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秋桐卻睡不著。不只是惦念著那還沒割的野草,不只是牽念著為溫家賣命了數十年,卻落得如此下場的老賬房,她還同時深深掛記著那沉甸甸壓在心頭的決定。
要下定決心去做一件事并不難,最難的是真正去實踐完成它,尤其是如何扛起“漱玉坊”,如何讓它起死回生。
難,太難。
說到底,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她也只不過是個丫頭呀!
秋桐嘆了一口氣,翻身坐起來,在單薄的中衣外添上了件樸素的淡綠色衫子,并不忘把灰撲撲的深色棉襖裹上身。
夜涼如水,又是秋天了、她病不得的。要是病了,還得花錢吃藥,萬一倒霉病死了,那她人是輕松了,可這府里的大大小小該怎么辦?
她將一頭青絲綁成了及腰的長辮子,穿上最破舊的一雙鞋,小心翼翼地點起一盞燈籠,推開房門,踏入夜色里。
外頭很冷,但幸虧快十五了,天上有皎潔欲圓的月亮,她索性吹熄了燈籠,就這么漫步走向園林。
四處都沒人,沒聲息,連蟲唧聲都不知消失到哪兒了。
秋桐打了個冷顫,小手攏緊了襖子,邊走邊哼著曲兒壯膽。
“小白菜呀地里黃,三歲兩歲沒了娘,爹爹……”她呆了下,連忙呸呸呸了幾聲!把,我真傻了,沒事唱這個做什么?換——”
可唱點什么呢?丫頭堆里翻來唱去不外乎這些自小飄萍般零丁無助的曲子,哪里有什么歡騰慶團圓的熱鬧好調子?
她苦苦思索,就這么想著想著,差點被高高亂長的草絆倒了,這才回過神來。
咦?到了。
秋桐搖搖頭,暗笑著自己一到晚上就變笨了的腦袋?梢欢琢讼聛恚虐l覺自己連鐮刀都沒帶,還割個頭呀?
“算了,雙手萬能,沒什么是這一雙手做不了的事。”她信心滿滿,微笑地使勁拔著那一叢叢看似柔弱卻結實的野草。
她好不努力地拔拔拔,拔得掌心磨疼了、腫了,連手指都熱辣辣得幾乎彎不俐落。
直到偶然抬起頭,用袖子抹去滿額的涔涔汗水,她才瞥見那個月光下高大幽暗的身影。
“誰?是誰在那兒?”秋桐大大一驚,倒抽了口涼氣,疾聲喝問。
那偉岸的身影一動也不動,只是閑閑地站在那兒,負著手,冷冷地看著她。
可恨月光太亮,亮得她不得不清楚瞧見了那雙深邃冰冷,卻又閃動著一絲令人摸不透的嘲諷光芒的眼眸,也不得不看見那張英挺粗獷冷漠的臉龐……她下意識一陣莫名心慌起來。
他一身黑衣,形容俊美如神,卻隱隱散發著教人恐懼的魔魅妖異。
糟了,該不會是園子太大,人氣太少,連什么不干凈的臟東西都聚過來了吧?
她嘴巴發干,卻撐著一口氣,冷靜地瞪視著他。
就算是什么臟東西也不能非請勿進,這溫府是有主人的,再不也有她這個丫頭守著!
“你是誰?”秋桐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站了起來!叭胍,誰讓你進來的?”
懲屈著長長的一口氣不敢喘,還足足花了她十個心跳的辰光,終于,男子開口了。
“你又是誰?”他低沉的嗓音如濃得化不開的夜色,也一樣冰冷諷刺。
“我是……我干嘛告訴你呀!”她沉下臉。
“你再不走,我要叫人來了!
“叫。”他淡淡道,“我等你叫。”
“你——”她一時氣結。
男子仿佛看穿她的虛張聲勢,也看穿她的顧慮,眼底諷笑之意更深了。
秋桐的確有顧忌,這沒落的豪門大院里就剩下了四五個人,不是老就是小,最年輕力壯的就屬她!難不成她還能叫老季伯出來和這高大賊子廝殺不成?
“你有什么目的?”她冷靜了下來,拍了拍沾著草屑和泥土的小手!耙龟J民宅,不外乎兩種目的:一是劫財,二是劫色。不過很可惜,你應當也瞧見了,溫家沒有金銀細軟,只剩下一座破落待修的園子,至于色……我相信你隨便到哪家窯子,都能找到比我更有美色的姑娘,所以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男子目光深幽地盯著她,英俊臉上卻看不出任何喜怒!澳愕褂悬c膽量。你是誰?溫家大小姐?”
“我只是個丫頭。”她防備地看著他。
饒是嘴上說得勇氣十足,她心下還是抑不住地微微發慌,厚厚的襖子也不太暖,抵擋不住如水的涼夜;或者是他銳利的目光令她手腳發抖的?
她學他將雙手往背后藏,只不過她是唯恐顫抖得厲害的手,泄漏出了她心里的害怕。
怎能不怕?黑夜沉沉,他又是個高大的陌生人,渾身散發著不祥的氣息,就算這里是她的地盤,她還是怕。
“丫頭?”他似笑非笑,緩緩抱臂。
秋桐警戒地盯著他賁起的肩臂肌肉和寬厚的胸膛……更不祥了,他的模樣像是可以輕易擰斷她的脖子,或是一拳將她打飛出去。
“對,就是個丫頭。”
“可笑啊可笑!蹦凶域嚾淮笮α似饋,笑聲里帶著濃濃惡意的滿足!敖系谝豢楀\世家,貨通天下的溫家,沒想到就剩下一個丫頭在這兒撐著,端著,真是教人不勝歉吁哪。”
“你這是什么意思?我們溫家當然有的是人,我們溫家……”秋桐惱羞成怒,一口氣堵在喉頭!肮馐切Q房絲場繡坊就有上百個工人,還會少人了嗎?你別瞧不起人了。”
“是,上百個工人!彼β曄В〈揭琅f駐留一絲揮不去的冷笑。
她心底毛毛的,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讓她感覺到心下陣陣發摻。
“你到底想怎么樣?”她有種預感,他闖入這大宅子里,不是為了財,也不是為了色,而是某種她想不透也摸不清的……秋桐正胡思亂想間,沒發覺男子不知幾時已來到她面前,高大的體魄深深籠罩、威迫著她。
“你究竟——”她抬頭,驀然驚跳了起來,渾身僵硬!澳阆敫陕铮俊
他緩緩俯下頭,修長粗糙的大手獰不及防地握住她的下巴,逼迫她迎視自己。
“你,怕我嗎?”
