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居內,李知茜整個人癱在美人榻上,死魚眼。
奇怪,都說京城官兒自視甚高,小妾也得出身書香門第,所以她一直很安心的每日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拋頭露面也不怕,官人有錢有勢,但不屑娶,商人對女子沒那樣挑,但商人無法強娶,怕啥。
沒想到那次出入王府,卻是被兵部三司的田大人看上了,當著好多人的面,問她姓誰名誰,小郡主的丫頭代為回答是石榴館的女東家,田大人嗯的一聲,一副看得起她的樣子,說自己半個月后粉轎迎人,講完還一副「還不快點跪下,多謝本大人抬舉」的表情。
她都快嚇傻了,媽呀,都快七十的人就好好養生吧,飲食都得清淡些的年紀還納什么妾。
田大人被公主罵了一頓,消停了幾天之后,出了新招,說憐她在京城無依無靠,要收她為「義女」,接進三司府中享福。
惡,什么義女,光聽就覺得起雞皮疙瘩。
所以她得趕快招個丈夫,田好色就算再不象話,知道她有丈夫后,應該也會消了興趣。
只是看完書案上那迭文章,實在是……水平低落得很。
但齊姊姊說的也是,這凡有本事的,就有骨氣,將來能中京生進士也不是不可能,這樣的人,又怎么會想入贅讓兒子姓李呢。
所以這些未婚,二十五歲以下,愿意入贅的書生們,一個都比一個不象話,太過卑微的她看不上,太過自夸的她又忍不住嗤之以鼻——都入贅了還要她三從四德,舉案齊眉。
最痛苦的是,她一定得從這里面挑選丈夫,不然就是后患無窮。
一桌子爛菜,她為了保自己,只能從中間挑出比較不爛的那一盤……
「姑娘。」林嬤嬤匆匆進來,神色很奇妙,「紀家少爺在巷口!
李知茜一時還反應不過來,「八寶糕點的兒子找我干么?」
還想推銷他們家的玫瑰餅跟桃花干啊,就說太甜了嘛,少放點糖她還考慮考慮,客人吃完餐還來個那么甜的點心,看到就打嗝。
「哎啲,不是八寶糕點,是馨州的那個紀二少爺,前些日子在京城的那位!
林嬤嬤笑咪咪的,聽媳婦說起,那紀二少爺對小姐很在意,無論如何女子都還是該嫁人,若兩家人能盡釋前嫌,倒也是美事——丫頭先行懷孕,是不太合規矩,但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小姐過門是正妻,小少爺是嫡子,這才是名正言順。
那個叫做賀福的小子快嘴說了,他們公子聽說田大人之事,立刻坐船上來。
「請他到涼亭去坐吧,端些點心熱茶,我一會去,小花,給我換衣服!乖诿廊碎缴吓ぐ肴,衣服都皺了,不好看。
雖然婚事搞成這樣,但她并不恨他,一來,大局姑姑早已經布下,即使陸氏跟他不上當,姑姑為了有借口讓表哥回家,也會想辦法毀了親事,況且,她現在過得比在馨州好過百倍,現下日子過得好,自然就沒那么多恨意了。
二來,他既然內心有愧,將來托他運貨,運費肯定有多便宜就多便宜,這石榴館要能穩下來,她還想做其他生意,古來,南貨北賣,北貨南賣,最是賺錢不過,
銀子多的人說話才能大聲。
最后,他幫忙找齊姊姊,她承他的情。
哪來那么巧剛好有人定大批昂貴茶葉,貨物多到齊姊姊要親自到門口驗茶,那一整車分明就是他指定時間去運的,所以才一路趕,便是要在那當下能在對街,她方能親眼看到齊姊姊,在京城這些年,她早明白了,大部分的剛好,都是安排好的。
梳了個松髻,固定以翡翠琉璃簪,換了一身交領金繡的月白色衣裙,彩墜香鞋一踩,行了。
京城寸土寸金,院子并不大,她推開門即看到涼亭里的紀頤溯。
她上前福了一福,「紀公子!
