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帝的頭一回選秀,最終草草收場,剔除掉許多再也沒見到的秀女,其它人個個都是面露頹色。
尤其是當初抱持著越大希望入宮的人,這時候就更顯得頹喪,不過也有一部分人是恨不得能夠馬上出宮去,尤其是知道的比別人更深的涂湘茹等人。
涂湘茹那一屋子里的秀女中,李芳晨和白婉楒因為知道毒的事情,所以早已對住在宮中感到膽顫心驚,就怕哪一日出事還得被牽扯進去,而涂湘茹知道的更多點,甚至早在涂太妃的提點下,打算好好的和陸厚樸交好。
可沒想到的是,已經消失了一日一夜的陸厚樸,一大早回了房后居然也開始打包行李,像是也準備要跟著她們出宮。
這讓涂湘茹免不了一臉的錯愕,有些懷疑的望著她,“你怎么……也跟著要出宮?”
李芳晨和白婉楒也知道她昨日失蹤后就沒回來,直到今日一大早才回屋子的事的,一聽這話也用懷疑的眼神望著她。
昨晚落鎖搜宮,連禁衛都入內宮搜索了,這么大的動靜,就是從她昨兒個去了涂太妃那兒后發生的,她們心生懷疑也是正常的。
更別提一個姑娘家的,一整晩都沒回儲秀宮住,甚至還換了一整身的衣裳,這也不怪她們多想了。
實際上李芳晨和白婉楒早就悄悄地討論過,這一屆秀女里頭,最有可能被留下來的,除了幾個大官族里的姑娘外,最有可能的就是陸厚樸了。
不管怎么說,發現長公主中毒的事兒可算是大功一件,就是看在這個分上,要求一個小小的位分似乎也不過分。
“我怎么就不能出宮了?”陸厚樸笑嘻嘻的反問,“我本來也沒真心想要選秀啊!不過就是跟著一路上京來罷了,如今既然秀女都要歸家了,我自然也該出宮回去了!
“可你不是立了功,怎么就不求個位分呢,就算沒什么姿色,可是如果不是求一個妃位的話,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崩罘汲恳仓雷詡兒說話又沖又直,可看到屋子里其它人都瞬間看了過來,她也忍不住紅了臉,“怎么了?我可沒說錯!
“不過就是聞出味道來而已,哪算是什么功呢!真要這樣的話,這天下比我鼻子好使的人多得是,難道個個都要進官不成?”陸厚樸打哈哈的帶了過去,可是離她最近的涂湘茹卻是看出了她臉上的不自然。
白婉楒也是妙人,平日里雖然像是李芳晨的跟班一樣,可兩人待在一塊兒大多是她幫著出主意,說話也是她幫忙打圓場,這時候她也察覺了這個話題似乎不該多說,便跟著勸道:“這宮里頭的事哪有一定呢!誰能夠留下來還不都是上頭貴人的意思,咱們就算家里出了力,可是這宮里可不是誰都能夠留的,大家說是不是?”
她這話乍聽之下像是勸著,可細細琢磨,又能品出另外一層涵義來,白婉楒也是習慣了這樣說話,覺得自個兒這圓場沒圓好,不免有些尷尬,干脆閉上了嘴,不再說話了。
陸厚樸低著頭不回應,可涂湘茹卻注意到她的眼眶微微發紅,心里有了猜測,卻不敢再多說。
這宮里能讓人動了情的人,除了皇上以處又有誰呢?可是就如同剛才李芳晨說的,她立下的功勞足夠讓她留在宮里了,可如今她卻和她們一塊收抬行李準備出宮,不管原因如何,總不是她們這樣的泛泛之交可以打聽的。
比起入宮時的層層檢查,出官時就松散了不少,陸厚樸站在最末一個,她慢慢的走著,偶爾想起什么,忍不住回頭往那層層宮墻里頭張望。
她心里知道,自然是見不著的,可是總也期盼著,或許還能夠再看上一眼也好。
因為她心里清楚,這一別,兩個人這輩子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了。
她慢慢地走了出去,看著宮門在她身后關上。
那宏偉的官門,像是斬斷了所有不該有的癡念,這段日子,就如同一場荒誕不羈的夢境,讓人懷念卻再也無法尋得。
陸厚樸想起昨兒個自己說得毫不拖泥帶水,即使她不曾感到后悔,可是這心……為什么會一陣陣的揪疼呢?
