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
今兒個是胡荼靡二十三歲的生辰,從一清早,她就里里外外忙個不停,雖說是為了準(zhǔn)備今晚的宴席,但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相公。
“夫人,不要太擔(dān)心,你吩咐的事情,下人們都照辦去了,只是你真的確定只要準(zhǔn)備天爺愛吃的菜色就行了嗎?今兒個的壽星可是你。
“崔嬤,我不要緊,其實以前我在胡家,別說慶祝了,就連一碗壽面都吃不到,我的飲食一向清淡,沒有特別愛吃的菜肴,現(xiàn)在,天耀愛吃的東西,我就愛吃,你們只管準(zhǔn)備我吩咐的菜色,其余的不要多問!
“夫人真是有心,希望天爺可以看得見你的用心,別老是一張臭臉對著你,你又沒有做錯任何事,為什么要受到這種對待呢?”崔嬤越說越氣憤,在烏家堡里,就她這個老婆子與夫人最親,也曾經(jīng)聽說過夫人輕描淡寫地提過在娘家遭受的委屈,心里對她可是有一千個、一萬個心疼!
“崔嬤千萬別這么說,這是我跟天耀之間的問題,誰也不要怪他,或許是我真的做了讓他不高興的事。”胡荼靡眼圈兒一陣泛熱,卻仍舊是忍住了不讓眼淚掉下來。
崔嬤見她語氣堅定,最后只能點點頭,回頭吆喝著手下的奴才個個動作利落一點,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給夫人惹麻煩。
胡荼靡轉(zhuǎn)眸望門外,遲遲沒有得到烏天耀回堡的消息,讓她的心里忍不住忐忑不安,她派人去問過了,聽說他昨天就回到東瀛臺,就算腳程再慢,今兒個過午也應(yīng)該回到烏家堡才對。
只見外頭天色都快黑了,卻仍舊不見他的歸來。
他真的會回來嗎?這一刻,她心里有滿滿的不確定。
“走或不走,是由你自己決定的,不是嗎?”
臨行前,他對她所說的話,至今都仍舊像根利針般不斷地刺痛著她的心,胡荼靡緊緊捉住揪痛的心口。
她只想著他會回來,但是,如果他真的不會回來呢?
這一瞬間,她的心里迷惘了。
如果,他真的不回來呢?
天黑了。
烏家堡的一干仆眾陪著她等到了子時,仍舊沒等到主子歸來,最后,是在她的堅持之下,才讓崔嬤領(lǐng)著他們下去歇息。
一桌子精心準(zhǔn)備的美味菜肴都沒動過,從溫?zé)岬嚼錄,依舊維持著原狀,卻少了最初烹調(diào)出來的美味。
眼前的天色,蒙蒙亮了。
胡荼靡坐在花廳前的紫檀圈椅上,靜靜地看著門外的天色由灰暗漸漸地變得光亮,沁著一絲涼意的晨光從屋外迤進(jìn),照在地面上,映亮了她一夜未眠的憔悴臉容。
她等了一夜,一整夜,她的心情沉重得入不了眠。
其實她心里知道等待是無謂的,但是她卻不想就寢,或許,在她的心里仍舊抱著一絲希望,希望他會在最后一刻趕回烏家堡。
可是,他沒回來。
她不是只想著他會回來,是她根本就不敢去想他不回來的結(jié)果。
驀然,一顆豆大的淚珠滾落,濡濕了她柔軟的臉頰。
她飛快地擦掉淚痕,像是極力否認(rèn)自己內(nèi)心的傷悲般,但是,就在她擦掉之后,另一顆淚珠子再度滾落,滿滿的心酸,就像是傾倒了一般化成了淚水,再也抑制不住。
“夫人,天爺回來了!”門外傳來了奴仆的通報聲。
方才聞聲,胡荼靡就像跳起來似地從椅子上站起,一刻也沒遲疑地往外奔去,一路上,她死命地擦干眼淚,卻無論如何再也打不起堅強(qiáng)的笑容。
“為什么昨晚你沒有回來?”
見到丈夫的第一句話,胡荼靡問得又緩又沉,她讓自己的臉容看起來平靜如昔,眼前明明是同一張熟悉的臉龐,他的表情卻讓她覺得陌生。
“你不要用那種眼光看我,我不喜歡!睘跆煲擅畹匮陲椓诵奶摰那榫w,逃避似地別開視線,“你想要什么當(dāng)補(bǔ)償,就只管開口吧!無論你想要什么都只管拿去,我沒有意見,只要你高興就好。”
“你以為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顫著聲問。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你只管開口沒關(guān)系,你有想要的東西吧!你說,只要你開口要求的,我都給你!所以,不要再演戲了,什么約定,那只不過是你想出來的好聽借口!彼仨粗,挑起眉梢,似乎想看她究竟要如何開口。
久久的一陣沉默,胡荼靡抿著嫩唇,不敢置信自己竟然還笑得出來,她感覺自己的心痛得像在淌血,可是她竟然笑得出來!
“好,我會的。”她柔順地點頭,“你給我三天的時間想想,三天后,我會告訴你,這次,我想從你手里取得什么補(bǔ)償!
聽到她的回答,烏天耀一方面松了口氣,另一方面卻覺得失落,果然一如他的預(yù)料,其實什么生日要回來陪她的約定,只不過是她巧立名目,想要從他這里得到好處罷了!
