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計算機屏幕,紀向曉心浮氣躁。
她很想理智地解決問題,但累積至今的郁悶,讓她只想把眼前的筆記型計算機砸爛。
今天一早先是生產線出了問題,出貨速度不如預期,她必須十萬火急地動用所有私人或商務上的人脈資源,說服客戶能心平氣和地接受延期交貨,而不是追討上千萬的違約金。
然后是營銷企劃出了錯,一句廣告詞的失誤像滾雪球般越滾越大,竟然引來消基會的關注,花了她整個下午的時間開會商討對策。
但擔任總監之位那么久,什么大風大浪沒遇過?在她的指揮下,狀況一一解除,然而決定今天是她大兇日的關鍵點,卻是大姑姑那一通電話一一
「向曉,把后天晚上的時間空出來給姑姑!惯@一次,長輩連虛偽的理由都省了,開門見山地強勢要求。
那時候她正和公關部門研擬緊急聲明稿內容,卻接到這通電話,修養再好的人也會被惹火。
紀向曉忍住氣,平和地回應!腹霉,我在忙……」
「我哪次打給你你不是在忙?」結果對方還比她更生氣。「只是要你跟我說一句可不可以,用不到一分鐘,有那么難嗎?」
問題不在于她要不要回答,而是姑姑只想聽到「可以」這兩個字!明白姑姑今天不肯善罷干休,紀向曉做了個手勢,示意部屬暫時先退出辦公室。
「姑姑,我不需要您幫我安排任何相親!沟人腥硕茧x開了,她才嘆了口氣回答。
她連跟伍諍約會的時間都不夠了,哪還有空去做這種無聊事?更何況要是被他知道,鐵定會想盡辦法來「懲罰」她。想到心上人,唇角不自覺地揚起,煩了整天的心情總算舒展了些。
然而下一刻,他卻又成了讓她心情更加跌宕到谷底的原因。
「你又要跟我說你有對象了,是不是?帶來給我看啊,幾歲、什么職業、長得是圓是扁,你帶來給我看我就不逼你。向曉,你爸媽不急,我急啊,我從小就把你當自己的女兒看……」
她聽了多久的叨念、怎么結束那一通電話的,她已經完全沒有印象,腦海里全被那一連串的問題占滿。
他二十六歲,公司的約聘人員,可口的奶油小生一個——這些答案再明確不過,她卻一個字也答不出口。
她真的有男朋友了,但……他卻不是長輩想看到的對象。
她要是讓他現身,不僅無法打消姑姑的熱心,反而很可能會變本加厲,直接到她辦公室坐鎮,不讓他們有任何見面的機會。
想起那通電話,紀向曉抿緊了唇。
還以為今天的倒霉已經夠淋漓盡致了,結果中毒的計算機又來雪上加霜,老天爺到底想怎樣整她才肯罷休?!
「怎么了?你臉色好難看!刮檎妱偩毻陥F回來,一踏進客廳,就看到她狠瞪著計算機,瞪得像要當場把它拆解,立刻來到她身旁關心地詢問。
「計算機中毒,一直自動重新開機,怎么弄都弄不好!顾龑⒁磺羞^錯全推給了計算機,對真正造成煩躁的原因反而絕口不提。
因為不需要那一通電話來推波助瀾,他們就已經開始在為這一點起爭執了。
說是爭執有點太過嚴重,那比較像是情人間的嗔言撒嬌,只不過撤嬌的是他,已經快無法抵抗的是她。
她打了一副鑰匙給他,讓他能在她家來去自如,但她要求他必須在管家上班前離去,而且不能留下任何私人物品,為了達到她的要求,他都是先回家洗完澡再過來,然后七早八早又帶著朦朧的睡意返回他的小套房。
剛開始他完全不以為意,但時間一久,他已頗有微詞,常常半真半假地埋怨著。
她知道他這樣很累,但截至目前她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她不想讓管家知道,因為一旦被發現他的存在,消息很快就會傳到向暖那里去,可以預想要他現身的聲浪絕對會朝她襲來。
為什么你都不帶我見你的朋友或家人?他偶爾也會這么問,而這又回到讓她煩郁的原因——她該怎么介紹他?
在答應和他交往之前,她經過一番掙扎才克服心里的障礙,如今,她接受了他,但她的心理建設只限于說服她自己,到現在她仍然沒有把握可以成功地說服其它人。
「別為了這點小事皺眉頭嘛。」伍諍伸手撫平她的眉間,看到她還穿著套裝,推她起身。
「我來幫你看看,你去洗澡,乖!古聲恍募毜乃闯龆四撸犜挼叵丛枞チ,洗去一身疲憊后,她總算找回足夠的心力建立起自若的神態去面對他。
當她從浴室出來,他已經幫她將計算機帶到臥房!感藓昧。」
紀向曉怔了一下,走近一看,驚喜地發現剛剛讓她差點抓狂的計算機真的恢復正常了。
「你怎么會修?太棒了!」她高興到一把抱住他。
她的計算機里面有許多重要的機密檔案,經過公司信息室重重加密,能侵入防線的病毒當然是非同小可,她試過就連回復系統都沒辦法救,結果他卻三兩下就弄好了。
「厚,原來你剛剛是死馬當活馬醫?」聽出她完全不對他抱任何期望,伍諍假裝生氣地說。
「不是……好啦,我錯了,但、你也沒說過你對計算機很行啊!辜o向曉老實承認,卻還是很難相信。
「暖暖內含光!刮檎姷靡獾貙λA艘幌卵。別太快把本事部顯露出來,這樣才看得到她驚喜的表情嘛。
「最近系統研發部有要招聘人員,你去試試吧!顾d奮地建議,腦海里已經開始描繪他一帆風順的愿景。如果他能成為正職人員,薪水會優渥許多,福利也有保障,還可以藉由暢通的升迂管道……
「我不要!顾麉s非常干脆地打斷了她的幻想。「我愛死了收發室這份工作,千萬別叫我放棄它!
