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書領她抵達十五樓。
穿過秘書室,里頭五六名精明干練的女秘書,紛紛停下工作,投來好奇眼光。再往前走,則是一人辦公室,采光很好,房間明亮、干凈,帶點溫馨,桌上還有超商集點贈品的馬克杯,嗯,粉紅色的,這一款很難拿到。
原來,田圻炎也喜歡集點……
“這是我的座位,老板的,在更里頭!敝浪`會,以為是總裁辦公室,秘書馬上替她說明。
原木大門一開,傅冠雅瞠目結舌。
這、這是豪宅客廳吧?!
大片落地窗,占去整個墻面,引入光線,遠眺的視野,寬闊、清晰。
難脫建設公司性質,辦公室四處可看見最滿意的建物模型。
一座座像珍稀藝術品般,擺在壓克力柜中,小巧,精致,真實得……彷佛從空中鳥瞰,縮小的大樓建筑。
可以讓人在上頭,翻滾好幾圈的L形大書桌,擺放室內中間。
長的一端,整齊寬敞,用來辦公:短的一端,則為專業繪圖桌,堆放文件、書籍、工具、電腦。
電腦螢幕上,是高樓大廈的設計圖,仍在運作。
一旁也有個模型,不比其他建筑模型精美,甚至看得出工藝青澀。
傅冠雅會一眼注意它,實在是它太突兀。
不成熟的突兀。
不完美的突兀。
還有,那小小模型,童話故事中,奇異神奇的城堡,不具商業性的突兀。
“夫人,這里稍坐,我倒杯咖啡給你!
“哦……好!辈涣晳T被叫得好老,傅冠雅呆了一下,才趕快坐進真皮沙發間。
不一會兒,秘書端回一杯熱咖啡。
“請用。夫人記得我嗎?老板的結婚事宜,有不少是派我向傅先生談,我去過府上好幾次!
婚禮大小事,幾乎是他一手包辦,敬業的秘書,苦命的長工。
她連連點頭,“我見過你!钡敲志汀
“楊士偉,我的名片!泵貢晕医榻B,“以后,夫人到公司來,可以撥上頭電話,通知我一聲,我替你安排!
“總裁秘書耶……”名片上的職稱,響當當,看起來好威風。
“實際上的工作只是打雜,包辦老板吃喝拉撒睡!睏钍總タ匆娝劾锏臍J羨,不得不破壞她的想像。
“你辛苦了!彼谋砬槎盒Ω倒谘,她誠心說。
“夫人以后在老板面前,替我多美言幾句,最好能加個薪什么的!睏钍總フ~媚笑著。
倒不是真的想撈啥好處,說笑成分居多。
他很會看人,知道傅冠雅脾氣好,開得起玩笑。
能嫁他家老板,脾氣不好哪吃得消,絕對是圣人!
“等他心情好,我再跟他說說看。”傅冠雅也回以幽默。
“慘了,那我加薪無望,老板心情有好過嗎?”他一臉絕望。
傅冠雅想也沒多想,直覺脫口而出:“我會努力,讓他每天心情都很好。”
這一句話,不是玩笑,也不是隨口哈啦,她說來,像理所當然,像一種保證。更像,她給她自己的任務。
她想看見他開心,不要皺眉,不要煩惱……
楊士偉給她贊賞的目光,臉上的笑容不帶絲毫算計,“那夫人,加油羅!”
“嗯!
“千萬記得,鮪魚醬是他的死穴,不要在他面前拿出來!睏钍總ズ眯慕o她建議。
那好比,從一只餓極的狗眼前,把它碗里的食物拿走,馬上能看到餓狗暴怒一樣,被咬活該。
“我知道!彼嘈,“我早上領教過了……”
“果然。”楊士偉不意外,多少猜出來苦主是她。
“他為什么討厭鮪魚醬,你知道嗎?”
“大概是小時候,身上被涂滿鮪魚醬,丟進全是貓的地下室?”楊士偉打趣回答。
“有本漫畫這樣畫過。為了練功!钡耄镗哐撞豢赡苡龅竭@種事。
“很可惜,夫人,我也不清楚老板為什么討厭鮪魚醬,反正,別踩他這個雷就好。”
傅冠雅點頭,很謝謝楊士偉告訴她。
“那么,我先去幫老板一起抵抗外敵,夫人坐會兒!
