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余無缺撫須。原來是不打不相識啊。
“若他真的有心欺負人,應該是一臉得意、興奮莫名才對!庇嘈⌒∽屑毣叵肽菚r東方展言的表情!暗皇恰?嘀樒圬撊,好像明明知道自己正在做錯事又不得不做,當下女兒只覺得奇怪。后來認識屏幽,聽她說了,才知道他是有意為之,不想被他爹牽著鼻子走的反抗。方法是笨了點,但很有用!
余無缺呵呵笑了出來!笆前。粬|方展言一鬧,東方渡就算在街上遇見我或你娘,也會摸摸鼻子繞道走人,的確省下不少麻煩,可你的名聲也損了不少!
“那不重要!庇嘈⌒]揮手表示不以為意!暗驼娴目上Я,明明有天分卻不能習醫,東方家的規矩真奇怪。”
“他沒你這心腸,學了也是白學。再者,我朝對于御醫多有限制,對三代入主太醫院的東方家更是。不得于民間設館行醫,不得私授醫術,九族不得涉入藥材買賣等,限制之多,與其說他們在行醫,還不如說他們在做官!
“御醫是醫官,他們的確是官啊!庇嘈⌒〉。
余無缺一笑。“在行醫救人之前他們得先當官做人,經手的不是病人,而是踩在他們頭頂上的主子!
“如此說來,東方展言不能當大夫倒是好事!庇嘈⌒∷尖狻
“以他那糟糕的個性,要真當上御醫,大概第一天就被皇帝送到午門問斬了!
“這不是因禍得福么?你不必擔心守寡!
“爹!”余小小翻了白眼!芭畠褐皇亲⒁獾剿耐獗。那相貌任誰都會多看幾眼的不是?至于喜不喜歡——女兒只能說外表是不討厭,但人不怎么欣賞,若要在他和四處行醫之間選一個,女兒只會選擇后者!
“就算真喜歡上了?”
她點頭:毫不遲疑:“就算真喜歡上了!
余無缺定定看了她再認真不過的表情,半晌,終于敗下陣來。
“我得說你比你娘難纏,女兒。若往后真能有個女婿,無論是誰,爹同情他!
當她老公有這么可憐嗎?余小小不服。
“爹這話說得太早了,女兒連喜歡的對象都還沒個影兒呢!
“看來與其等著抱外孫,還不如指望你娘生一個讓我抱比較快!
余小小一愣,會意過來,難得激動地跳了起來!澳镉辛?”
余無缺喜色上臉,點頭,比出一根手指頭點明胎期!拔蚁氲冗^完前頭三個月安胎后再讓她知道,免得她患得患失,反而不好!
“也是。有孕首重心緒,心寧則神定,神定則胎穩,不過娘這么好動……”
“這就要勞你多擔待點了,女兒!庇袀能商量的貼心女兒真好。
“應該的,那可是我弟弟呢!庇嘈⌒∵肿,想像未來弟弟的模樣,露出期待的笑容,總是淡然的表情多了份溫柔及天真。
“是男是女還不知啦,瞧你這表情,”比他這個當爹的還興奮。
“不管。爹想好名字了么?”
“你是小小,下一個當然是大大!
“嗄?”忽然發現她家爹爹似乎不怎么會取名!翱蓜e跟女兒說若將來再生一胎就叫中中。”余小小瞎說,純粹起哄。
沒想到余無缺竟然眼睛一亮,贊道:“好主意!”
……事實證明,她爹真的很不會取名字。
和余無缺又聊了一會,余小小回到自己的廂房。
關上門,放妥針具,雖是該就寢的時間,卻了無睡意。
她坐在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邊喝邊想著自己方才和義父說的話。
“那家伙個性太糟了……”她低喃,想起下午的事,自然也想起東方展言當眾大吼的話。
“誰會喜歡那種高大愛說教的女人,我巴不得她離我遠點,愈遠愈好!”
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熬湍菑埬樣惺裁春每?”
咚,一顆石頭飛過半掩的窗,落地。
“是很好看……”唉,她果然膚淺。
咚、咚!兩顆石頭。
“可惜個性太差,讓人連朋友都不想當!
咚、咚、咚上二顆石頭。
余小小轉身,從右側成堆的醫書上隨便抽了一本翻開就讀,完全沒發現有只捧著滿掌碎石的手從半掩的窗口伸了進來。
手腕一翻——咚咚咚咚咚……大石小石落地板。
“誰?”
“……我!贝巴獾穆曇暨t疑。
有點熟,但不太熱!斑@位大俠若欲求診,明日請早。”
經常有高來高去的江湖人夜訪余人居求診,足以余小小對這種夜半潛入求醫的高人行舉已經見怪不怪,除了方才被石頭的聲音嚇了一跳之外,態度還算鎮定。“對了,明日求診請記得走大門,不送!
窗外沒有離去的腳步聲,倒是送進一聲郁悶的嘆息。
“是我。東方展言!
