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頤溯離開馨州二十日,船驛事務雖然如常推行,并無出錯,但他還是親自看過出船本跟貨本。
幸好他掌家這些年一向精明,下頭管事知道少爺不像老爺那樣好說話,因此即使主子不在,做事情也不馬虎,一條仔細過一條,分列得清清楚楚,連看幾日,并無出錯,看著七月結算的部分,眼神閃過一抹笑。
過了幾日,一切上軌道后,他總算找到時間跟陸氏一起吃飯,紀老爺原本應該在,自從紀雨順出生后,紀老爺有事沒事就往翡翠閣跑,但今天李氏心情好,親自下了廚,紀老爺自然得賞臉。
陸氏覺得有點可惜,他們一家三口很久沒一塊吃飯,但紀頤溯卻不是這樣想,有些話,還真不方便講給他爹聽。
吃完撤席,下人送上茶點,陸氏道:「你妹妹都要當娘了,你也該娶個妻子,給家里開枝散葉,這才是道理。」
紀頤溯瞬間想起李知茜的笑臉,想想,也是該娶妻了沒錯。
可想起母親在李氏的威風下,一直過得十分委屈,李知茜是自己喜歡的,但他不想因為自己喜歡,就讓母親不開心。
「娘,娶不娶妻,可也不是我一個人說,太太若是不開口,我萬萬不能自己張羅!
陸氏想也不想就說:「那娘再去求求太太吧!
李氏最喜歡自己求她了,為了兒子,就算給她奚落幾次又如何,家里只剩這兒子,她不敢亂婚配,不然老爺也饒不了她。
「娘,太太是什么人,難道您還不了解嗎?她給我張羅過了,是爹也同意的對象,后來玉帛有孕,那樣打了她的臉,她怎么肯再替我說親,兒子倒是有件事情,想跟娘提,娘您聽聽!
于是簡略的把這次上京的事情說了一下,當然主要就是說自己看上個女孩子,很剛好的,那女子竟然是自己原本定親的對象,李知茜。
陸氏一聽,都傻了,康祈府與京城相隔千里,這樣也能遇到?
但兒子是自己親手帶大的,那表情,她這當娘的可從沒見過……眼睛啊,有說不出的笑意。
陸氏想半天,也只想出這句,「怎如此湊巧?」
「兒子退了她的親,可在馨州一轉兩三年,也沒看到合適的姑娘,沒想到卻因為去了一趟京城,反而見到面,娘說過,李小姐活潑大方,兒子也是這樣覺得,兒子不想娶個木頭人,只會跟我說是,說好,跟個丫頭似的,一點意思也沒有,爹當初喜歡上娘,不也因為娘活潑愛說話嗎?」
陸氏笑罵,「怎么把你爹抬出來了!
「兒子隨爹嘛!
要說,陸氏真不想跟李家有牽扯,可這些年過去,兒子都二十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她當然想要有個喜歡的媳婦,只是兒子一直不能成親,她連個媳婦都沒有,哪說得上喜歡不喜歡。
唉,還是兒子喜歡比較重要吧,若能討得兒子歡心,快點生下孩子,也是好事,雨順雖然可愛,但一個孩子實在太少了,得多幾個才好。
李家姑娘她還有印象,模樣是挺好生養,又是官家教出來的,一定能大肚容人,自己能生,也抬上幾個丫頭幫忙生,以后這翡翠閣小娃滿地跑,多好。
說來,頤溯的眼光其實不錯——云綿那夫婿,當初便是他介紹的,模樣真的是糟糕到不行,糟到李氏馬上說好,老爺十分猶豫,是云綿說不介意美丑,只在意品行,兩家才開始議親。
這女婿雖丑,對云綿卻真的好,才剛定了親期,就把通房都遣出府,云綿確定懷孕后,還派車來接她過府瞧瞧,自己不過是親家姨娘,可關上大門,女婿卻是跟著云綿喊她「娘」。
云綿肚子已經三個多月,不能伺候,院子里卻沒通房,原以為是自己女兒不懂事,正想著回家后好好選幾個漂亮丫頭送過來,沒想到云綿卻說她已經挑過了,但夫君說不要。
陸氏一聽,更覺得女兒嫁得對,樣貌真的沒什么,能疼女兒這才重要,妻子懷孕多辛苦,丈夫還抱著通房,說真的,還挺不象話。
兒子給妹妹挑了這么一個好夫婿,現在說想娶李小姐,她這當娘的也只能相信兒子的眼光了——庶子不比嫡子,從小,頤溯就是各種隱忍,各種喜怒不形于色,剛才提到李姑娘時的眼神,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陸氏還是不喜歡李家人,可是,她希望兒子能開心。
現實一點說,兒子總不能真的再提丫頭生孩子吧,這感覺很奇怪啊,又不是娶不上正妻,怎么盡讓丫頭生孩子,況且,船驛工作多,閑雅院還是需要一個女人打點,她才放心,李氏跟自己總會老,總會走,難不成到時候讓個丫頭管家嗎?
