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席雋離京日期漸近,婧舒忙碌起來。
她得照顧三個孩子,還接手打理席雋的行囊,但令她頭痛的是柳媛舒,從溫泉莊子回來后還想跟著她進王府,婧舒講理,她半句都聽不進去。
就在她無能為力時,席雋道:「交給我。」
然后,柳媛舒就走了?
婧舒追問:「你怎么辦到的?」
他聳肩答道:「我跟她說,送上門的最便宜,而呈勳不喜歡便宜貨!
這么簡單?她是親眼看見柳媛舒怎么鞍前馬后追著江呈勳跑,而他也表現出一派溫柔、深情款款的模樣,后來那算是……翻臉不認人嗎?總之態度大轉變,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對柳媛舒有多敷衍。
針對這點,席雋的說法是,「呈勳沒心情胡鬧了,他現在滿腦子想著和我們出京!
他們從莊子回來隔天皇太后薨逝,她一死,皇帝立刻將江家勢力攏于掌心,江呈勳對皇帝再也產生不了威脅。
現在皇帝看他,越看越順眼,越發溫和親切。
于是在他千求萬求,只差沒抱著皇帝大腿痛哭一場后,皇帝同意江呈勳與他們出京運送軍資,他激動得竟沖上前想抱住皇帝,幸好梁錚及時拐了他一下,否則肯定精彩得很。
這天下午,她正幫席雋收拾行囊。
行囊收收開開,來回整過好幾次,卻總是覺得有疏漏,于是打開重來再打開重來,眼看行期將至,她拿起紙筆最后一次清點后,將自己做的荷包放進去。
手藝平平但繡圖討喜,是母親冊子里畫的十二生肖,每個圖案都可愛到讓人不忍釋手,他屬馬的,她便為他繡上一匹馬。
「禮物當然要送到人跟前,才算表了心意!
突如其來的話,婧舒一驚,猛然轉身,卻撞上他胸口,這人……武功太高強也挺麻煩的,來無影去無蹤,想做啥都會被窺見。
雙臂從她身后往前伸,從行囊中取出荷包時,她被他抱在胸前,他說:「謝謝,我很喜歡。」
「放手。」婧舒瞪他。
「不放,一下下就好!柜R上就要離開,思念讓他感到惶然,他害怕啊,害怕再度陰錯陽差,太多糟糕的經驗讓他畏手畏腳。他道:「婧舒,我真的很喜歡你!
臉微紅,但是這回她沒有逃避。
也許是「師父」的故事影響了她,突地,她不想錯過席雋。
于是她輕聲回答,「我也喜歡你!
很輕的句子劃過他耳畔,他……滿足了……
好半晌他才滿足了,他松開她,問:「喜歡看戲嗎?」
她不懂他怎會問這個,但她點點頭。「喜歡,哪里有戲可看?」
「我帶你去!
岳君華后悔了,不該一時意氣用事的,她派人守在王府門口等待動靜,但王府里安靜得……彷佛沒有發生任何事情。
胡餅沒人吃嗎?席涓沒事嗎?
日子已經過得夠不順利,席雋考上狀元更是讓她大受打擊,而她最痛恨的是……席雋竟然去翻嫁妝。
他親娘的嫁妝有她多嗎?嫁進席家大門,那些東西就該屬于侯府,他憑什么帶走?想當年她才是真正的十里紅妝,只是……
她是太生氣,氣到無處發泄,才會想要報復席雋。
誰知截至目前為止,恭王府沒有傳出半點動靜。怎么回事?是沒有吃還是東窗事發?無知教人恐懼,心被吊在那里,她心慌意亂不知所措。
這種時候她分外需要安慰,需要有個人對她說「別害怕,有我在」。
于是她把滿院下人支開,換上仆婢衣裳,身邊沒帶半個人,低頭悄悄從后門離開。
她走得飛快,不過兩刻鐘便走進一條巷子里。
她看一眼門上的鐵鎖,心想:還沒到嗎?
岳君華從懷里取出鑰匙,打開鎖頭后徑自走入。
她把門輕掩上,沒上閂,走進院子里看著滿園的花草,心情松快些許。
他把這里整理得很好,她相信他對這里的用心是因為在乎自己,是因為他對她比任何人都上心?