驚慌的心在胸口坪坪狂跳,秋桐戒慎恐懼而憤怒地瞪著他!芭履?笑話!我怕天怕地,就是不怕擅闖民宅、卑鄙下流的無良賊子!”
“哦?”男子語氣淡然,眸底寒光卻令人不得不驚懼。
“我警告你,你要真敢碰我一根手指頭,我就咬舌自盡,你不會占到任何便宜的!”她一咬牙,大不了是一死。
他渾身散發的灼熱體溫和凌人霸道的氣勢,令她喘也喘不過氣來。
她從未和一個男人如此近地接觸過,也從沒有任何一個男人碰過她的臉……她心慌,她氣憤,同時也莫名忐忑燥熱。
而且該死的是,在這緊急時刻,她竟然還有心思察覺到看似一身風塵仆仆的他,身上衣衫綢質精密,是上好蠶絲織就的天青料子,配他寬闊的胸膛肩背格外顯稱。
“你這股愚蠢的勇氣,也是百年溫家調教出來的嗎?”他逼視她,眼底閃動著熾熱的邪惡,諷刺的問。
她懲著一口氣,努力不瑟縮,狠狠地瞪著他。
“我說過你要是敢碰我——”
下一瞬間,她的唇瓣被某個冰涼而有力的東西強勢地侵略了!
秋桐倒抽了口氣,駭然地想掙脫他蠻橫的掌控,和那陌生卻狂野的唇。
男子緊緊地將她筵在鋼鐵般的臂彎里,兇悍地用唇辦輾轉懲罰著她的大膽與愚勇。
這就是溫家的“好家教”嗎?她以為憑這不足為懼的勇氣就能對抗、抵擋得了他嗎?
是誰給了她這樣夷然不懼的勇氣,給了她這樣自以為是的骨氣向他放話?
這點令男子更加怒火中燒,唇瓣狠狠地蹂躪著她嬌軟的小嘴,那狂猛灼烈的火焰像是能將她燒成寸寸灰燼。
她喘息,她掙扎,她痛恨眼前這該死的惡霸硬生生奪走她珍貴私密的……女孩兒的初吻…他太唐突太放肆,他、他他……在最初的震驚過后,秋桐回過神來,死命地踢他、踹他,嗚咽著瘋狂地想咬死他。
可是他毫不留情地緊緊簸著她,步步吞噬掉她柔軟的甜美……她怎么也掙脫不了。
秋桐又羞又恨又惱,恨不能咬舌自盡,可是她整個人整個唇全都被他占領了、掌控了,就算要死,也身不由己!
好痛……她的唇又熱又燙又痛,仿佛可以嘗到自己嘴里咸咸的血味……她以為自己會就這樣羞憤而死。
就在她以為自己快要死掉的時候,那殘忍的掠奪不知怎的漸漸緩和了、放慢了下來,不知幾時,他的舌尖開始轉為誘惑撩撥勾惹著她的,她呼吸一窒,背脊不禁竄過一陣強烈的栗然。
一股陌生的奇異感覺隨著他邪惡的溫柔舔弄吸吮蔓延全身,她深深戰栗,本能地想逃開這遠比剛剛的傷害還要更令人心慌的灼熱悸蕩。
然后就像一開始那樣的迅雷不及掩耳,他的氣息和熱度倏然消失在她敏感的唇瓣上。
她怔怔地望著他,微微紅腫濕潤的櫻唇嬌艷欲滴,帶著一絲茫然的傻氣。
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深幽幽的眸光里看不出任何情緒。
秋桐下意識地碰觸著自己的唇,他濃厚狂野的味道仿似還留在上頭,她微微暈眩,腦中一片空白。
“原來堂堂溫家的教養,也不過如此。”男子微微一笑,笑意冷得令人打顫。
秋桐頓時如遭電極,猛然自恍惚中驚醒過來,想也不想便甩了他一記耳光“你、你這個天殺的混帳、色鬼!你憑什么對我——”她眼圈紅了起來,怒火中燒。
“有意思!彼⒖∧橗嬕蛑負澲ξ⑵^頭去,卻只是若有所思地輕觸頰上熱辣辣的印子。
“有什么意思?”她恨恨地瞪著他,手背拚命擦著唇!芭夼夼!”
他沒有回答,只是用那令人膽寒心慌的深邃眼神盯著她,然后一如來時,迅速而無聲地走了。
秋桐呆呆地望著那個黑沉沉的背影,冷冷地消失在黑暗的夜色里。
他被她摑了一耳光,居然沒有生氣?她還以為他會咆哮地擰斷她的頸子。
他究竟是什么人?他、他究竟想做什么?
“可惡!”火辣辣的羞憤涌了上來,她憤然地猛擦著自己的嘴,淚水不爭氣地滑落了下來。
真是撞了邪,見了鬼!
可惡!可惡!
下次就別讓她再撞見他,要是再撞見……她非殺了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