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州大河交會,商務來往頻繁,人口多,傳聞多——流傳最廣的傳聞,自然是前些年紀家大少爺句搭上未婚妻庶姊,中途搶親,攜齊氏回府,卻被紀老爺一個掃把趕出來,接著分家,這一系列的奇葩傳說占據了各大茶樓話題之首,久久不衰,年紀大的人都說,活到這年紀,沒遇過這么能講的事情。
可沒想到,也不過才五年,紀家又出了一個話題,紀二少爺娶妻了。
二少爺娶正妻,正常來說只是大消息,不算是閑言閑話,這次之所以會令人議論,完全是因為新娘子正是五年前定過親,又退過婚的那位李小姐。
眾人都是疑問滿滿,不都說看不上才故意讓丫頭懷孕嗎?怎么年輕貌美時看不上,這都大齡姑娘才看上?
「這就是緣分來了唄!
「紀太太的身分擺在那里,兩邊就是斷不了的關系,也許這幾年有所來往,對那李小姐改變想法了也說不定!
「如此說來也是可能,李姑娘的爹不到二十歲就中了京生,算算,可是我們康祈府最年輕的京生了,即使李姑娘沒福氣跟著爹娘太久,終究也是流著一樣的血,差不到哪里去的。」
「可不對啊,我記得幾年前在劉老爺的壽宴上,有人問起這事,李家二老爺明明說是侄女一心向佛,紀家體諒,這才解除婚約,婚約一消,侄女便出家了,怎么又出嫁,什么時候還的俗?」
眾人一拍手,對耶,雖然沒人在馨州寺廟見過出家為尼的李姑娘,但出家這事,的的確確出自李家人之口,總不可能說錯。
這么說來,這親事的確奇怪,紀家女兒紀云緞出嫁,紀老爺極盡能力鋪張,光是備嫁就花了快一年時間,可是兒子紀頤溯娶妻,卻是普通得很——成親的好日子,街上來來去去都是大紅隊伍,李家一二三房的姑娘多,因此迎親隊伍進入,沒怎么引人注意,出來后,嫁妝也是規規矩矩二十抬,就更不引人注意了,直到那紅色小隊伍進入紀家大門,路人才覺得奇怪,從大門進入的紅轎,那就是正妻了,紀太太李氏還活蹦亂跳著,這府里能娶正妻的就只有二少爺紀頤溯。
紀頤溯娶妻!
消息一下子在馨州炸開——相貌堂堂,出手闊綽,去年還奉旨入京參加皇宮秋宴,馨州金龜婿人選第一名的紀頤溯娶,正,妻。
什么,妻子是嫡母李氏的娘家侄女?
喔,肯定是之前姊姊看不上,所以退了,妹妹長得美,所以娶了。
這么說雖然有些不厚道,但也是可以理解,可在得知娶的就是原本那個已故京生李彬的女兒時,大家的疑問又冒出來,退了又娶,這算啥?