瞬地煩惱憂愁褪去,唯有走進這里,她才能稍稍喘口氣。
進屋,她習慣的走到五斗柜旁,從里面尋出一段薰香點燃,她坐在床邊看著每個角落,全是她親手布置的,這里讓她有回家的感覺。
聞著香,想著他們在一起的時光,身體微微發熱……這時候,她聽見腳步聲,臉上笑容漸漸擴大。
他進門了,兩人四目相對,甜甜的笑溢滿眉眼!肝淅,我想你了。」
男人高大的身影朝她走近,他勾起她的下巴,笑得溫柔無比,他說:「君兒,我也想你!
彎下腰,他封住她的唇……
門被用力推開,怒火沖天的婦人領著一批家奴進門,進到院子里,就有那想惹事的抓起長棍東敲西打,一通破壞,顯出十足氣勢。
這邊動靜太大,附近鄰居探出頭,有熱鬧可看,三姑六婆豈能放過?于是他們跟在婦人身后朝小院子探頭。
只見婦人雙手授腰,揚聲大吼,「給我搜,把那只不要臉的狐貍精緬出來!
婦人下令,仆婦、家丁精神抖擻,轟地往里沖,不過數息間就聽見尖叫聲、咒罵聲,聲聲齊響,緊接著是物件匡啷落地砸毀的響動。
屋外婦人也沒閑著,扯起嗓門咒罵不止。
「你這個下作的死鬼,當年你家里窮得揭不開鍋,要不是吳家收留,讓你進府當倒插門女婿,你早就進了小館館,日日伺候男人。如今好日子過多了,你不知恩圖報,竟還拿我家的銀錢養外室,今天我要是不打斷你一條腿就跟你姓……」
這一篇大叫,左鄰右舍哪還有不明白的。
男人果真下作,前腳吃老婆喝老婆的,后腳就去睡別人家的,這種男人養了不如不養。
街坊鄰居看好戲似的朝院子指指點點,要不了多久,門外人太多,沒地兒可站,便有十幾號人擠進去,全都是婆婆媽媽,一群女人湊在一塊兒,幾十張嘴巴,連樹上的雀兒都能給吵得下不了蛋。
沒多久屋里緬出一男一女,兩人顯然正在興頭上,衣衫不整、臉上一片潮紅,懂人事的婆婆媽媽還能不曉得正在發生什么?
岳君華頭昏得厲害,迷迷糊糊地看著眼前晃蕩的身影,做不出反應。
這兩年武郎體力不如從前,總是難以教人滿意,因此她習慣燃上淫香來助興,沒想到兩人正在……懵了,她不懂怎會出現這情形?
吳氏上前,二話不說啪啪地據了岳君華幾巴掌,又狠狠往她肚子踹上一記。
「下賤蹄子,你就這么缺男人?兩條腿的男人滿街跑,干么非去招惹有主的……」巴啦巴啦,什么難聽話全脫口而出。
踢完岳君華,她又一把拉起男人的頭發,這一拉……瞬間變色。
夭壽哦,砸錯門、找錯人了啦……頓時一陣陰風臺過,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額上浮上幾道尷尬線。
這時屋外一名婦人匆匆忙忙跑進來,扯著她的衣袖道:「夫人,您跑錯屋了,老爺和那狐貍在隔壁啊!
聽見這話眾人哄堂大笑,婦人不曉得如何收場,只能吶吶問:「老爺呢?」
「方才夫人在這里鬧,老爺和狐貍精已經夾著尾巴跑了。」
那可怎么辦才好?這會兒吳氏手足無措,看著被綢成團的男女,正考慮要不要上前把人扶起來,說幾句道歉的話。
這時候人群中有人失聲道:「咦,那不是忠勇侯夫人嗎?可這男的不是忠勇侯!」
也是一對奸夫淫婦?這話讓吳氏的尷尬立刻解了套,腦子飛快轉動,她決定一搏!钢矣潞钍呛蔚鹊挠⑿廴宋,他保家衛國、盡忠職守,成日忙著國家大事,沒想到侯爺夫人竟如此下賤,背著丈夫做下這等天理不容的齷齪事,著實太可惡,各位鄉親,咱們得為侯爺主持公道!」
不得不贊一聲,這婦人確實太會講話,也太懂得如何煽動人心。法不責眾,侯爺來后便是想遷怒,人這么多呢,要找誰下手?
