉頰,卻又怕弄疼了她,可下一瞬他就怒火狂飆,氣得想殺人!案嬖V爺,爺亂刀剁了他!”
她聞言駭笑,卻又心下一熱,不知怎的鼻頭就酸了起來。方才被摑都沒哭,可現在一股灼熱淚意奪眶而出,豆大的淚珠啪答啪答地掉了下來。
嚇死她了,剛剛在茶館里,她有一度以為自己會沒命,若不是嘴巴一向比腦袋快,一張口那些話就哇啦哇啦自動滾了出來,說不定她早被那個暴虐將軍就地正法了。
喜鵲這么一哭,范雷霆縱然身為十萬禁衛軍總教頭,素有泰山崩于前亦不改色、彈指間強虜灰飛煙滅之能,頓時也慌了個唇白面青、手忙腳亂。
“不、不哭了,咱不哭了。”他心慌意亂地將她扣入懷里,只覺胸口絞擰得緊!暗饶愫眯┝,想說再說——爺不逼你!
她在他溫暖厚實的胸膛前盡情痛哭了一場,半晌后才大雨變小雨,小雨變間歇的抽噎、吸鼻子。
“沒人打我,我自己摔的!彼驯翘檠蹨I全糊在他的衣服上,小臉清爽了不少,僅剩鼻頭和腫脹的臉頰猶通紅,悶悶地道。
“當爺眼珠子安假的?看不出你頰上的五指痕?”他又是心痛又是憤慨,“說,是誰?”
她還是固執地搖了搖頭,悶聲不吭。
怎么說那個囂張跋扈討人厭的沐將軍也是個大官,又和他同為一殿之臣,要是雷霆大人當真為了她和對方杠上、徹底撕破臉,演變成腥風血雨不可收拾的地步,到時候她禍就鬧大了。
一想到他可能會面臨到性命堪憂的危險,她的心瞬間高高地懸到了嘴邊,什么委屈什么難受什么氣憤統統都不當一回事了。
她只要他好好的,毫發無傷地站在他面前就好。
“怎么沒見寒副統領和鐵副統領?”喜鵲開始顧左右而言他。
“先回答爺的問題!彼⒉[起眸子,剛毅嘴角抿成了一直線。
“今兒天氣真不錯啊!彼餍院斓降。
“你——”范雷霆臉色沉郁,可見她紅腫可憐的小臉,心下又是一疼,只得暫且先將千刀萬剮復仇這件事擱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往屋內走!昂丸F戢當職,今日不會出宮!
話說回來幾日不見,為何她開口“關懷問候”的卻是他們二人?
他心里滿滿不是滋味,可又惦掛著她的傷勢,待扶她入廳里坐好后,自懷中取出一只黑色小罐,旋開蓋子挖了一大坨上好治傷靈藥,輕手輕腳地為她抹上腫脹瘀血的面頰,手勢之輕柔,生怕一不小心又會碰疼了她。她傻傻坐著,屏氣凝神地感受著他憐惜的撫觸,心底又是歡喜又是茫然,渾然不知此時此刻澎湃蕩漾在全身上下的酸甜忐忑恍惚感,究竟都是怎么了?雷霆大人為什么連為她上個藥,都要用上這么熱烈又心疼的目光盯著她?
他這么做就不怕她心生誤解,誤以為他是對她——對她——
唉!他對她還能有什么?不就是“姊妹相親”嗎?
思及此,喜鵲心念一動,忽然有些沖動想問他和那妖艷美男子究竟怎么結下的孽緣,可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若是捅破了這層薄紙,惹得他惱羞成怒,說不定往后就再也不愿見她了。
她呼吸一窒,一顆心緊緊絞疼了起來。
不行不行,再怎么搞不清楚狀況也不能冒此大險,姊妹相親就姊妹相親好了,總比往后再也見不到他強。
喜鵲一顆心顛三倒四翻來覆去,最后只化作一聲長長嘆息。
可她始終忘了弄清楚最關鍵的一件事——
自己究竟為何為此失魂落魄至斯?難道是她打從心底一點都不想他只是拿自己做姊妹相待嗎?
“還是弄疼你了嗎?”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有些不安。
“不是的!彼痛狗垲i,也不知為什么有些郁郁寡歡。
范雷霆還以為她是在記怪自己這幾日都未來看她,不由微感歉然,解釋道:“王爺后日到京,這陣子宮廷內戍務繁重,恐要等王爺一個月后回返藩地,方能好些!
“大人不用解釋,小的明白的!彼謬@了一口氣,忍了半晌,最終還是半真半假地試探道:“那這一個月,大人不就沒空相親了?”
他臉上歉疚之色瞬間僵凝。
她久等不到回答,不由奇怪地抬眸朝他望去,不看還好,一看之下登時寒毛一炸,久違了的心驚膽戰再度翻江倒海般當頭沒頂而來。
他他他又變臉了,又變臉了啊啊!