肯定是有人傳話傳錯了。
直到幾日過去,證實新娘子就是六年前訂婚,五年前退婚那個,眾人于是默默把這喜事列為必須打聽的傳聞,因為真的很好奇。
想打聽嘛,卻是什么都打聽不出來,只說紀二少爺下命,誰不想在紀家做事,那就盡管說。
紀家不但伙食好,三餐還給肉,重要的是主人不多,就紀老爺,李氏,陸氏,紀頤溯,紀三織,要伺候起來很容易,日子也輕松,這么好的工作沒人舍得,于是人人嘴巴都閉得很緊。
外人好奇萬分,卻又什么都打聽不到,更撓心了。
好吧,紀家打聽不到,跟李家打聽總行了吧,問李家二老爺,三老爺,兩位老爺居然說,他們也不知道啊。
二房以為三房要嫁女兒,三房以為二房要嫁女兒,李家這兩年每況愈下,連下人都撤走一半,不管娶媳還是嫁女,皆有點困難,兄弟更因為金錢之故,起了不少次爭執,于是當看到有人抬箱進門,兩人居然都想著「萬一問了,跟我借錢貼嫁妝怎么辦」,就這樣,直到外人問起,你沒嫁女兒,我也沒嫁女兒,那驚蟄過后的那日,到底誰從我們李家大門出去?知道是大哥的遺女之后,更驚訝了。
大伙看李二老爺跟三老爺的表現,心想,李家兩兒子這樣,家里居然還沒垮,李老太太真厲害。
話說回來,紀家兩兄弟的個性也差太多了,當初紀頤生搶齊金珠,那真是轟轟烈烈,別說馨州,只怕全大黎國的茶館都會說起,更別說長女出生時,紀頤生居然還送了餅,儼然是把齊金珠當正妻看待。
至于弟弟紀頤溯,完全相反,成親不發帖,娶媳不宴客,事后還交代不準說。
這時間一個月一個月的過去,慢慢的醞釀出一種說法——紀頤溯當初嫌棄李知茜,故讓通房懷孕,藉此退婚,可李氏既是姑姑,又是嫡母,如此被雙重打臉,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氣,所以一定要這庶子娶自己侄女,面子才扳得回來,紀頤溯這次之所以娶了,是因為有把柄握在李氏手中,不得不然。
這說法雖然含糊,也沒解釋所謂的「把柄」,但到目前為止,的確是比較符合狀況的說法。
只是這么一想,李姑娘就可憐了。
官家出身的嫡母,外室抬妾所生的庶子,怎么想怎么不合,李姑娘好好一個官家女兒倒成了宅斗犧牲品——李氏能逼庶子娶妻,可不能逼他圓房啊。
紀頤溯當年既然可以讓通房懷孕,逼退李家,現在依然可以讓通房懷孕,逼退正妻。
說穿了,一個男人已經掌了家業,紀家上上下下都已經認他為家主,那么,他的地位不會比嫡母還要低,正妻是嫡母給的,基于倫理與孝道,他娶了,可只要他不進房,懷不了孕,正妻也不過就是笑話一個,而嫡母也無法責罰他,男人不進女人房,錯的肯定是女人,她要教訓,只能教訓自己的侄女。
沒多久,紀家的管家娘子開始準時出來抓藥了,抓的正是婦女的安胎藥。
看吧,就知道,紀二少爺肯定又讓通房懷孕了。
紀家子嗣單薄,不管生兒生女,都能過上好日子,真不知道哪個丫頭這么有福氣,是紀少爺自己的丫頭呢,還是母親陸氏賞給他的,亦或者來往京城之間看上收的?
紀家的嘴巴依然很緊,什么都問不出來,直到那日為止。
大雪天,康祈府最有名的歐陽大夫沒穿鞋子被老婆拿掃把追著滿街跑,虎妻剽焊,打得大夫跪地求饒,直說再也不敢。
旁人禁不住好奇,這才知道,大夫灑錢,包了紅袖樓的頭牌一天,不過一天,便去了三十兩。
眾人都想,難怪會被打,打得好。
可是三十兩呢,這么多錢,打哪來的?
大夫被虎妻揍得不行,天寒地凍的,沒穿鞋子,褲子又薄,早被冰冷的雪水滲入,膝蓋凍得疼,只好道:紀二奶奶前些月身體不適,他診出是有了,而且還是雙喜脈,二少爺很高興,賞了十兩銀子,此后十日診一次脈,每次都有一兩的荷包拿,他攢夠三十兩,便去紅袖樓找了那頭牌,風流了一番。
旁人一聽,什么,不是通房,而是正妻有了?!
這算數好的,立刻算了起來,第一次賞十兩,所以有二十兩是荷包來的,一個荷包一兩銀,算算,紀二奶奶大概有七八個月的肚子。
再算算過門時間,二少爺的速度也是挺快的……
閑話在哪里都傳得快,傍晚時分,已經傳入了李知茜耳里,還是紀頤溯親口跟她講的。
「先跟你說,過兩日他來給你診脈,可別被他一臉瘀青嚇到!