「……為什么?」她愣了好久才吐出這三個字。推車、送信這種毫無技術性的工作,他竟然甘之如飴?
「時間一到我就可以直接下班,信件少的時候我還可以想想編曲的事,現在要上哪找這么輕松的工作?」要不是為了維持基本開銷不得不找份工作,他恨不得將所有的時間部花在音樂上。
「但……薪水相對也少啊……」不務正業、胸無大志——幾個類似的詞句迅速在腦海中閃過,她眼中的欣喜已漸漸退去。
「但我在音樂上獲得的快樂,卻是任何事部無法比擬的!刮檎娦χ鴮⑺M懷里。「除了你!
面對他的笑臉,她的心情實在輕快不起來,尤其是在今天被姑姑這樣逼問過之后。
「但你有沒有想過未來?如果你們一直沒出片怎么辦?你沒有積蓄、沒有固定的職業,總不能做收發室的約聘人員一輩子吧?」她最想問的是,那她怎么辦?
他不是沒有能力,卻不愿意將能力放在安定的生活上。她承認他在音樂上是有才華的,但千里馬不一定會遇上伯樂,他們已經簽了約,卻被冷凍了兩年,這樣他們還沒有辦法死心嗎?
「別這么世俗嘛!」他在她額頭印下一吻,柔聲地安撫。「我還年輕,讓我去沖、讓我去闖,就算最后頭破血流回來,至少我試過了,而不是一開始就挑上安穩平淡的路走,卻在老了以后才在那里『想當初』!
玩音樂的人是瘋子,太多堅持到底卻只落得窮途潦倒的案例擺在眼前,他們這些后生晚輩還是義無反顧地深陷,這就是它的魔力。
紀向曉無言地倚在他的懷里,感覺赤裸裸的現實開始在對她施加壓力。
她也想豁達,也想支持他,但從小到大她接收到的都是這樣的觀念,教她要怎么用不同的角度去看?
「你不讓我見你的朋友,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因為我上不了臺面?」雖然她不曾親口承認,但她回避的原因他大概猜得到。
「不是,我……我沒什么朋友!顾匀皇区r鳥地避開了這個話題,同時也說出難堪的事實。
本來想逼她開誠布公,但那隱藏在話里的傷痛讓他心軟了。
「你還有妹妹,不是嗎?」他抱著她躺下,此時已不是在詰問了,而是在安慰她還有人愛著她。
他的溫柔讓紀向曉好難過。她剛剛的言語一直在挑剔他,他卻還是將她捧在掌心上。而她,真是那么值得他愛嗎?她依然有所隱瞞,又有什么資格去批判他不如人?
「但我不是個好姊姊,我……」她停頓了下,掙扎了許久,才終于說出一直壓在她心里的內疚。「我還曾經想破壞向暖和她老公,因為……我嫉妒向暖!
這件事只有她和向暖他們夫妻知道,而且體貼的他們在事件之后都絕口不提,但現在,她覺得他也有權利知道。
伍諍無聲地嘆息,仍然釋不去胸口的梗塞。
她只將最好的一面展露在眾人面前,現在卻毫不保留地坦言內心的創痛,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她或許曾一念之差,或許曾做過錯事,但他相信,受傷最重的人是她自己。
他看得出來,她很愛向暖這個妹妹,只是她沒被人疼愛過,不曉得該如何去平衡內心的沖突,又沒有人能讓她傾吐,結果她就迷路了,迷失在心障里。
深深吸一口氣,抑下心中的憐惜,他故意問:「她老公很帥?」
以為他會松開抱著她的手,或是用嚴厲的語氣譴責她,但她怎么也想不到他會冒出這一句。
「高大、性格,很有人緣。」她平心而論,并沒有為了替自己脫罪而貶抑對方。「但……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傻瓜,就不懂替自己說點好話。伍諍蘊笑的臉滿是愛憐,卻冷哼了一聲!改悄氵想搶?」
聽到預期的責難,雖然早已有心理準備,她還是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下。
「我失心瘋了,那時沒有人救我,那時沒有你……」說到后來,她的聲音已經徽徽哽咽,強烈的空虛與恐懼讓她緊緊地抱住他,直到此時她才發現,她好怕會失去他,好怕他會從此輕視她。「我不會再做這種事了……」
「這不就得了?」他挑起她的下頜,溫柔地望進她的眼里!改悻F在有我,有我救你,你不用再去搶別人的老公了,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把我顧好,另讓別人搶走。」
在那雙深邃的黑眸里,看不到一絲一毫的鄙夷與不悅,只有心疼,只有包容,她倏然埋首他的胸口,不想讓他看到她哭泣的臉。
知道她在哭,也知道驕傲的她還不習慣在別人面前示弱,他只是靜靜地擁著她,拉過棉被將她覆住,讓她哭累了可以就此沈入夢鄉。
隨著無聲流逝的淚水,困擾她整天的煩郁也一并無聲流逝了。
或許問題仍在,還有好多事他們必須取得共識,但此時她只想躺在他的臂彎里,暫時什么都不要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