喜鵲閃過腦海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逃,可是一時之間又能逃到哪里去?幸虧范雷霆在一番恨恨得咬牙切齒,全身骨骼發出憤怒的辟哩啪啦駭人不祥響聲后,兇猛目光瞥見那腫得像饅頭的楚楚小臉,心下抽緊,所有滔天怒氣霎時消散無形。
“別說胡話了!彼従徥娉鲆豢诒飷灹季玫拈L氣,無奈地道,“有心思想著旁的閑事,不如好好將養身子!
喜鵲眨了眨眼,小嘴詫異地張大了!班?”
“餓不餓?”他面色又恢復如常。
“有一點!
“到一品酒樓如何?”他記得她很愛吃那兒的菜!昂谩彼挥X不對,連忙改口,悶悶不樂地道:“不好,我現在這豬頭三的蠢樣,才不要出去招搖過市徒增笑料!
他抑下笑聲,目光溫和地看著她,“那回總教頭軍府吃?”
“貴府廚子手藝好嗎?”
他想了想!笆ド腺n下的前大內御廚,應當不錯!
她眼兒亮了起來!拔乙晕乙!”
看著她歡天喜地的模樣,范雷霆心情頓時也大好了起來!盃數男欣拙驮陂T外。”
“那還等什么?”一時樂過頭的喜鵲主動拉了他的手就朝外走,邊叨叨絮絮!半m然小的現在嘴也破牙也軟胃也疼,可喝點山珍海味熬的粥粥水水什么的總行吧?走走走,喝湯了喝湯了,我餓死了!
他的眸光落在那緊緊抓著他的雪白嫩手上,嘴角滿足的微笑逐漸變化成了傻笑。
不過,該辦的事他絕不會忘記。
兩日后的黃昏,禁衛軍趙冬乖乖到萬年紅娘居報到,并且帶來一個驚天動地的大消息——
總教頭大人昨天半夜三更時分,只身一人前去砸了沐將軍府,并且把沐將軍揍趴在地,讓其斷了三根肋骨、碎了兩顆牙還折了一只胳臂。
此事驚動朝野,言官彈劾的奏折如雪片般飛抵皇上龍案前,要求圣明天子重懲本該戍守皇城安危、卻反倒帶頭作惡的禁衛軍總教頭范雷霆。
“然后呢?然后呢?”喜鵲驚得一把掐抓住趙冬的手臂,疼得他皺起了眉!八灰o?他要不要緊?”
“喜姑娘莫擔心,頭兒乃皇上股肱重臣,地位無可動搖,至多只是受斥罰俸三個月,其他不要緊的。”趙冬連忙解釋,邊暗自抽回慘遭踝躪的手。
“都是我害的……”她臉上的五指痕已消,但瘀青的臉依然令人不忍卒睹,此刻聽見這大變故,心下又是焦灼擔憂又是自責,眼圈兒立時紅了起來!翱晌沂裁炊紱]說,他是怎么知道沐將軍打了我一巴掌的?”
“天下沒什么事是瞞得過頭兒的。”趙冬驕傲地一挺胸膛。
喜鵲滿心滿懷矛盾不已,既是有些歡喜他為了幫自己出口氣,甚至不惜大鬧將軍府,可又想到他是為了自己才做下那等大錯來,惹來朝臣議論抨擊,連皇上都給驚動了,她就內疚難過到極點。
如果他也和忠牛、天兵天將一樣,因為她而蒙受大禍,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諫自己的!
晶瑩淚珠在眼眶隱隱滾動,她吶吶地問:“那他現在呢?他現在在哪里?我、我可以見他嗎?”
“頭兒現在……”趙冬眼神有一絲閃爍。
喜鵲一顆心沉了下去,眼淚就這樣嘩地流了下來。
“哎呀!喜姑娘,你、你別哭呀!”趙冬一時慌了,“頭兒沒什么事,真的,既沒缺胳臂也沒少腿的……”
“你用不著騙我了!彼穷^一酸,哽咽之聲更濃重了!八隙ū换噬舷铝畲蛄P了對不對?是不是拶手指滾釘板還被鞭刑了?傷得重不重?要不要緊?有沒有找大夫醫治?你——你倒是說呀!”
趙冬被她那含悲帶憤痛哭流涕搞得措手不及,反應都反應不過來了,何況是回話?
“那你們寒副統領呢?鐵副統領呢?他們在哪兒?”她抬起淚汪汪的小臉,一臉兇惡迫切地道:“你不肯說,那我親自去問他們——”
趙冬急了,只得冒著泄漏“軍機”之罪,沖口而出:“喜姑娘,屬下沒有騙你,頭兒他真的一點事都沒有,這不,今天晚上還蒙受皇上榮寵欽點,奉旨受邀參加禮親王爺召開的盛宴呢!”啊?
喜鵲滿臉斷線珍珠就這樣僵硬尷尬地掛在半途中——
那她剛剛到底是在嚎喪個鬼!
七世投胎以來的第一次,她忽然強烈懷疑起,當初吞進腹里的仙丹藥渣是不是已然消化殆盡、半點藥效都不存了?
要不,她怎么會有腦袋越來越蠢到家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