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樣古樸的“浸月邸”是緣山而建,所以在廳與房中,隔著一道彎月似的庭院,最尾巴尖端是黑羽的書房,再來是翠微目前住的客房,靠前是大廳,再來是花嬸朗叔的房間,中間最大一塊,自然是主子黑羽的廂房。
翠微真不愧是勞碌命底,醒來不過在床上休養兩日,她就像背上長了針似,直鬧著要進后院整拾田畦。
就剛才,她才撒嬌跟朗叔求了好一陣,F在她清楚了,宅子里唯一她求得動的,就她的好好朗叔;其他兩個——黑羽跟花嬸,若知道她又臥不住想下床忙活,肯定不給她好臉色。
朗叔生眼睛沒看過這么閑不住手的丫頭!他搖搖頭嘆了聲,允了她的要求。
就這樣,嘴里哼著小曲兒的翠微拿著一把竹帚,細心地從前院一路掃到后院。人說“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她細心將泥徑上的落葉往根處撥掃,就盼這些平凡無奇的枯葉,能滋育樹木,讓它們長得更高更好。
掃著掃著,人越往庭院深處靠近,猛一抬頭,便是黑羽書房。她心知不好教他發現她在干么,經過時還特別往窗里窺探,就怕他人在里邊,被他逮個正著。
她一吐舌頭。黑羽對她多好多兇,這兩天她可嘗怕了。她每次偷溜下床動動,回頭總會看見一雙眼不悅地瞪著自己,于是只好摸摸鼻子,嘴嘆著長氣地臥回床上。
她雖然開心他記掛她,可偶爾,她還是會在嘴巴嘟囔他對她太嚴厲了。
連下床走動走動都不行——真是悶煞她了!
黑羽在,可大慨是累了,他正臥在書齋的羅漢床上,看樣子是睡著了。
睡著最好——她像偷兒似地放慢動作與聲響,只見穿著嫩黃色衣裳的她蝶似地穿過窗邊。
但是,窗里一個聲響又將她拉了回來。
“不要——母后——您要就跟我一塊走——”
作著噩夢的黑羽雙手不斷揮舞,想拉回夢境中娘親的手。夢里的他仍舊是孩童模樣,穿著上等絹衣,拚命撲打緊抱著他奔逃的花朗。
他滿心滿眼,只有他美麗的母后哭紅了眼,原本貴氣逼人的鳳袍,也沾染上大片大片的紅血。
“我兒——你快走——快走!”
“快放我下來,朗護衛——”夢里的小男孩涕泗縱橫地喊。
“——母后!”一聲低喊,黑羽自夢中驚醒。
“少爺?”一見他神色有異,翠微立刻支好手里竹帚趕進來房里。“您還好嗎?”她睜著大眼關心地望著他。
他像失了魂似地怔怔瞪著她,那眼神,感覺像完全識不得她似。
翠微急壞了,剛才她在窗邊聽見他在睡夢中掙扎,不住輕搖他,終于把他搖醒了,可怎么知道他醒來卻一副癡樣——
“您沒事吧?您還認得我嗎?我是翠微啊,古翠微,您記得嗎?”
黑羽回過神,頭個就望見她擔憂的臉。
“你說什么,我當然記得你——”他揉揉額頭,方才的夢境還歷歷在目,他才會一時恍了神,誤以為自己還是當年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孩。
他也不懂,這個夢已經好多年沒出現了,怎么今天會又突然夢見?
“您剛的眼神……我好擔心……”見他沒事,她在安心的同時,眼淚也掉了下來。
剛才她真的被他嚇到了,就連眼淚也慢了好幾步才追著落下。
“你哭什么?”黑羽沒好聲氣。他素來最痛恨在人前表露情緒,不管是開心還是難過,可說也怪,打從這家伙出現,他屢屢在她面前出糗!澳阍谶@兒多久了?”
她抬手擦去眼淚。
“好一會兒了,我剛自您窗邊經過,聽見您一直在喊什么‘牡厚’,什么放開我、一塊走的……”她頓了一下又問:“‘牡厚’是誰。克隽耸裁词氯悄鷤牧藛?”
黑羽瞧她毫不驚訝,就知道她沒聽懂“母后”的意思。
八成,她當他是在喊一個姓牡名厚的人吧。
這也是她單純的地方。他四兩撥千斤地說:“只是作了一個噩夢,沒什么——”不過他緊接著想起:“你怎么沒在床上休息?”
翠微縮了下脖子,還以為他或許不會注意到的。
“我躺膩了,所以下床走走”她沒膽直說她在外頭掃地的事。
黑羽又用那種嚇死人的眼神瞪她。
“你是覺得傷不夠重,還想把自己身體搞得更不舒服?”他推她離開羅漢床。“還不回房躺下!”
“等一等——”她扭了下身搖頭!拔覄偤糜惺乱f!
他瞪她一眼才點頭!罢f!
她垂下頭,好努力才把話說出口。“您前兩天不是跟我提過,您……愿意答應我一個要求?”
她早先不是說不用,現反悔了?他瞇起眼打量她。“你想到要什么了?”
“對——”她深吸口氣,驀地抬起頭來!拔蚁敫粋機會——一個接近您的機會!
黑羽表情驚訝,好似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見的。
“你——”他有沒有聽錯?她剛說的……真是那兩個字?