何況這群女人可全都是挺他的呀,侯爺就算面上無光氣得想吐血,也得干巴巴地把血給咽回去。
果然吳氏一說,立刻有人接話。
「侯爺拿性命拼家業,給妻兒掙好日子,沒想到這女人一面穿金戴銀、享盡好處,一面往侯爺頭上戴綠帽!
「此等淫蕩女子,萬萬不可輕饒!」
「要是每個女的都像她那樣,男人還敢出門營生?前腳出門,后腳老婆就跟別人睡,日子還過不過?」
「侯爺可是個大人物,要不是有他保護家國,說不定咱們得流離失所,咱們的忠勇侯萬萬不能受這種委屈呀!」
吳氏大開嗓子一嚎,嚎出眾人的豪情壯志。
可不是嗎?侯爺可是捍衛百姓的大英雄,他們幫不了太多,至少能幫侯爺不受這等輕賤與委屈。
「說得好,我去把侯爺找來……」
沒花太久時間,席定國就到場了,看到被緬成粽子的妻子和男人,他的臉色變換不定。那群婆婆媽媽們全圍上來,一人一句不停安慰,安慰得他哭笑不得,只能拱手連聲道謝,好不容易把人全請出門外,大門這才關上。
府衛在周圍守得嚴嚴密密的,他走進屋里,冷眼看著穿上衣服、已然恢復神智的男女。
門窗打開,薰香和靡靡氣息消散,他看一眼被押坐在椅子上的男女,滿眼茫然,誰想得到當年的兄弟,如今竟以如此面目相見。
「你活下來了?」深吸氣,席定國問。
「是,哥哥讓我悄悄離開,游家必須留下傳宗接代的根苗。」
游盛文與游盛武是攣生兄弟,年輕時意氣風發、滿懷志向,在席定國的鼓吹下三人一起投軍,在軍中他們互相照顧彼此幫忙,他們是生死兄弟。
「你沒死為什么不來找我,卻要用這種方式報復我?當年咱們何等情誼,你非要辱我至此!瓜▏嘈,總以為自己多疑,慶兒怎會長得那么像盛文?如今答案出爐,原來他像的是盛武。
「侯爺還記得當年?不簡單呢,莫怪外頭提到侯爺總要評上一句——重義,只不知侯爺想到家兄,心里是何等滋味?」
聽見兩人對答,岳君華心驚,盛武與侯爺竟是舊交?
「你怨我?」
「不能怨、不該怨?當年哥哥是怎么規勸侯爺的。哥哥說此行太過冒險,不該輕舉妄動,但哥哥的話入不了你的耳朵,你為求名利什么都可以不顧,人命在你眼里是什么?是往上爬的階梯嗎?
「你非要領著百人小隊直奔敵營,那哪是救人、是送死吶!請問侯爺,當年那一百人有誰生還?」
「生為大周兵將本就該盡忠為主!
「好一句盡忠為主,是啊,若不是這句話,一個識不了幾個字的草莽,怎能成為忠勇侯,又怎能享盡榮華富貴?只這個爵位是用兄弟手足性命去換回來的,你良心安嗎?不覺得慚愧嗎?」
「我沒做錯,就算重來一次,就算知道潛往敵營救主會死無葬身之地,我還是會去做,這是身為軍將的職責!
「職責?哼!你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每個人各有想法,你可以不同意我,可以當面指責我,甚至去告御狀,如果我當初的決定錯誤,我愿意受罰,但你不能用這種手段對付我,身為男子漢該行正義之道,仰不愧于天、俯不忤于人,你這樣……如果盛文知道會有多心痛?」
提到兄長,游盛武赧顏,但他不低頭!改闾呖醋约毫。我結識岳君華在前,與你何干?當年與她一夜露水,我本不知她是誰,隔日悄然而去,根本沒想過要拿一個女人來當復仇工具!