他曾經(jīng)以為她單純無求,其實她根本就是更狡猾,更懂得偽裝自己的貪婪,以最無害的外表與條件,包藏著不為人知的私欲。
“你不要這樣看著我!彼龘u了搖頭,“放心吧!我所想要求的補(bǔ)償,絕對是你能夠承擔(dān),能夠付得起的!
“是嗎?”他揚(yáng)唇苦澀一笑,“我知道,你并非什么都不要,其實,你想要的東西比任何都多!”
胡荼靡仰眸笑視著他,她心里覺得好訝異,原來,她以為已經(jīng)夠痛的心,在聽到他這番話時,竟然還能更加疼痛!
“我累了,我想先下去歇會兒!闭f完,她不等他的允許,轉(zhuǎn)身走出去,在臨出門之際,她看見了陳叔,老人臉上不舍的表情是她唯一的安慰。
在門外聽了他們夫妻之間全部的對話,陳寧遠(yuǎn)終于忍不住上前開口,“天爺,請容許陳叔多話一句,你這次的所做所為……會不會對夫人太殘忍了?”
“殘忍?”烏天耀挑起眉梢,似乎覺得這個說法很好笑,“我說錯了嗎?其實說穿了,她不過就是伎倆比較高超,以退為進(jìn),讓人以為她無欲無求,其實她想要的比任何人都多!”
烏天耀瞇細(xì)銳眸,想起她離去之前那副平靜的面容,原本,他以為被看穿了心機(jī),她至少應(yīng)該有一些驚慌,但她沒有,她冷靜得像是所有事情都在自己的算計之中,平淡得教他感到心寒。
就算只有一絲絲激動也好,哪怕只有一些情緒性的反應(yīng),都會教他覺得安慰,至少,那會讓他覺得她并非是一名只懂計算與利益的女子。
但她平靜得……就像是一切都在她的預(yù)料之中。
烏天耀咬牙低咒了聲,大掌緊握成拳,重重地捶向桌案。
一直泛揚(yáng)在她唇畔的微笑,直到進(jìn)了書房之后,在一瞬間僵凝住了。
胡荼靡掩住一雙門扉,斂眸看著握住門栓的纖手隱隱地在輕顫著,她握起拳頭,以另一只手掌按住,但于事無補(bǔ),只是更感覺到指尖的冰涼。
她抿了抿唇,硬是吞下了喉頭的一塊梗塞,轉(zhuǎn)身走到書案前,拿起案上幾本原來就已經(jīng)整齊迭好的書冊,多此一舉地攏了攏,再放回原位。
她環(huán)顧四下,尋找著能夠讓自己做的事情,但是,以往總是賬冊成堆的書房,如今看起來空蕩得嚇人,讓她根本就找不到能做的事情。
這一瞬間,她想起了烏天耀曾經(jīng)對她說過的話。
“只是安安分分的當(dāng)烏家堡的女主人,難道不好嗎?”
她一直都弄不懂他這句話的意思,安安分分的?她一直都是安分守己,只為了當(dāng)好他的妻子,也為了當(dāng)好烏家堡稱職的主母!
“你有想要的東西吧!你說,只要你開口要的,我都給你!”
她不要!她什么都不要!為什么他就是不懂,她什么都不要,只想要他回來陪伴她而已。
“所以,不要再演戲了,什么約定,那只不過是你想出來的好聽借口!
不是借口!絕對不是!胡荼靡噙住了差點奪喉而出的哽咽,坐到書案前,好想大喊出聲,想告訴烏天耀,他們的約定絕對不是她貪婪的借口!
“你并非什么都不要,其實,你想要的東西比任何人都多!”
是的!她不否認(rèn),她想要的確實比任何都要多,她想要他愛她!想要他真真心心地愛她!
她不知道從何時開始,約定不再只是約定,不再只是娘親的遺愿,而是她真的期待他可以為她慶生,記住這一天,真心的讓她高興!
一顆豆大的淚珠就像是斷了線般掉落頰畔,她飛快地伸手拭去,拿起紙鎮(zhèn),攤開一大張宣紙,想要寫些字,她努力想將所有的注意力擱在上頭,卻又在此時,另一顆淚珠再度滾落。
她再一次伸手擦掉眼淚,拿起擱在硯上的毫筆,反復(fù)地沾著墨水,提起筆才正想下字時,一顆接著一顆的淚珠潸然滾落。
這一刻,胡荼靡再也忍不住心里泛涌的酸楚,嗚咽出聲,手里的毫筆掉落在紙上,染開了深淺不一的污漬,墨色在下一刻被她的淚水暈開來。
為什么?!
她在心里不斷地問著自己,為什么?!為什么?!
她不懂!
她是真的不懂!
為什么他們之間會演變成這樣?!
在她的心里,有著千百個疑問,但是,曾經(jīng)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卻在這一刻獲得解答。
原來,他要她交出賬房的鑰匙與主事的金印,是因為根本就不信任她,怕她將烏家堡的產(chǎn)為據(jù)為己有,收斂錢財中飽私囊。
是啊!在他的心里,她胡荼靡比誰都貪心!或許,此刻在他的心里,寧愿自己當(dāng)初娶的是桃花或牡丹,而不是她這個貪婪的女人!
這時,胡荼靡再也壓抑不住如泉般涌上的心酸,伏在書案上,哭泣的呼喊聲隨著串串掉落的眼淚,一起悲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