「你喜歡這李姑娘,可我們當初已經退了親,還是為娘的再去求太太,回娘家說上一說?」誠實來說,這倒是比求李氏再講一門親事容易多了,雖然也是少不得被諷刺幾句,但若是能讓兒子娶上正妻,那又算得上什么。
「娘,不用這么急,李姑娘的心思,我都還沒弄明白,等過陣子再說,我跟安寧駙馬相談甚歡,安寧公主又很得今上寵愛,從鎢州到京城這段河運,這一兩年內肯定會計劃起來,兒子會常常來往于京城跟馨州,等李姑娘也有那意思,我再去跟太太提就好,娘您別去,省得受委屈。」
雨順出生后,紀老爺親自發話,陸姨娘要照顧小少爺,以后不用到松柏院來請安了,好不容易可以光明正大躲著李氏,他才不想自己的母親再去找罵挨。
「李姑娘……不喜歡你。俊
「那是自然,成婚前,玉帛有孕,這事情傳出去,哪個新嫁娘會高興!
「這樣——」她還以為兒子跟李姑娘彼此情投意合,原來人家沒那意思!割U溯,娘有件事情要跟你說。當時,娘怕你名聲因為這樣不好,所以買通官媒,讓她們在說親時順道放話,是我們不想結李家這門親,才想出這法子……不如,你就跟她講,那些話呢,是娘花錢請人說的,跟你無關,你不知道這件事情!
紀頤溯一笑,他的親生母親,永遠這樣可愛,只要覺得兒女們身上有臟水,就想往身上攬,生怕臟了自己的孩子,「娘,我們是母子,您說的就是我說的,何況都是為了我,那能這么分!
「這哪會一樣呢?你這么相貌堂堂,又是紀家船運的當家,馨州多少姑娘想嫁給你,李姑娘沒那意思,肯定是因為記得以前那事,心里不痛快,把誤會解釋解釋,她一定就同意了!
「娘,李姑娘的確心里不太痛快,不過不是因為我們,是因為太太。」
陸氏不明白,「這關太太什么事情了?」
太太不是一直對這侄女兒很好嗎,當初會說入紀家,也是因為想多個伴,李家姑娘那樣多,只挑了她,可見是特別中意的。
「要離開京城時,兒子說起自己是誰,她卻沒有勃然大怒,我本來也不明白,后來想起,她以扇子掩面,似乎是在笑,再想起她請我打聽齊小姐,她肯定早認出我是誰,認出我,卻是一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怎么想都不太合常理,畢竟我害得她名聲盡毀,遠走他鄉,怎么可能一點恨意都沒有,當時一直梳理不出來,直到回家那日,爹跟我提起想讓大哥回來,我這才明白過來。」
紀頤溯頓了頓,「太太早知道我們不會要李家女兒,一定會出招退親,這才故意一說,就是為了找理由好讓大哥回來,李姑娘是當事人,一定早早想透——她的確不痛快,但不痛快的原因是,自己的親姑姑為了想讓兒子回家,這樣坑她!
陸氏聽得目瞪口呆,「太太竟然……」
「就算我們當時愿意娶,太太也會想辦法讓我們娶不成,總之,她的名聲是壞定了——這也就是為什么她早早認出我,卻還算心平氣和的原因。」
「你講了這么一大堆,倒是告訴娘,什么時候會說親?」
「兒子早說過了,不急!