「你沒騙我?」
「騙你作啥?當年我喝得酩酊大醉,還以為自己睡的是青樓女子,哪會曉得竟睡了貪玩好鮮、假扮男子的明珠縣主,又怎知她竟對我一往情深,珠胎暗結之后不但沒拿掉孩子,還想方設法害死你的妻兒,好讓自己嫁進侯府,讓我的兒子成為侯府公子。女人的愛情啊……」他聳聳肩笑望岳君華。
岳君華目光一滯,他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他對她,不是想像的那樣?
「如果不是,為何錯過一回后還要藕斷絲連?」
「這話不能問我,得問問你的侯爺夫人,問她為什么想盡辦法找到我,為什么恐嚇威逼非要把我留在身邊?為什么要拿大筆銀子供養我?
「平心而論,這樁樁件件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不過在我最落魄的時候,有個女人愿意為我付出一片真心與大把銀子,換了誰都會感動一下的對吧?」
席定國終于明白,妻子把錢花到哪里去了。
聽到這里,岳君華激動瘋狂了,她怒目相望,忿忿道:「你怎么能說這種話,你明明愛我的,你明明為了我不娶妻室,你明明為了我……」
「你居然相信男人的嘴?誰告訴你我沒娶妻生子了?『愛你』不就是兩個字的事兒,隨口說說得了!
他的回話讓岳君華神魂俱裂,怎么會變成這樣?她的心、她的謀算、她的經營……她做那么多的事來維護他們的愛情,可他竟然說愛她只是隨口說說?
天崩地裂了,世界在她眼前崩塌……
原來從頭到尾全是岳君華的一廂情愿?她為了一個男人,毫不猶豫謀殺他的妻兒,他做錯什么,為什么讓一個女人搞得他家破人亡?
席定國與游盛武冷眼相對,游盛武不但不恐懼甚至笑出一臉痞氣。
他在賭,如果席定國還是當年那個大哥,如果朝堂沒有把他的心給染得黑透,那么……
他不會死!
「還有什么需要我交代的?」游盛武抬高下巴,似笑非笑。
這么清楚的事還有值得交代的,他苦笑問:「昭兒、鈴兒也是你的孩子嗎?」
「我不確定,但我曉得她一嫁進侯府就給你下了絕育藥,你生不出孩子的!
絕育藥?不僅僅是殺雋兒、滅涓兒,岳君華要的是斷他席家香火!
見他吃驚,游盛武心頭浮上快意!副鹿炙氵@鐵柱般的身子骨,龍馬精神、夜夜春風,萬一你到處亂下崽,誰來保障我兒子權益?當初她挑中你,看上的可不光是你無父無母、無人可管束家中媳婦,更重要的是你的爵位和皇帝的看重,母親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啊!
「好……非常好!顾匆谎墼谰A,連冷笑都覺得心累,視線望見桌上那組青花茶具,原來前妻丟失的嫁妝在這里。
岳君華沒力氣看他,她心痛心亂,不知道怎會一步步把自己逼到這田地。
游盛武笑道:「要殺我了嗎?無妨,您是高高在上的忠勇侯,想殺個人算什么,如果你真像外頭說的那樣有情有義,我只求你一件事,我死后,把我葬在哥哥身邊!
席定國看著昔日兄弟,回想那些年同生共死的日子,塵封往事一幕幕在腦中飛掠。最后一個了,他是自己最后一個兄弟……下不了手……忠勇侯抽出匕手割斷麻繃,疲憊道:「你走吧。」
他賭對了,游盛武勾唇一笑,從衣柜里挑出一件外裳套上。
臨行,背對著他的席定國道:「你這條命,就當是我還給盛文的,從此不要在我面前出現!
「呿,當我樂意似的!褂问⑽涮咨弦路,吊兒郎當走出門。
他大搖大擺離開,無視三姑六婆的目光,若不是頭發散亂著,哪看得出來他剛才被抓奸。
他一路往外,走過小巷,走進大街,直到走入一幢大宅院后面,輕敲兩聲,鉆進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