“外敵?”
“夏繁木!
“他不是來談生意的嗎?”
“正確來說,他是來搶生意……在別人的公司,坐別人的沙發,用別人的會議桌,堵別人的廠商,推自家的建案!
傅冠雅很訝異,所以夏繁木和田圻炎……關系不好?
“對了,夏繁木是老板第二個雷,夫人也要記住哦!
“咦?這又是為什么?”
“可能……小時候負責在他身上涂醬的,是夏繁木吧!睏钍總プ约赫f完,自己哈哈笑了。
笑完,馬上噤聲。
原因只有一個,大老板回來了。
楊士偉很快退出去,寬敞辦公室里,剩下他和她。
“怎么跑來公司?不先打電話給我,我派士偉下去接你。”
一天之內,兩顆地雷同時引爆,前有鮪魚醬,后有夏繁木,但傅冠雅覺得……他沒有很生氣。
甚至,有點開心?
瞅著她的那雙眼,有淺淺輕笑蕩漾。
“我做了便當,你午餐吃了嗎?”
吃了。
會議過程中,秘書替所有主管訂了飯盒。
不過,他不介意再吃一個。
“還沒。”善意的謊言。
“那太好了!”四大個便當盒一字擺開,菜色完全沒重復!拔抑罅撕芏喾N菜,你挑你喜歡的吃,不敢吃的,我來解決!”田圻炎修正,他不介意再吃三個。
“面衣有點軟掉了……剛炸起來,又酥又脆。”那塊黃金豬排已經軟趴趴,幾道菜也不再熱騰騰。
在一樓等太久了,應該要早點混進來的!
“你在樓下被攔住?”他一猜就中。
她雖沒說,但是從她的表情,還有她看著菜色時藏不住的懊惱,讓他做此猜想。
“沒有被攔住,是我自己在樓下等,想說你總會下來吃飯吧,等了很久,你都沒出來……”她不想連累總機小姐。
她也遇過“奧客”,被逼著道歉,可是自己完全按照公司規定做事……那種委屈,滋味很不好,不需要害別人面對。
田圻炎按下內線,一接通,便交代:“幫她弄一張門禁卡來!
其余的不用多說,楊士偉一聽便懂:“是,我立刻去處理。”
按掉通話,田圻炎回到沙發坐下。
“吃飯吧。”他知道她一定還沒吃。
“好。”她打開飯盒,由他自行挑菜色,他拿了三杯雞那盒,其余幾樣菜色,看起來也相當可口。
原來,他的老婆手藝挺不錯。
“不要顧著幫我夾,我自己來,你坐下來。”他也塞了一個便當到她手心里。傅冠雅乖乖聽話,不過,還是先從自己便當里撥一些菜給他,動筷之前不忘問:“魷魚你吃嗎?”
見他點頭,她才快手撥過去。
“豆腐吃嗎?”
又點頭,豆腐被轉移陣地,舀進他便當盒里。
“杏鮑菇?”
“這樣就夠了,你自己快吃!彼柚顾。
這一次她安分了,吃著自己做的便當,嚼了兩口,在腦子里轉了一早的話,終于有機會說:“早上……對不起,我應該先問問你的喜好,你有什么不吃,可以先跟我說,我記起來!
“早上是我不好,你沒有錯,那件事不要再提了!
田圻炎不想給她追問的機會,回答的簡單且堅決,表示話題到此為止。
“……真的被涂滿全身,推進野貓堆里嗎?”傅冠雅很小聲、很小聲咕噥。不然,他的反應,已經不是偏食了吧?
“什么?”他聽見她嘀嘀咕咕,雖沒聽清楚內容,但覺得她偷貓的眼神很詭異。
“沒有,沒什么!彼龘u頭,搖得很出力。
接下來,有大半的時間,只是安靜進食,沒有人再說話。
直到敲門聲傳來,楊士偉進到辦公室,面帶微笑,遞給她一張門禁卡,之后又退了出去。
不愧是總裁秘書,辦事效率之高,老板下達的命令,立即完成。
門禁卡上有她的照片,是婚宴當天楊士偉拍下的宴客照片。
楊士偉截取她和田圻炎的部分,充當大頭照……就算不認識她,看到身旁的大老板,也不敢有誰再質疑她的人妻身分。
職稱大剌剌寫:總裁夫人。
“以后到公司來,自己直接刷卡上樓,知道這里是十五樓吧?”田圻炎淡淡說,表情沒多大起伏。
不過他底有笑,不深,但她看得很清楚。
“我若不在公司,你自己進來辦公室等,別呆呆守在樓下!