紀頤溯都還沒來得及回禮,門板又傳來敲門聲。
林嬤嬤離門板近,從漏窗往外看了看,「哪位?」
「可是李家?」外頭一個男人的聲音,「我家老爺是戶部六司康大人,現由康夫人陪同,有事情找李姑娘,請開門吧!
李知茜睜大眼睛,戶部?她不禁想到那個「義女」,不會吧……
六司是干么的,康大人居然親自來了,帶夫人一同,是因為有些話男人不方便說嗎,糟,越想越不妙。
林嬤嬤見小姐臉色難看,連忙回道:「唉,是,官爺等等,這門栓子太沉,老太婆年紀大了,搬不動,這就去喊人!
外頭的人知道這府主人李姑娘是田大人志在必得的,不得能罪,又聽林嬤嬤說話客氣,回道:「嬤嬤請,我們在這等就是!
「老婆子腳不好,多謝官爺見諒。」說完,健步如飛的沖進涼亭,「小姐,從漏窗看出去,不只是康夫人,還帶了好幾個粗壯婆子跟丫頭!
雖然覺得很不象話,但見這陣仗,大概也知道事情的發展——田大人肯定被公主罵得惱羞成怒,更要把人迎進府中,只是現下傳成這樣無法硬收為侍妾,轉個彎,讓戶部拿著文書來給她壓收養手印,此后成為田家義女,那些粗壯婆子大抵是要防著她不從,強迫她用的。
李知茜站了起來,「小花,從后門去石權館通知湘娘林進,柜上存銀拿走,其他都不用管,嬤嬤,把芳寧芳秀叫起來,我妝臺內金珠拿去當路費,快點走,羊草,去把銀票首飾等值錢之物收一收,跟我一道,全部到鎢州馮西我們之前落腳那莊子集合!
吩咐一下,幾個人動作十分迅速,該往哪沖就往哪沖。
李知茜轉身,「不管紀公子為何而來,時機都不巧,潘嬤嬤,帶紀公子去后門!
紀頤溯在馨州聽大專說了一些,從京城河道上陸后,一直在京城的張大娘又跟他說了一路,大抵也知道那個田大人想換個名義硬納她入府。
見她一番發話,明顯是要舍了這一身家當逃命去。
「姑娘的梨花青松馬車只怕顯眼,不如跟我一道,便是在渡口處臨時租的青帳車子,普通得很,即使從康大人面前經過,也不會起疑,姑娘要去哪,我送過去就是!
李知茜正在煩惱要怎么離開梨花巷,聽他這么說,也不矯情了,「那就多謝紀公子了,送我們去渡口吧!
羊草手腳很快的收了個包袱出來,身體胖了不少,明顯是把值錢事物貼身藏起,「姑娘,行了!
康大人當然沒想過這么好的事情會有人拒絕,因此后巷無人把守,幾人輕輕松松走到小街上,賀福老早把車子拉過來,放下腳踏,待紀頤溯,李知茜,羊草三人上車后,系上帳子,車子遂往前行。
李知茜從紗帳處往外看,小巷除了幾個衙役,粗壯婆子,以及一頂轎子,紫檀色的帳子——三司府第的女眷用色,看來,她被強迫壓印后,就會以田家人的身分被綁上這轎子,送入田大人府中。
車行頗快,莫約半個時辰便出了城西大門,李知茜忍不住掀開車帳回頭看,城門越來越遠,有點感傷,這么好的地方,只怕以后都回不來了。
不過算了,平安比較重要。
田好色見她跑了,肯定會放火燒了梨花小院跟石榴館出氣,至于后來會怎么做,暫時只能別想了……
「少爺,李姑娘!骨邦^傳來賀福的聲音,「前頭有個茶亭,下來休息一下吧,馬也得吃點東西,喝喝水!
紀頤溯道:「那就停一下!
