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外雨聲作響,寒氣在夜色中益發囂狂地蔓延著,而房內擺了兩個火盆,燒得滿房通暖。除了火盆里低調的啪啦聲,房里靜寂無聲,數雙眼直盯著老大夫診脈的手,等待著他告知病情。
彷佛快要等到天荒地老,老大夫才緩緩地收了手,鐘世珍屏著氣息,心里做了最壞的打算。
“古大夫,到底是怎樣,你好歹也說說吧!蹦帥]有鐘世珍那般沉得住氣,看著眼前鐘天衡一張小臉蒼白如紙,她心里就揪著。
“血虛!
“古大夫,你說過很多次血虛了,可這到底要怎么下藥才好?”
古大夫嘆了口氣,拂了拂花白的長須!斑@次有所不同!
“哪里不同?”鐘世珍急聲問。
“鐘爺,令公子是一黃五白四不養,似是典型的血虛,那是因為去年令公子也流了幾次鼻血,而后不曾再犯,所以我才會以為只是一般血虛!
“不然呢?”
“血虛發生在幼孩身上,極可能是因為脾胃不開,氣不通則血不暢!
“所以我用食補的方式替他滋潤脾胃了啊!笨Яǖ南懔侠镱^大多數都可以增加腸胃吸收功能,亦可以預防感冒,原以為天衡日漸好轉,豈知今年一場風寒,非但將他打回原形,甚至連去年的病癥也出現了。
“可問題他又出現了血不凝的問題……當血不凝時,就極有可能從耳鼻口溢出,現在怕的是他體內根本無法生血,要真是如此,恐怕就得像之前老夫對鐘爺提過的,得下重藥。”
“可是他才三歲……”
“令公子是虛寒癥,服用八支參該是無妨,下藥時斟酌些即可!
“世珍,先救天衡再說,我知道食補不錯,可要真是病了,也得要服藥才會復原,要不看他老躺在床上……不是辦法。”莫知瑤見鐘世珍不吭聲,直接替她做了決定!熬瓦@么決定了,世珍。”
然,鐘世珍還不及開口,古大夫又道:“這八支參價值不菲,數量極少極珍貴,老夫的醫館里并沒有這一味藥,恐怕得上其它藥材行問問才成!
“那就有勞古大夫代為詢問了!
“也好,老夫先開另一帖藥給令公子,過兩天老夫再過府一趟!
“勞煩大夫了。”鐘世珍啞聲道。
莫知瑤使了個眼色,要阿貴送客,回頭看著坐在榻上默不吭聲的闌示廷一眼,湊近鐘世珍低聲道:“外頭寒凍,今兒個就暫時讓天衡待在這兒,請闌爺先移駕其它客房吧,要不病氣染給他就不好了!
不等鐘世珍應聲,闌示廷先開口了,“不用了,我待在這兒就好,天衡今兒個晚上讓我照料即可!
莫知瑤偷覷了他一眼,眉頭都快要打結,眼前的狀況是她怎么也厘不清的。他看起來不像在作戲,對待世珍也不像是看穿什么,也許一切都是她想太多,他根本不知道世珍的真實身分。
“示廷,不用了,我留在這兒照顧天衡就好!辩娛勒渲背蛑鴮氊悆鹤由n白的臉,滿心不舍。
“今兒個不是說有人設宴嗎?掌廚的你待在這里好嗎?”闌示廷徐步走向她,精準地避開莫知瑤,沒讓人看穿他雙眼不便。
鐘世珍愣了下,才想起自己把廚房丟下,肯定里頭已經一團亂,“知瑤,你先到前頭吧!
“有寒香和霜梅在,出不了什么亂子!蹦幤擦似泊,瞧闌示廷睬也不睬自己,揣測他根本記不得她這個人。
“就算不出亂子,就怕兩人吃了悶虧。”
“……我知道了,一會就讓阿貴守在外頭,有什么事喊一聲!
“嗯!彼p應了聲。
莫知瑤離開后,就見鐘天衡虛弱地張眼,她坐上床畔輕撫他微涼的頰!疤旌狻!
