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半個月,范雷霆完全不給好臉色,走到哪里都是一副“最好皮繃緊點別惹爺發瘋”的火爆表情。
慌得喜鵲日日戰戰兢兢地百般討好,飯不敢多吃一口,話也不敢多說一句,乖乖跟在他身邊當個沒嘴葫蘆地只管做記錄。
就這樣過了半個月,他心情依然沒有轉好的趨勢,惹得喜鵲每天都提心吊膽,唯恐被他炒了這份貼身長隨的工作。
可饒是前一天才吼得她抱頭鼠竄,第二天早上時辰一到,只要她稍稍晚起,自家寢房外就會出現總教頭軍府的某個護衛敲她窗戶,“喜姑娘,頭兒說你若誤了他應卯的時辰,就讓你提頭來見!
嚇得喜鵲立刻自床上跳起來,好幾次因為這樣一頭撞在床架上,還害窗外的護衛誤以為她要自盡以謝天下。
“噯噯噯,這雷霆大人肯定是欲求不滿,給憋的!
這天早上,喜鵲哀怨地揉著紅腫的額頭,忍不住嘀咕道,“不行,我得積極點把這幾日配好的對象呈報上去,先讓他挑上一挑,說不準這其中某一個就是他的金玉良緣——再不濟給他消消氣也好哇。”
于是乎,在晌午用飯休息的當兒,她隨手抓了顆饅頭就到軍帳里,在看見寒兵和鐵戢又像影子似的守在范雷霆身邊時,彎彎眉兒不禁緊皺了起來。
“又干嘛呢?”范雷霆邊用飯邊看訓練成果評核冊,一抬眼就瞥見她打結的眉頭。
“雷霆大人,小的有要事相商!毕铲o陪笑地搓著手,圓圓眼兒不忘沖著寒兵和鐵戢頻使眼色。“是‘很重要’的事。”
可惜他倆像左右門神似的,假裝視而不見。
嘖,怎么這么不配合啊?
“噗嘶!噗嘶!”她拚命暗示他們非禮勿聽,眼睛都快抽筋了,偏偏這兩人好像故意同她打擂臺,硬是寸步不動,甚至站得更挺了。
喜鵲正急著,可范雷霆一見她對自己的副將那副“眉來眼去”的曖昧樣,胸口又是一陣窒氣難當。
好你個媒婆子,眼里還有他這個爺在嗎?
他冷冷挑眉,“不說你現在就可以走人了!
喜鵲倒抽了一口涼氣,“雷霆大人,小的可是一片丹心為主,此情唯天可表,大人怎能還沒過河就拆了橋呢?”
他聞言嘴角抖動了一瞬,忽然記起自己仍在不爽中,不給好臉色地道:“還貧嘴,爺是你可以胡話瞎混的嗎?”
“冤枉啊大人!”她一邊喊冤,一邊狠狠瞪了他身后那兩尊肩頭可疑地顫動著、明顯在幸災樂禍的“門神”一眼,在勉強收回眼刀后,一臉極度苦情地望著范雷霆,“小的只是想要跟大人商量一下你的婚事對象,不想現場有‘不相干的路人’罷了!
路人甲和路人乙相覷一眼,彼此都有些火大——頭兒的事就是他們的事,誰說不相干了?
可是頭兒在,他們誰也沒敢冒然抗議。
范雷霆則是在聽到她說了寒兵和鐵戢乃是“不相干的路人”之后,心下一樂。
嗯,這話聽來還算順耳。不過——
他清了清喉嚨,裝作渾不在意地淡淡問:“你們三個有什么嫌隙不成?”不問還好,他一問,喜鵲憋著的一口氣涌了上來,本想告狀,還是強自忍住了。
誰會知道這兩家伙皮相長得好,可性情卻是那么討人厭哪?
前兩天她也不過是旁敲側擊一下兩位副統領娶親了沒,誰知道他們兩個竟然連同她打聲官腔都懶,直接就冷冷甩了一句:“有頭兒那樣的前車之監,換作是你,你敢嗎?”
是怎樣?不過是失誤了那么一兩次、兩三次,誰都可以來打落水狗了不是?
范雷霆察覺到他們三人之間瞪來瞪去,已明顯升化成劍拔弩張的緊繃火爆狀態,突然有點想笑……是小孩子吵架不成?
