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日作,大率麥面一斗,水三斗,亦隨貧大小,任人增加。
水、面亦當日頓下。初作曰,軟溲數升面,作燒餅,待冷下之。
經宿,看餅漸消盡,更作燒餅投。凡四五度投,當味美沸定便止。
有薄餅緣諸面餅,但是燒馎者,皆得投之。
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燒餅作酢法》
數日后,大雨止。
大周御駕再度起行,趙妃子在登車轎前不由左顧右盼了起來,面色悵然若失。
“上來。”已然穩穩坐入寬大車廂內的宇文堂淡淡喚著。
她頓了頓,才小小聲問:“云片真的不能跟我們一同上路嗎?”
“不過小小侍女,值得你這般念念不忘?”他看著她雖著錦裳大氅,仍冷得有些瑟縮,臉色一沉,“上來!別讓孤再說第三次!
趙妃子一驚,忙縮頭縮腦地在將女等人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入坐后,面露忐忑地偷瞄著他的臉色。
“君上對不起,阿妃不該讓您久等的!
宇文堂面無表情,看也不看她,“若你也病了,耽擱行程,孤就將你扔在半路上!
“不會不會,阿妃身子勇如牛,不會病的,絕對不會耽誤君上返國的大事,真的。”她連聲保證。
他瞪著她賣乖討好的小模小樣,心下著實生不起氣來。
宇文堂將這一脆奇異常心緒歸咎于——他是個好飼主。
“病了就把你丟去喂狼!彼浜吡寺。
趙妃子許是見慣了他的冷臉,也沒覺得多害怕,圓潤小身子蹭呀蹭扭呀扭地窩到了他身邊,笑咪咪地道:“先填肥了再喂成不?”
他一口氣嗆在喉間,忍不住屈指在她粉嫩的額頭上重重敲了一下,“貧嘴!
“嗷!”身為寵物的小肉球非常捧場地倒在軟榻上滾了兩滾。
宇文堂忍不住撝住額頭。這丫頭,還當真沒把自己當女人了。
一時之間,他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惱好。
索性不理會這個教人頭疼心煩又……屢屢破壞他帝王威嚴的小肉球,宇文堂繼續取過帛書,處置起國家大事。
趙妃子在一旁耍憨賣癡了半天,眼見還是找不著機會可以追問云片幾時回來一事,只得垂頭喪氣地窩回了自己的老位子,抓起案上的瓜果面食炙肉和烤得香香的鲞魚,繼續吃。
吃了幾口后,她又忍不住轉過頭看他,張口欲言。
宇文堂濃眉動也不動,神色更嚴峻,嚇得她趕緊轉過頭去,又塞了片肉夾饉進嘴里,鼓撐得滿滿的,免得自己又一時沖動說了不該說的話。
他寬肩又可疑地聳了聳,一頓后,繼續默默看帛書。
車馬浩浩蕩蕩出了平城,北上馳往邊界,在那之前,除卻繞行過一片廣大得無邊無際的荒原外,唯一可行之道便是高嶺險峻的落雁崖隘口。
越近落雁崖,宇文堂的神情越發沉穩平靜,他若有所思地瞥了一旁抱著果盆又
睡著了的小肉球,眼神有一剎的復雜難辨。
他忽然開口,“肉球!”
她依然睡得歡,紅潤小嘴邊有一絲晶瑩唾液微掛。“趙妃子!”
“來了!”她嚇得跳了起來,頭重重撞到車廂頂上,疼得她抱頭蹲在錦榻上哀叫。
宇文堂強忍住將她抓入懷里檢查傷勢的沖動,清清喉嚨道:“等會兒你待在車里,不準胡亂走動!
“噢!彼贿吶囝^一邊乖乖應道。
“無論如何,不管發生什么事,都不準出這個門!彼凵駠绤柕目粗。
“諾!彼B忙坐好,正經地點頭。
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而后起身掀簾走出車廂,沉聲道:“來人,備孤的昆侖來!”
“諾!”外頭隨扈的護衛統領恭聲應道。
眼見宇文堂就要離去,趙妃子不知怎地心頭一跳,莫名有股慌亂不祥的感覺,好像他這么一出去,自己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也不知為什么腦中會冒出這離奇糟亂的念頭,嘴巴已自然而然地沖口而出:“君上!”
他那英俊華美若天人的臉龐微微回首,深邃鳳眸注視著她,“嗯?”
“您……還會回來的,對嗎?”
宇文堂心下一震,目光深沉復雜中帶著一絲隱若憐惜,一閃而逝,隨即恢復清冷。
“坐好!