他對閑言閑語沒什么興趣,不過石榴這一兩個月應該就會生了,聽說歐陽大夫被揍得有點面目全非,怕嚇到孕妻,他才先講清楚。
喜歡風流是歐陽自己的事情,不妨礙自己對他的評價,歐陽專精婦科,一胎還是雙生,甚至是男女,都是診脈便知,極少失誤,京城有大醫館想請他去當坐堂大夫,但他還是留在馨州康祈府,原因也簡單,他水土不服,據說年輕時真去過京城,過了三個多月還在整天頭暈肚子痛,無論如何都不舒爽,只好回來了,一踏上馨州,馬上活蹦亂跳,此后認命。
剛開始自己還半信半疑,才一個多月呢,就診得出來也太奇怪,但隨著石榴肚子的長勢,他真的相信里頭是雙胞胎了。
李知茜一聽就笑,「歐陽太太這么厲害?」歐陽大夫個頭可不小呢,居然拍得他求饒。
「一物克一物吧。」紀頤溯對歐陽太太如何厲害完全不感興趣,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今日可乖?」
話才說完,感覺到手上被一踢,男人已經很有經驗,立刻把另一手也捂上去,追著那腳印子跑。
不知道是哪一個,左右踢了好半天這才休兵。
真可愛。
「二少爺,二少奶奶,上菜了!寡绢^提著食盒進來,手腳很快的布了八菜兩湯,碗筷擺好,這便下去,二少爺跟二少奶奶吃飯時不用伺候,下人都知道。
關上門,廳里便只剩下兩人。
李知茜伸手給他盛了湯,先給他夾了四種菜,這才給自己盛湯夾菜,即便不是什么賢妻,但待夫之道,她也還是知道的。
「已經進入臘月,都在趕著過年,船運比平常多得多,明天開始,我不回來吃晚飯了,吃完你自己先休息。」
「這樣,我明日幫你收拾收拾,就先睡船驛那里吧,有時間多睡一點,不用花在馬車來回,拖了一個時辰的馬車回家睡覺,天沒亮又拖著一時辰的馬車到船驛,聽了都累,多睡一點比較實在。」
其實紀頤溯本來就是這樣想的,過去幾年,每逢臘月他便住在船驛,可她肚子這樣大了,又怕她覺得自己懷著孩子,孩子的爹還不回來,心里不舒服,這才折衷,回來睡,但晚飯在船驛吃,這樣他還能多看幾頁出船表。
沒想到妻子能跟他這樣說,紀頤溯覺得頗欣慰,「那我就先住船驛了,若是快生了,再讓人來叫我!
李知茜抿嘴一笑,「放心吧,我若要生了,怎么可能放過你,肯定是要你在門外等的!
說話間,孩子又是一踢,她放下碗筷,輕輕撫摸肚子,心想,人生也真不可思議——想成親的時候,突然知道要退婚受到青天霹靂,打算一個人的時候,又陷入必須快點找夫君的窘境,然后在京城城西往渡口的小茶亭,看著紀頤溯公然賄賂衙役,拿出本應銷毀的書信,保得自己平安。
當初同意婚事,其實只是不想進入田府而做的選擇。
紀家人口雖然簡單,但過了五年,她早知道再簡單的事情都不簡單,可以的話,她比較想慢慢挑個合適的書生,留在梨花小巷當老大,而不是成為紀家的庶媳——但她真沒有說不的勇氣,說實話,她是很感謝紀頤溯的。
若不是他,現在自己到底會成什么樣子,想都不敢想。
有一次睡到半夜,突然被紀頤溯搖醒,她一時間無法回神,他問她怎么了,夢囈得好厲害,她才想起,夢境中,自己回到康大人來梨花小院時,只是夢中的他沒來,她就這樣被綁入田家。
從沒問過他喜歡上自己哪里,但想想,還真幸好自己合了他的眼緣——當初千里迢迢來京城,用一紙婚書隔開田大人,而婚事幾乎都是他一個人在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