思及此,他心念一動,凝陣盯向小臉鼓鼓、憤慨不平的喜鵲。
唉,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年輕輕的小人兒,酒后忘了前事也是情有可原;反倒他一個大男人足足生了半個月的閑氣,未免也太氣量狹窄了。
他那張黝黑臉龐掠過一抹訕然,悶了良久的心情頓時松緩了許多。“寒兵,鐵戢,你們也去用飯吧。”再望著她時,范雷霆的眼神已是正常了些!跋沧樱懔粝聛,不過爺只有一盞茶辰光可以聽你說。講重點,別又廢話一堆。”
果然大人一言,抵得過千軍萬馬,現場立刻清空,只剩下左手拿著顆饅頭,右手握著畫軸的喜鵲,和一臉“好吧,爺倒要聽聽你怎么說”的范雷霆。
“是這樣的,雷霆大人,小的這次又幫你精挑細選了幾家美貌才情一等一的小姐,應該會非常符合你的需求。”她滿臉熱切地走上前來,隨手把饅頭丟一旁,也沒等他同意就把畫軸往桌上一放,自顧自地緊挨在他身邊細細介紹起來!澳闱疲@一號曹小姐出自書香世家,飽讀詩書,善音律,溫柔婉約,長得極為可人意兒—”
這家伙,還給爺來真的。
“下一個!彼浜吡寺,極為不給面子。
“為什么?”她臉上滿是錯愕!澳阍俣嗫磶籽勐,我覺得挺不錯的!薄盃斠氖桥,不是豆腐!彼淅涞氐溃百她禁不起爺一聲吼就口吐白沫,昏厥倒地。信不信?”
喜鵲啞口無言,然后默默地換過另外一張畫卷。
沒關系,雷霆大人牙口好,吃硬不吃軟。
“那大人看看這二號武家小姐,出身京城第一鏢局,自小習鴛鴦刀、百節棍、八卦掌,濃眉大眼英姿煥發——”她話才說了一半就被打斷。
“下一個!彼褛s蒼蠅似地大手一揮。
好你個范——喜鵲強迫自己咽下問候人祖宗十八代的不良沖動,努力擠出了一朵不恥下問的燦爛笑容!案覇柪做笕,您又有何見教呀?”
“舞刀弄槍,打打殺殺,爺成日看得還少了嗎?她又如何當得起一家主母?”他不悅地道:“況且爺不是劉備,娶什么孫尚香?”
雷霆大人軟硬不吃,是個有原則的。行!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吁出后,繼續換過第三張畫卷。
“京師禮教坊主家妹,自幼讀女誡,習婦德,舉凡古今南北禮制規矩,無不熟稔于心、成竹在胸,容貌清傲若蘭花之姿,身段纖秀——”
“下一個!彼櫭迹荒偷氐。
“好你個這次一定要給我說清楚——”喜鵲差點失控從他頭上“貓”下去,最后總算及時懸崖勒馬,努力維持住一絲理智。“小的意思是——您又、哪、兒、不、滿、意、了?”
“咬文嚼字的,規矩那么多!彼雌饋硪埠懿桓吲d。“沒準爺脫了衣衫要上,她還讓爺先去焚香凈身,順道再背兩篇禮訓。再不做到一半,突然想給爺講番夫妻敦倫之道來聽聽,誰受得了?”
“所以雷霆大人喜歡食不言、寢不語的?”她眼角微微抽搐。“用叫的可以。”他倒是很認真地考慮了一下這個問題,隨即提出精辟的釋義。
她閉上眼睛,在腦子里大逆不道地痛扁了十萬御林禁衛軍總教頭一頓,然后睜開眼,對著他露出了一個很甜很甜的笑臉。“那么,我們可以換下一張了嗎?”
他聳了聳肩。
真是十足考驗她這七世以來的修行……
“好的,讓我們再來看一下這張,當當!”喜鵲獻寶炫耀地打開畫卷,用勝利的眼神看向他!懊来袅税桑烤┏堑谝患t牌小清倌,外號‘純情小百合’,長得楚楚動人,我見猶憐,雖是清清白白的處子之身,然而在絕代老猜雀姨的調教之下,熟練玉女十八招、翻云覆雨二十一式,還有——”
她未完的話全斷在一陣駭人兇猛的騰騰殺氣里!
而且他就只是那么冷冷地、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要這種的,爺早八百年前娶了,還用得著付你媒婆錢?”
“大爺我錯了!彼⒖提θ恍盐、痛哭流涕、痛心悔改。
“下一個!彼軡M意她良好的犯后態度,決定再給她一次機會。
喜鵲接下來小心翼翼、幾乎是百般討好地掀開了最后一張畫卷!皝韥韥恚纯茨纯,這位出身小家碧玉的郝姑娘保證是溫良恭儉讓的民間代表,性情賢德純良吃苦耐勞勤儉持家……”
“看著就悶。”他撇了撇嘴,“下一個!