“……爹爹!北鞠胍澳锏,可瞥見闌示廷就站在床柱邊,教他急急改了口。
然他的一舉一動豈逃得過鐘世珍的眼,見他即使病著,卻始終謹記她說過的話,教她心疼得無以復加。
“爹爹,我擦干凈了,沒事了!
鐘世珍愣了下,意會他的話意后,只能從喉間擠了個虛音應著。
鐘天衡見狀,小手輕拉著她的!暗,我不痛……你也別痛。”
鐘世珍喉頭滾出破碎的嗚咽,不住地撫著他的頭!皩Γ灰悴煌,爹爹就不痛!
她是個多失職的母親,竟還要兒子安慰她!
“爹爹,對不起,你在忙,我還……”
“噓……”她親了下他的小嘴,額抵著他的。“該說對不起的是爹爹,在你難受的時候沒有在你身邊。”
“爹爹,不哭,我不痛的。”鐘天衡不住地蹭著她的臉,淚水沾濕彼此的。
他不痛,可是她好痛!
她心疼得像是要碎了般,難過自己竟還讓個三歲娃安慰,可真正需要安慰的人明明是他呀。
“鐘爺!遍T外傳來輕喚聲。
鐘世珍起身,抹去臉上淚痕!袄蠌,怎么了?”
“鐘爺,廚房里整個都亂了,前后道菜都亂了序!必撠煆N房的管事老張在門外萬般無奈地說著。
他知道鐘爺的兒子身體不適,他實在不該在這當頭叨擾,可偏偏今兒個有人設宴,主人又是大內重臣,這菜肴講究精致,要色香味俱全還得考慮前后道菜的味兒相輔相成,少了鐘爺整個廚房都快炸鍋了。
鐘世珍聞言,不禁看了兒子一眼,不知道該如何時,感覺有人輕撫著自個兒的頭,她微詫的望去,就見闌示廷道:“去吧,小家伙有我看著!
“可是你——”
“我是盲了,沒有殘,待會阿貴就回來了,有什么事我會要他處理,盡管忙你的。”感覺他似乎動也不動,他撫至他后腦勺的大掌微使力,將他給壓到胸膛前!芭紶栆揽颗匀瞬皇鞘裁醋,兒子是你的,但他也有我疼,不需要擔心。”
鐘世珍臉就貼在他的胸膛上,他的大手一下又一下地拍著她的背,溫熱的氣息透過力道彷佛打進她的心里,安穩了她一直惶然的心。
這就是依靠人的滋味?其實她來到這個世界能夠存活至今,知瑤和寒香姊妹功不可沒,亦是依靠她們最多,但卻和依靠他的感覺截然不同。
也許,因為他是個男人。
“爹爹……”
鐘世珍頓了下,趕忙將闌示廷推開,回頭就見寶貝兒子扁著嘴,滿眼無聲控訴,教她羞赧欲死。
“天衡,你乖,叔叔在這兒陪你,待會爹爹得閑就來陪你!
“嗯!
鐘世珍垂著臉抹著殘留的淚,不敢看向闌示廷!笆就ⅲ旌饩吐闊┠懔,待會阿貴會把熬好的藥送來,有什么問題再跟他說一聲!
“好,你也別太勉強。”
鐘世珍輕點著頭,隨即開門跟著老張離去。
而房內,闌示廷摸索著坐在床頭,再伸手輕觸鐘天衡的頰!靶〖一铮眯┝藳]?”他的頰還是偏冷,但僅以溫度判斷實是不足。
“好多了,叔叔根本就不用去叫爹爹,爹爹會很擔心的。”鐘天衡小聲抱怨著。
“三歲娃就像個三歲娃,你裝老成做什么?”
“我三歲了,我知道不能給爹爹添麻煩。”老成?老成是什么東西?
“你三歲了,卻還是很喜歡你爹爹抱你親你。”
“那……那是因為是爹爹啊!彼呔降剞q駁!芭匀宋疫不要呢!
“喔,所以我想抱你,你是不肯的!
“當然不肯,你又不是我爹爹,我才不會認賊作父!”這話應該是這么說的吧。
闌示廷撇唇哼笑了聲。認賊作父?世珍到底是怎么教他的,連認賊作父都說得出口。
“小家伙,想當我兒子并不容易啊!