“你爬我家的墻作啥?”余小小走到窗邊,低頭看地上碎石,雙眉微擰。
他爬——“我爬什么爬?那么矮的墻,一跳就進來了我爬什么爬!
跳?用跳的?“你會輕功?”
“少看不起人!”氣悶。為什么她的反應不能再正常點?
一個人,還是個男的,深夜潛入,就站在她閨房外,正常的姑娘——
不,只要是正常人,都會嚇得大喊有賊,她呢?問他爬墻作啥?還質疑他會不會輕功——
“你竟然會輕功?”余小小不敢相信。他才幾歲,為什么也會?難不成輕功是大唐王朝百姓的基本功夫?
“我五歲開始練武怎不會?”咬牙,這女人到底把他看得多扁。
“真過分!庇嘈⌒∠胍膊幌耄蛧@。
“哪里過分?”半掩的窗可沒法擋下她的聲音,東方展言聽見了,心情更差!半y不成我就得真的什么都不會,當個廢物你才高興啊?”
“并不會好嗎!怎么可能高興得起來!皷|方展言,你這么晚了翻我家的墻就只是想炫耀你會輕功?”騎馬、輕功——自己想學的他都會,唉,不開心。
“誰在跟你炫耀,我是來道一”倏地收口,吞下后頭那個“歉”
字。想起方才的對話、自己的口氣——都是她,把他給氣得忘記自己是來道歉的。
“你到底進不進來?”
“嗄?”
余小小不等他回應,逕自打開房門。“進來吧!
“你到底記不記得自己是個姑娘?還是個云英未嫁的黃花大閨女!”
為什么是他來提醒她?東方展言忽覺一陣頭暈目眩,真的是氣到不行。
“好了,別撐了!币娝麍詻Q不肯進房,余小小只好走出去扶人。
“都受傷了還逞什么能。如果你真愛面子,就不該這時候來找我!
東方展言退后一步閃過她伸出的手,腳下不慎踉蹌,整個人晃了一晃!罢l想得到你會開門——”
“要我扛你進去嗎7”余小小開始挽袖,一副本姑娘說到做到的強硬態勢。
真是夠了,她怎么可以這樣?怎么可以毫無男女之分?怎么可以——
“我自己進去……”輸了。
“這還差不多。”余小小先進房,端起盆架上的空水盆往外走,在與進房的東方展言錯身而過時開口:“等我一下!辈淮鹪挘司痛蟛阶哌h了。
進姑娘閨房還是十六年來頭一遭,說什么都不自在。東方展言一進房,就這么站在門邊,視線定定落在桌上,不敢四處游移。
那桌——“好亂……”他傻眼,先是看見靠墻那側歪七扭八堆成山的書冊,沿著桌緣還有幾本凌零攤開的書,接著是文房四寶,旁邊是一個——白布人偶,上頭沾著墨漬,只差用朱砂補上生辰八字就可以拿去行巫蠱之術了。
這真的是姑娘的閨房嗎?東方展言好懷疑。想起姐姐們的閨房,雖然沒進去過,但至少曾在窗邊看過,哪個不是整整齊齊、粉香撲鼻?這里光桌子就亂成這樣,更別提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草藥味,但——
不難聞。應該說,比起胭脂香粉的味道,他還比較喜歡這味道,雖然味道重了點,東方展言心想,不自覺地閉上眼。心神漸次恍惚……
“讓讓,你擋路了!
倏然醒神,東方展言尷尬地側身讓路,臉上微熱。
“過來坐下。”余小小將藥箱放在桌上,裝了溫水的水盆擱在盆架上,指著桌邊的木凳說。
“哦。”愴惶回神,東方展言無法多想,恍惚惚照做。
余小小拉來燭臺好看得更清楚些,這一看——“誰這么恨你,凈往你臉上打?把你打得跟豬頭一樣。”她說,擰干布巾,清潔他臉上的血污。
“嘶!”東方展言顫了下,瞧見她俯下的目光,感覺自己被鄙視了,頓時著惱,咬牙忍痛,不再出聲或多作掙扎。
“痛就叫出來,哭也行,我不會笑你的。”
才不會上你的當!東方展言悶哼,驚訝地發現余小小擦拭的力道減了些,已經不像方才那么痛。
他感到迷惘。下午才發生那樣的事,應該生氣的她卻在幫自己療傷——
她為什么不生氣?
余小小停了下來,低頭:“還是太用力了?”
被這么一問,東方展言才意識到自己看她看得呆了,神情扭捏地收回視線,目光閃爍游移!澳阍趺粗牢沂軅?”
“石頭!贝_定沒事,余小小繼續清理他的臉,見他露出不解的表情,才又說得更詳細:“上面有血!
“喔!