誠實來說,是急不得——她在馨州飽受名聲受損的重大打擊,在京城待了兩年多,雖說對他和娘沒有恨,但大概也沒好印象,且不管什么時候想通是李氏挖坑,都不會好過。
京城女子真比馨州的女子過得舒服得多,孝道尊夫,三從四德的規矩固然有之,但女子地位并不低下,婚后可自由返回娘家探視,甚至跟丈夫并肩行走街上,也不會有人說閑話。
粗算了一下,石揺館扣除成本開支,一個月至少可以替她賺一百兩,一百兩可以過得很舒服,紀家的富貴,她大抵也不希罕,所以他只能慢慢來。
紀頤溯等忙完,便寫了封信給她,跟信一起奉上的,是幾盒馨州的零食——一個才一兩文錢,因為便宜,京城肯定沒人要進。
果不其然,李知茜回信道:零食在她的梨花小院大受歡迎,她的一班下人都是土生土長的馨州人,她自己也是六歲起住在馨州,七夕會,夜市,祈緣會,肯定會買上幾次,雖然懷念,但太便宜,京城真的沒人賣。
回禮是石溜館自己做的八仙糖,馨州晚秋到早冬十分干,八仙糖用來潤喉最好不過。
兩人于是開始通起信。
轉眼冬盡。
春來。
「少爺。」玉莓進來,行了禮,「大專來了,說有急事!
「讓他進來!
張大叔一家和大專本來是在船驛當差的,因為他要去京城,所以派他們先去打點屋舍等事情,本應跟著一起回來,但紀頤溯卻是把一家留在京城的小松院——幫忙看著石榴館跟齊溫良的茶莊,女子開店雖然在京城普通,但畢竟沒有官家人脈,萬一出事,只怕沒人知道,也沒人敢搭手。
那日跟安寧駙馬相談頗歡,他也就順手托了這事,駙馬道:只要這兩人沾的不是皇室的邊,基本上沒問題。
大專很快進來,玉莓知道少爺有話說,自行出去,守著門口不讓人偷聽。
「少爺,李姑娘有件麻煩事情要解決!
「快說!
「小郡主又病倒,胃口不好,李姑娘帶著廚子上王府做幾道養生菜,卻是沒想到在出入間被兵部三司的田大人看上,說下月吉日,要抬轎子迎人,小的照少爺吩咐,上安寧公主府求見管事,多虧駙馬當時給少爺的紙條,管家見了紙條,很快把小的召進去,安寧公主已經把田大人叫去罵了一頓,現在京城都知道舊大人為了收小,鬧到被公主責罵,但也是有些人說,公主未免管太寬,男人納妾,天經地義,石榴館的女東家又沒夫婿,憑什么收不得房?公主雖是替李姑娘擋了一擋,但也不愿落人口實,公主的意思是,讓李姑娘三個月之內想辦法嫁人,若不嫁人,她就作主幫她許親,以告訴世人,公主可不是不講理,而是李姑娘已經許親,自然由不得田大人粉轎迎人!
「那李姑娘現在……」
「小的離京時,李姑娘已經請人打聽秀子書院哪幾個國生個性老實,讀書認真,家里又窮得一日只能兩頓,正在看他們的文章,看樣子,是想招個窮贅婿躲過這一劫呢!
「那怎么行!」
大專尷尬,少爺的心思自然好明白,只能說李姑娘真不是普通姑娘,居然連這招都使得出來——招個窮贅婿,聽起來雖然奇怪,但人窮志短嘛,志短自然沒那樣大脾氣,男人只要不發脾氣,相處起來就容易了。
「你從京城到這里,花了幾日?」
「小的在鎢州曾經換過河道,中間耽擱了一點時間,總共是三日!
「你馬上回京,給我——」不對,他得親自去才對。
若只讓大專傳話,依照紀李兩家的恩怨,李知茜肯定嘖一聲,就把大專請出門,繼續看那些國生寫的文章如何。
他原本是想慢慢跟她書信往來,等時機恰當,再與她提起婚事,卻是沒想過事情居然巧成這樣,他回馨州不過數月,她便被大官看上!
他可不能再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