“我又不想當叔叔的兒子。”
“看來這九節鞭,你是無緣可學了!
“叔叔……”嬌軟軟的嗓音毫無羞恥心地傳來,然后他的手被抓住,就貼在那粉嫩的小臉上!笆迨宀皇堑,可是叔叔跟爹爹都是絕無僅有的!
闌示廷濃眉微挑,盡管雙眼不能視,但他彷佛可以瞧見一個三歲娃極盡諂媚地貼著他的手撒嬌。
絕無僅有?這話倒是順耳了些。
如老張所說,廚房簡直忙到快炸鍋,炙物燒烤熟度大亂,羹類冷盤更是缺東少西,教鐘世珍焦頭爛額,擔憂兒子之情被她暫時拋到一邊,一樣樣地補救檢查,才讓人送上桌。
豈料,不但是廚房一團亂,就連跑堂和丫鬟都缺得緊,今兒個擺在秋蕪堂的宴席讓人手嚴重吃緊,為免熱食變冷盤,身為大廚的鐘世珍也在忙到一個段落后,帶著幾名尚有余?臻e的仆役送菜到秋蕪堂。
踏過一座跨橋,便聽聞陣陣悅耳絲竹夾雜著放肆的笑聲。
這情景鐘世珍看慣了,想當初她生下天衡后,本來是在縱花樓里當個跑堂丫鬟,可誰知道竟遭人騷擾,習慣性地反制對方,后來是知瑤想盡辦法圓了這事,但從此之后,只要踏出她的院落,就只能著男裝。
跑堂跑不成,有次樓里大廚身體有恙,她毛遂自薦,從此拿起大杓當大廚,倒也替自己開了條生路。
“世珍,你怎么跑來了?”霜梅一見到她,小跑步地將她攔下。
今兒個設在秋蕪堂的宴會,席次可是從堂里擺到堂外,可以想見與會的人有多少,而且一個個都是朝上有品有階的大官,而這種紙醉金迷的筵席,知瑤一向是禁止世珍涉入的。
“沒辦法,跑堂的來不及上菜!辩娛勒浜唵谓忉屩,發覺她伸手要接過瓷甕!安挥昧耍@甕老鴨煲挺重的,我來就好!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鐘世珍沒好氣地道,繞過她時,有個男人迎面走來,就在與她對上眼后,男人狹長美目突地圓瞠。
她疑惑地回頭望去,竟見到多日不見的飄姊再次顯靈,幸好她早已練就八風不動的好本事,要不手上這盤菜是非砸了不可。
太久不見,她都快要忘了她的存在,其實如果可以繼續不見,她會覺得更好。不過,這個人也和她一樣看得見嗎?
“你——”
“唉唷,束大人怎么往這兒走了呢,好戲就要開鑼了,束大人趕緊回席吧!蹦幙鋸埖丶饴曊泻糁,從束兮琰后頭走來,不住地朝一旁的霜梅使著眼色。
霜梅見狀,趕忙接過了鐘世珍手中的瓷甕!斑有啊,這老鴨煲可是樓里大廚的招牌,束大人得要趁熱嘗嘗才好!彼穼⒋僧Y捧到束兮琰面前,刻意遮掩他的視線,莫知瑤更是不住地朝鐘世珍使眼色,要她立刻離開。
鐘世珍雖搞不懂兩人為何擋下這個男人,但她還是從善如流,快步退下。
“等等,給本官留步,說,你是誰?”束兮琰見她要走,出聲喊著。
鐘世珍聞言,略略回頭,不知道該怎么應對。她開始懷疑她以前在樓里當差時是不是錯手打過這個人,要不干么特地留下她?
唉,怪她反應慢,霜梅一開始阻止時,她就該走的。
“束大人,他是樓里的大廚,也是我的相好!蹦幮δ槻蛔兊氐馈
“……他是大廚?”
“是啊,這老鴨煲還有方才嘗過的咖哩醬就是他的招牌呀!
束兮琰微瞇眼,對這說詞頗為起疑,啟聲問:“本官問你,這老鴨燙如何烹煮?”
鐘世珍直睇著他,聽莫知瑤道:“世珍,難得束大人有興趣,你可要好生說個詳實,別掃了大人的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