……很好,老娘已經氣到不想講話了。
“怎么?沒有下一個了?”范雷霆眼底有一絲幸災樂禍。
喜鵲嘴角微微抽搐,索性豁出去了,小手用力拍了下桌面。“雷霆大人!”
“嗯?”他盯著那張猙獰著逼近自己眼前的小圓臉。
不知她有沒有發覺自己生起氣來,粉嫩的臉蛋會紅得如熟透的果子,杏眼圓睜的黑溜溜眼珠,閃亮如星……
他心臟沒來由跳快了一拍,目光熱烈而復雜了起來。
喜鵲滿肚子的火氣忽然被他直盯盯的專注眸光審視得七零八落,腦門嗡嗡然,雙頰更是沒來由的熱得發燙。
下一瞬,她這才醒悟到自己靠得他有多近,若是他長臂一舒,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將自己圈進懷里了。
而且、而且他干嘛一直這么專心地看著她?
“欸,那個……”她結結巴巴的開口,“其實……事情也不是沒有轉圜的余地啦……”
“喜子!彼⒅龁镜馈
“什、什么事?”她吶吶的應了聲,被他瞅得渾身莫名發燙,背脊竄過一陣奇異的栗然。
“你……”那壓低的嗓音分外低沉沙啞,勾得人心癢癢。
“我……”她又舔了舔唇,小臉緋紅灼熱,好像連換氣都不太記得。
“難道是故意的?”
“耶?”她腦中空白了一剎那。
“想方設法氣跑爺的新娘子,一心一意纏著當爺的貼身長隨,由早至晚亦步亦趨……”范雷霆摸摸下巴,面露思索!澳鞘强瓷蠣斄?”
什么?!
喜鵲差點一頭栽在泥地上。
“其實,”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略微遲疑,顴骨可疑地泛紅!叭绻悄愕脑挕
……爺也是可以的。
“才沒有!”喜鵲腦子亂哄哄的,壓根沒聽見他接下來說了些什么,滿面通紅、羞窘欲死地便沖著他耳朵大吼一聲,然后轉身拔腿就跑了。
軍帳之內靜得連根針落地都清晰可聞,久久……
“所以——是沒有嗎?”他喃喃自語。
不知怎的,這個答案令他好不容易松開的胸口又開始一點一點地絞緊了起來。
所以原來是一場誤會。
范雷霆眸底熱烈的明亮光彩瞬間消失無蹤,木然半晌后,他默默拿過早冷透了的午飯,大口咬下方才吃了一半的饅頭。
以前為何從來沒有發覺宮里的饅頭竟然這么干、這么澀……
哎喲喂呀,真真嚇死她了!
喜鵲小心肝卜通卜通亂跳著,躲到了校練場邊的一株大樹底下,一屁股跌坐在涼爽的樹蔭里,雙手緊捂著的臉頰兀自發燙不已。
剛剛……那是怎么一回事啊?雷霆大人以為她在對他示愛嗎?
還是他是在對她示愛?
“呸呸呸!想什么呢!”她用力甩甩頭,自言自語道:“再說我可是媒婆,媒婆。∠衲欠N吃窩邊草的事我怎能做呢?況且我也不是專程下凡來嫁人的,又怎么可能會一會對他有意思?”
她這都是在胡言亂語些什么東西呀?
“都是雷霆大人啦,沒頭沒腦說那些奇奇怪怪的話,怎能把人家的好意曲解成那樣呢?”她懊惱至極!半y道嫌人家命還不夠苦,事還不夠多,腦子還不夠亂嗎?”
“哦,雷霆大人都說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話?”一個慢條斯理的溫潤嗓音飄了過來。
“就是說我看上——喝!你哪位?”喜鵲愕然地瞪著不知幾時出現在眼前的男子,驚得張口結舌不知所措。
眼前的年輕男子俊美倜儻得好不妖孽,桃花眼笑得別彎的,修長身段懶洋洋地斜依在樹干上,一舉手一投足,眼波流轉,仿佛能把人的魂兒都勾去了。
娘呀,哪兒來的千年妖冶九尾狐?
她正驚疑不定的當兒,那男子笑吟吟地一甩扇,“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不對,眼前的這男人雖然也屬于那種魅惑眾生、紅顏禍水款的,可他眸光很清澈,跟她在天上見過的千年狐妖們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