這時間茶亭沒別的客人,老板夫婦都上前招呼,給幾人奉上清茶跟饅頭,又把馬牽到旁邊去喂食干草。
羊草自然不敢跟主子同坐,拿起自己那份,想到角落桌子去,卻是被李知茜一把拉住,「坐下吧,什么時候了!
李知茜其實很餓,但吃不下,只拿起茶喝了一半,桌上東西便沒再碰過,老板來說,馬匹已經喂飽,正預備再上路時,羊草哎喲一聲,「店家,凈房在哪?」
看著她直沖茅房,才剛出來又抱著肚子走回去,到羊草一邊說著自己昨天不該貪吃,一邊第三次進入凈房,始終鎖眉的李知茜忍不住也笑出來,但很快的,又笑不出來了——大道遠遠的,看得出有一撥人,速度很快,一般人不會有這樣的催馬速度。
李知茜這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自從被田大人看上后,這十幾日也已經心力交瘁,見對方不要臉到出動官兵,除了嘆氣,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紀頤溯也看到了,越來越近,帶頭的竟然是官兵。
「紀公子去后頭躲躲吧,免得被我牽連!棺约菏翘硬涣肆耍幌脒B累別人,紀頤溯已經幫她了,誰知道羊草在這時候鬧起肚子,而造成問題的烤肉,是她自己昨天想吃弄的。
「我本就是為了這件事情而來,怎能在這時候躲!
李知茜有點想笑,她知道這無緣的前未婚夫對自己有好感,但都這時候了還不躲,也算難得。
想想,其實也沒啥關系啦,京城風氣本就開放,男女同桌算不上什么失德,那些衙役也就覺得她不識抬舉,應該也不至于為難于他,最多也就是被揍幾下而已,二十一歲的人挨幾個拳頭,不妨事。
看著那群人,李知茜有點感慨,「不瞞紀公子,我剛離開馨州時,每天就是詛咒紀家倒大霉,可這兩年多,我都沒怎么想起了,京城真是很有趣,我原本想在京城過一輩子的!
紀頤溯聽她說起詛咒紀家,也沒生氣,「姑娘肯定過得很好了。」
「這倒是真的,到了京城,四處玩遍,確定要住在京城之后,才請人找了房子,一開始是找了翡翠巷,名字是挺好聽的,不過地方很窄,可石揺館整建太花錢了,只能省一點,大概一年前,我才買下梨花巷那里,想說接下來都要住在這里,花了時間去翻修整新,別說家具,就連窗紙都是細心挑過,可沒想過,房子都還沒重新上過漆呢,我就得棄屋逃了!
「放心吧,姑娘拿得回來的!
李知茜狐疑,民不與官斗,難不成他搭上比田三司更大的官?
這樣想來,好像也有可能,不然這種情況,除非是仇人想留下來看熱鬧,否則正常人都會跑。
剛剛在梨花小巷時他是怎么說的,就是為了田大人的事情而來。
一群人很快由遠而近,接著翻身下馬。
李知茜認得其中一個,那日在王爺府他跟在田大人身邊,是保鏢般的人物。
那人跟領頭衙役一個點頭,領頭衙役便往前,一個拱手,「李姑娘身分已經是田大人義女,實在不宜在外,還是讓下官護送回去吧!拐Z氣雖是客氣,但卻是不容置疑。
紀頤溯往前一步,對著領頭衙役問:「敝姓紀,大人貴姓?」
一個眼色,賀福立刻抽出隨身盒子中的一層,遞了上去,笑說,「各位官爺一路辛苦,一點心意,請各位喝點茶。」
紅色錦鍛上滿滿碎金子,這要換算成銀子,四五百兩跑不掉。
那十幾個衙役一看,表情頓時不同了,不管銀票還是珍稀首飾,都不算好用,進出錢莊或者典當,被看到了都要交代來處,碎金子卻是不用,算算,一人至少可以分得三四十兩,足足是兩年的月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