翠微垂下頭,臉頰紅得跟熟透的蜜挑一樣。“我知道我這個要求,太過出爾反爾,早先說得好聽,什么該報答的人是我,我不應該跟您要人情的,但……”她邊說,邊緊張地扭著細長的手指。
黑羽順著她動作下望,發覺她指尖不再如初見時那般干澀枯荒。
她確實有把他的交代記在心里——他唇角微微一揚。
“但這個主意就是不放過我——”她終于按花嬸的吩咐說出口了,當然,這里邊八成是她自個兒的意思,花嬸的意見只是幫敲了下邊鼓,給了她勇氣。
“我想要親近您。”
她深吸口氣大膽抬頭,直勾勾的眼神藏著羞怯——與滿滿的決心。
她不是在跟他開玩笑,他讀出她眼里的堅定。
她繼續表白:“我對您……已經好久好久了……從之前偷偷躲在蘆蕩里聽您吹笛子那時開始,我就已經……”
黑羽何其敏感,馬上發覺她偷偷隱掉句里最重要的話——己經好久好久了——“什么”?他審視她紅到不能再紅的臉龐,活到這把年紀,二十有七,他頭一次興起捉弄人的意念。
不知她怎么應對?他邊說話邊想!澳阍捳f得沒頭沒尾,我聽不懂!
她瞠目結舌。她都說得這么白了,他竟然還不懂?
“那——”
“做給我看!彼氪瓜麻L睫露出促扶的笑,確實他此刻不安好心,他帶點惡意地想看她究竟能為“親近”做到什么程度,而她寫在眼睛里的決心又是到什么程度?
“不然我怎知道你說的‘親近’,到底是哪種‘親近’?”
翠微一張臉皺得像吃了什么酸牙的腌梅似的。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嗎,哪里懂什么“親近”的法子,當初花嬸點撥她,也沒教到她這一樣。
真是苦惱死她了!
可這節骨眼,她又不能告訴他等會兒,她得先去灶房問一下花嬸來再答覆他!花嬸交代過,她們倆私下的討論,可以偷偷做,但絕不可傳到少爺耳朵里。
少爺最忌人家私下勾搭設計他什么,每每知道一定發火——花嬸如此耳提面命。
見她猶疑不決,他有些欺負人的開心。這才對嘛,老是他在她面前做些不合自己個性的事,所謂風水輪流轉,他終也看見她手足無措了。
黑羽心里得意,可表情仍舊鎮定,絲毫窺不出異狀!白霾怀鰜砭退懔。我不可能答應這種不知底細的要求……”
“我做!”她猛地開口。
這倒新鮮了!黑羽手一攤,等著看她表現。
翠微雖有些憨傻天真,可她感覺得到,少爺能否接受她,就全看她這會兒怎么表現了……她蹙眉苦思許久,冷不防一件事從她腦袋深處鉆了出來。
有了!
她喜不自勝朝黑羽靠去,憑著記憶抱住他頭,好純好真、絲毫不帶邪念地用嘴輕碰了碰他的額。
那軟軟微濕的觸感,教黑羽呆如木雞。他怔怔望著她。
“你——”他的心整個亂了。
他一直認為她絕不可能主動碰他,可她輕輕地一吻,就像顆大石砸中他心湖,那漣漪蕩起之大,直教他頭暈目眩。
要不是她這一碰,他根本不會曉得,原未自己——如此渴望他人碰觸!
望著眼前還在張合說話的小嘴,他體內一把火燒了起來。
可惡這丫頭,在對他做了這種事之后,表情怎么還能如此天真無邪?
翠微渾不覺自己觸動了什么,還在解釋她所以親他的原因。
“小時候我也常作噩夢,每次我哭醒,我娘總會摟著我膀子,不住親親我額頭,安慰我不要哭——”她雙眼燦燦地瞅著他笑。“我很喜歡我娘親我的感覺,你呢?”
傻子,她以為他聽了這種話會覺得開心?
只見他表情倏地變得嚴肅,接著一個俐落動作,反手端住她腦勺,唇就這么貼了上去。
他從她方才短短一觸中發現,他想要這個家伙。
他想要她的唇再次貼著他——不光是額際,就連臉頰、嘴巴,他身上每一個地方,他通通都要!
是她燃起來的火,她就要負責到底!
他炙熱的唇瓣密合地磨著她嘴,仿佛想要將她吞進肚里的火熱,道盡了他對她的渴望。
初次被吻,翠微只能瞠著雙眼驚望著他貼近的俊顏。老天爺——觀世音菩薩——釋迦牟尼佛——有沒有誰能來教教她,現在是怎么一回事?
此等接觸,是純潔無垢、未解情事的她無從想像的!
她不太懂——兩個人的嘴,真的能這樣緊貼著又吮又啜?
感覺到她的僵硬,他一邊呢響,燙熱的唇沿著她唇角吻上她臉頰。
“眼睛閉上——”
聽見他的吩咐,她像個乖孩子馬上照辦。
他綻了朵無聲的笑,真聽話——聽話到他迫不及待想張口吃了她。
他嘴唇滑過她臉頰,之后停在她耳畔,接著一咬。
“啊……”她肩膀一縮,體內泛起一股又甜又軟的感覺。
他拷問著她:“你的‘親近’跟我想的是一樣的嗎?你會讓我這樣碰你,甚至在你身上做出……會讓你哭泣喊疼的事?”
此刻的他,不是往常那個理智過人,冷冰冰的黑羽,而是欲望被挑起,全身散發誘惑氣息的火熱男子。
她;蟮赝,好一會兒才找到聲音回答:“如果這樣……會讓您開心的話……”
可惡!這種話——完完全全打中黑羽心房。這要他如何按撩得下不碰她不吻她?
這家伙——他帶著憤懣地吻上她嘴,她到底知不知道她觸動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