……沉默。無話可說的沉默籠罩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偌大的房室,只有偶爾的水聲、時而低嘶的痛呼聲,開開合合的瑣碎聲響。
余小小忙了好一會,確定傷口都上了藥,最后從藥箱里拿出一個瓷瓶放進他手里,轉身整理藥箱,邊交代:“給你。明天開始照三餐飯后服用,讓你強筋健骨用的。”
“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醫者父母心!庇嘈⌒∠肓讼耄謴乃幭淠贸鲆恍」匏幐嘟坏剿稚。“這是碧玉凝脂,給你,記得每晚睡前把臉洗凈抹上。這藥很好,沒幾天包管你從豬頭變回人樣!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都說醫者父母心,你不懂?”被打傻了嗎?
“我是不懂。”東方展言看著她的側臉,燭光閃爍,在她側面的曲線裹上一層薄薄的光暈,析透出朦朧的柔美。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份異樣的專注。“我只知道換作是我,一定已經動手打人,不可能還出手相救,沒有再多踹幾腳已經算佛心來著!
余小小愕然!澳氵是不要學醫的好!钡f的沒錯。
“余小小——”
“嗯?”余小小隨口應了聲,卻等不到下文,疑惑地轉頭,發現對方站在旁邊,表情古怪地看著自己,一下子皺眉,一下子揚唇傻笑,一下子又抿嘴,一整個糾結。“如果沒事,可以走了,不送!
“你……是不是喜歡我?”
咯哆!藥瓶滑手,掉在桌上滾啊滾。“……嗄?”
“所以不管我對你做了什么,你都不會生氣!痹趺聪胍仓挥羞@答案才能將她的作為合理化!耙驗槟阆矚g我!睎|方展言不知道自己原本紅一處紫一塊的臉此刻已經紼紅滿面,兩只眼睛——其中一只還腫得只剩條縫,直勾勾看著不發一語的她。
被打成豬頭的俊臉就算因為害臊而滿面羞紅——仍然是顆豬頭。
余小小連續三個深呼吸。
“我本來以為你很聰明——”
瞧見她逼近,不知怎地,東方展言下意識地往后退,“我是聰明——”
“但我發現我錯了!彼驍嗨。“你是笨,很笨很笨的那種笨!
東方展言惱火。“余小小,我不會因為你喜歡我就容忍你!”
她繼續走近他,逼他后退。“我不是不生氣,但我選擇用另一種方式發脾氣!
被節節逼退的東方展言腳跟絆了下,一轉眼,被逼到房外。
“若我當場讓你難堪,不過是稱了他們的心,讓你找我當街對罵,然后呢?隔日變成城里供人閑嗑牙取樂的新話題?這樣對我有什么好處?”
“你會怕?”東方展言不信!澳愀静辉诤!
“是,我的確不在乎,我爹娘也不在乎,但他們會因為流言蜚語指涉的對象是我而為我心疼,我不想讓他們掛念這種小事,所以能免則免。”
看得出她不在乎和知道她真的不在乎是兩回事。至少他就無法理解她的想法,更嫉妒她的灑脫!澳汶y道不知人言可畏?”
“之所以人言可畏是因為你‘畏’,心里一旦怕就真的輸了。不畏不懼,人言能奈我何?”
不畏不懼……東方展言仔細咀嚼她話中深意。
“再說,若我不動聲色,他們反而會怕,想著我是不是哪天會趁機報復,擔心以后上門求診不會有好果子吃,有了這層顧忌,他們以后就不敢犯我,這比當場動怒要來得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為什么不?”
“你氣他們?”
“當然。是人都會生氣!
“但你沒有生我的氣——”
“誰說我沒有?”余小小哼哼冷笑!皷|方展言,除非對方窮兇惡極,救治有害無益,否則無論是誰我都會救——對我而言,一個人的性命永遠排在我對這人的好惡之前。大夫的職責就是救人,我幫你上藥純粹是因為看見有人受傷,我無法視若無睹,如此而已。請你不要妄自尊大。清醒一點,東方四少,你以為你是仙還是妖?能長生不老?長得好看又如何?終有一日雞皮鶴發、齒牙動搖,到時不過就是個老頭——不是每個人都會看在你相貌出眾的份上寵你縱容你,更何況你現在這張臉根本不能見人。”
為了證明自己的話,她往側跨一步,抓來銅鏡讓他照照自己現在是什么德性。
“嚇!”這誰!東方展言瞪著鏡中模糊難辨的臉,燭光昏黃看不清楚,但看得出慘不忍睹,他甚至不覺得腫得只剩條縫的左眼是睜開的。
余小小滿意地放下銅鏡。“現在就請你趁著月黑雁飛高,趕快遁逃回家,別在街上晃悠嚇人!彼﹂T,落閂。
東方展言瞪著緊閉的門板,抬起的手不知道要敲門還是敲自己腦袋。
他的臉依舊潮紅,只差沒滴出血來。
但他很清楚這回不是害臊、不是天氣燠熱,而是——深深的、從未有過的,羞憤!
她、她、她竟然當他的面甩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