她一雙圓圓杏眼巴巴兒地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有些怔然,但還是聽話坐在原處。
車隊越近落雁崖,前頭哨兵一百人打頭陣探過了路徑,急奔回報。“稟統領,前方無異狀!
護衛統領頷首,一夾胯下健馬回到宇文堂身畔,“君上,路徑無異狀!
“嗯,警醒些,繼續前行!彼鏌o表情地道。
“諾!”護衛統領對前方精銳鐵騎一揮手,身穿輕盔軟甲的五百名精兵熟練地
呈前、中、左右翼將宇文堂牢牢護衛周全,另六百精兵則是分別護妥馬車和一干糧草。
宇文堂披著雪白大氅,在冷冽刮面而來的山風前,越發顯得豐神俊朗,美若謫仙,烏黑睫毛掩住了眸底血腥之氣,對護衛統領點了點頭。
走!
雖然山勢極險峻,大周剽悍健兒卻面不改色,精湛的騎術迅速而安靜地通過了一小半的懸崖路,駕著馬車的也是武力強悍的護衛,雖行山路卻如履平地。
就在車隊和一千精兵全上了懸崖路的那一剎,變異陡生!
用鷹爪緊緊攀附在懸崖兩側的敵人一身黑衣,猶如地獄惡鬼般迅速翻爬了上來,精鋼鑄成的絆馬索一下子勾住了馬蹄,馬兒龐大身軀一個不穩,發出驚嘶哀鳴,重重墜跌倒地。
大周精兵雖逢驚變卻臨危不亂,迅速翻身下馬,手中泛著銀光的鋒利馬刀已橫抽在手,大吼一聲——
“敵人來襲,護駕!”
原已頗為險惡的懸崖路剎那間成了人馬雜沓紛亂、刀劍血肉橫飛的修羅場,有無數的“惡鬼”如材狼餓虎般地躍爬上懸崖,斬刀殘忍地戮進了十數名大周精兵的腰腹內,卻在下一瞬被悍勇無懼死亡的受傷精兵狠狠夾住頭顱頸項,怒吼著生生扭斷!
還有的因一時措手不及被砍中了要害,也要死死纏抱著敵人跳下萬丈深淵,同歸于盡。
大周軍兇狠悍勇之威原就馳名天下,數百來犯的死士盡管心中早已做出不成功便成仁的準備,卻也在這一剎驚懼得肝膽欲裂。
原以為有心算無心,雷霆驚變之下必能將大周軍斬殺得七七八八,萬萬沒想到己方在短短時間內便損失了一兩百名死士。
為首一名蒙面黑衣人眼神陰郁狂怒,狠戾地望向那在不遠處被團團保護著的修長身影。
“殺了那狗皇帝!”蒙面黑衣人振臂高呼。
下一瞬,有更多死士猶如黑色蝗蟲暴雨,大舉強襲向宇文堂方向——
趙妃子在馬兒嘶鳴厲叫的當下便跳了起來,臉色登時雪白如紙,火速地掀開了車簾,看見的正是其中一名黑衣人橫刀把一名大周精兵的頭顱斬落,鮮血噴飛。
她一手緊緊搗住了幾乎驚悸尖叫的嘴巴,臉色慘白發青,重重跌坐在地,巨大的恐懼和翻騰的嘔吐感緊緊攫住了她。
老天!老天!
有敵來襲,而且是強敵來襲……等等,君上呢?他還在外面,沒有遮蔽沒有保護……
“娘娘坐穩!”駕車的護衛沉聲喊道,猛然揚鞭,馬兒痛鳴長嘶,飛快撒蹄狂奔而去。
趙妃子被甩得東倒西歪,和車廂內的果盆錦墩撞成了一團,她顧不得撞得劇痛難禁的肩背,勉強抓住錦榻邊緣爬坐起來,高聲喊道:“君上人呢?有沒有人去保護他?”
“娘娘放心,鐵騎牢牢護住君上,吾皇不會有事的。”
趙妃子一顆心提到了嘴邊,腦子亂哄哄得像有萬馬狂踏而過,耳際嗡嗡然,聽的不是人死前的慘叫聲,就是刀劍無情砍入血肉骨頭的噗哺聲,素來嬌養在深閨中的她,哪里見過這樣可怕的慘事?
她下意識地將自己緊緊縮成球似地躲在車廂角落,強抑著尖叫和痛哭的沖動,拼命在心中祝禱著……他千萬千萬不要有事,還有她真的真的不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