她回頭又看了一眼,此刻的宮門前,早已不復剛剛車馬交織的喧鬧,她也沒指望有人來接她,所以正挪著緩慢的腳步,打算先給自個兒找個落腳處,再來找找有沒有回家的馬車,她卻聽見了以為不可能聽見的聲音。
猛地抬頭一看,一男一女站在街口處,男人微笑望著她,而女子則是一臉無奈的看著她。
陸厚樸萬萬沒想到居然能夠看到她爹娘,她本想慢慢的走過去,可以挺著小胸脯,說自個兒也是入過宮、見過世面的人了。
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心里突然涌起一陣陣的委屈,那樣的情緒彷佛化成了一股無法劃開的酸澀,從鼻尖沖到了眼里,一雙水靈的大眼頓時漫起一片水。
她越走越快,來到爹娘面前,她咬著唇輕喚了一聲,“爹、娘!毖劭舯阍僖埠蛔⊙蹨I的重量,淚珠兒隨即滑落兩頰。
原來,心不是不疼的,只是還沒到能夠訴說委屈的地方罷了。
陸維山和莫梓然來宮外等著她也不是偶然。
大約半年前,他們丟下三個已經成年的女兒,打著查訪產業的名義,實則是四處去旅行,順道進行不少地方的考察。
莫梓然雖然沒對三個女兒提過她重生的事兒,但從來沒有對丈夫隱瞞過,在她記憶中,從今年年末開始,天下即將大亂,朝廷突然朝綱崩壞,異姓王起兵征討,與護衛帝位的帝師,三方沖突,但不管怎么說,死傷最大的還是普通百姓。
她上輩子沒有遇到陸維山,而是偶遇了一個秀才,從此芳心托付,最后不顧老父的阻攔,堅持嫁了過去,而自家的產業則是托給老管家照料。
頭一年,和那秀才的感情還算和睦,可是一年后,她的肚子還是沒有半點消息,秀才對她逐漸變得冷淡,甚至還把老家的一家子全都接了過來。
可嘆她當時不知道這人的狼子野心,只想著當個賢良人,盡都答允不說,甚至還拿了自己的嫁妝貼補。
可那一家子哪是懂得滿足的,把她的嫁妝吃完了不夠,還打著她的名號往老管家那兒伸手,甚至因為她久未有孕,那秀才連連納了多名妾室。
就這樣過了十來年,直到這一年的年末,天下開始大亂,那一家子沒息心的,居然帶著小妾孩子,就這么把家產給搬空,讓她只能在亂世之中苦苦掙扎,她逃難逃了許久,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卻因為身體過于虛弱又有許多暗傷,最后只能懷著滿心的不甘而亡。
上輩子的她,本是個單純軟弱可欺的女子,然后經歷了亂世,她成了連人都殺過的鐵娘子,其中轉變的痛苦不是言語可以形容的,所以重來一回,她不會再重蹈覆轍,再加上遇上一個真心待她的夫君,三個乖巧懂事的女兒,讓她更珍惜這樣幸福的日子,也就更早開始籌備打算起來。
只是當初她也不過是個普通婦人,即使知道天下會突然亂了起來,也只是在逃難時,聽了不少人說戰事是由寧靖王打著清君側的名義而起,而帝師和如今的天子雖然不和,卻仍同時抵抗寧靖王,戰火四處蔓延,直到她死之前,許多地方還是生靈涂炭,似乎還沒有個結果。
這也是她這些年雖然憂心女兒們的婚事,卻沒急著讓人給她們相看對象的原因,若是天下大亂了,別人不敢說,但她們跟著他們夫妻倆,安全上還是比較有保證的。
只是沒想到他們才出門大半年,先后去看了帝師所創建的書院周遭,還有寧靖王鎮守的邊關,都不像是有什么動靜的模樣,便打算在看過京城后,假如還是沒有發現什么異樣,就先轉往別的地方,卻在這時收到了家中的來信,說是最小的女兒居然擅自去參加選秀,那瞬間說她感覺像是晴天霹靂也不為過。
宮里是那么好進的嗎?還是以為選秀就跟玩兒似的?難道就沒有想過要是真選上了,她該怎么辦才好?
在收到信后,莫梓然急得每天都睡不好,甚至嘴角都起了口瘡,每一回想起這不聽話的小姑娘,就恨不得揍她一頓。
可是看著自家姑娘從宮里走出來,那一副委屈的小模樣,莫梓然又心疼得不行,原本已經想好要怎么教訓的法子都忘了,只恨不得把小閨女給捧在手心上哄著。
“誰讓你瞎胡鬧,選秀是咱們這普通人家能去的嗎?”莫維然冷哼著,一邊替她打了帕子給她擦臉。
陸厚樸閉著嘴不說話,可是那雙因為大哭而變得紅腫的雙眼,卻是委屈地直瞅著她爹瞧。
莫梓然自然瞧見了這父女倆的眉眼官司,她啐了聲,沒好氣的道:“你說說你們三姊妹,當初取名字的時候,我和你爹想得可好了,紫蘇半夏和厚樸,三種藥材配在一塊兒,能夠解郁寬心,啥都不用愁了,結果呢?瞧瞧你們一個個的,可都讓我愁死了。”
陸維山看著自個兒媳婦兒教訓閨女,習慣性的幫閨女緩頰,“行了,這不是都已經平安回來了嗎?就別再說她了。”
莫梓然瞪了她一眼,“你就知道拉著你爹幫你說話!
陸厚樸笑著跑到陸維山身邊,“因為我是我爹的親閨女,爹自然要幫我說話了!
“說得好像我不是你親娘似的!蹦魅粠椭褨|西給收拾了,也不廢話,直接排起她接下來的行程,“本來我和你爹還要去別的地方巡視藥市場的,偏偏收到了你姊姊們寄來的信,說你入了宮,也就在京城耽擱了幾日,現在你既然出宮了,那么我替你安排車,明兒個你就自個兒回去,我和你爹還要再去走走看看!
這世道要真的亂起來,可沒有那么多時間可以讓他們一一尋找落腳處,趁著現在天下太平,她還能循著一些印象提早做安排,否則一大家子逃難,要說簡單那也不簡單,畢竟人多嘴雜,尤其是他們一家子女眷為多,如果沒有好好安排的話,到時候要出了什么差錯,那可是怎么后悔都來不及的。
陸厚樸看著她爹不說話,就知道自己也不用多說了,爹既然已經站在了娘那一邊,那就是沒得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