傅冠雅!你傻笑啥呀?!
只是一張門禁卡,不能去百貨公司瘋狂亂刷,也不能買書打折,坐捷運更不能用,你卻開心成這樣,太容易討好了吧?!
她心底的聲音,重重痛斥著自己的毫無節操。
可是,田圻炎的貼心之舉,她真的很高興。
就算“總裁夫人”換成“打雜小妹”,她也不會介意。
要看見她的笑容,一點也不困難。田圻炎默默思忖。
脾氣不驕縱,沒有不良嗜好,不勤于打扮自己,像個沒有物欲的小女孩,不吵著要他花錢揮霍……不,小女孩還會吵著要糖、要玩具,她什么都不要,如此容易滿足。
太容易滿足,反而讓他不知該怎么寵她。
送花?送珠寶?他幾乎可以想像她會露出哪款表情。
待在她身邊,他很放松。
她的慵懶、她的慢活,一點一滴浸透著他的心,好似沒有任何事,值得匆匆忙忙去做。
隨遇而安。
讓他,也好想停下忙碌腳步,仿效她,窩進大沙發里,浪費一兩個小時,收看毫無營養的電視節目,一邊貼閃亮亮的小鉆。
我喜歡不用動腦的手工藝,我娘親說,我應該去當作業員。她曾笑著說。
他卻覺得,與米粒大的小東西奮戰,更難。
“不準再讓夏繁木叫你‘雅雅’!
田圻炎突然說,同時,他自己才發現,原來這件事,他如此在意。
他的話鋒轉換太快,由門禁卡跳到夏繁木,傅冠雅頓一下,才回答:“那是他自己喊的……夏繁木沒問過我能不能這樣喊,一切好像很理所當然!
“以前他怎么喊,我不管,現在,我不喜歡!
醋味太濃,太像在耍任性,田圻炎自己渾然不覺。
“下次見到他,我再糾正他!彼手Z。
“我希望你不會再見到他……”田圻炎聽見自己低喃地說。
他終于察覺,他的一字一句,充滿酸味。
真的是夏繁木拿鮪魚醬涂滿你身上,再推進野貓堆里?
——她快要相信,這樣的情節確實發生過。
不過,提及夏繁木,傅冠雅不由得想起夏繁木說過的話。
你不知道嗎?他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女友,相戀二十年以上,已經到了“非卿莫娶”的地步。
這句話,一直回蕩。
在心里,撓著。
她很想用閑聊的口吻,問他:聽說,你有一個很要好的女朋友?怎么沒有娶她?
但她和田圻炎又沒熟到那種地步,感覺一問出口,只會換來“干你什么事”的冷語。
很好奇“青梅竹馬”的長相,她美麗嗎?哪種類型的女生?
二十幾年哪,那么長久的感情,為何沒有走到最后?
這跟倉卒和她結婚,有沒有關系?
該不會……當天,“青梅竹馬”另嫁他人,田忻炎氣不過,隨隨便便找個路人甲,要和她拚個輸裸?!
所以,我是路人甲?!
傅冠雅沉浸在驚恐的想像中,直到被人叫醒,腦子里那些勾勒出來的情節,啵的一聲,消失無蹤。
“又發呆?”田圻炎好笑地看著她,似乎習以為常她有神游的壞習慣。
“呃……青梅……不,青……青椒!”
她差點脫口就問了,幸好及時忍住,還很僵硬地扯出“青椒”兩字。
“青椒?”
“你敢吃青椒嗎?”
“敢!
“那下次青椒炒牛肉給你吃……”
“嗯!辈贿^是家常菜色,再尋常不過,他竟有些期待,為此,臉上浮起一抹淺笑。
他的笑,讓傅冠雅的心,躁動、蹦跳,快了不只一點點。
糟糕,為什么想到他和青梅竹馬,痛,也不只有一點點?
她該不會對他……
傅冠雅拒絕深思,埋頭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