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世珍聞言,輕噙笑意地道:“大人,這老鴨燙呢,得先將老鴨燙過,不用太熟,意在燙去血水不留腥臊,然后再擱進燉甕里,大約加入十合水,加上老姜片和蔥白與特制的藥包一并熬煮,添點鹽巴加鮮,半個時辰左右,直到肉骨分離即可,至于這藥包是獨門秘方,不便透露,但都是一些滋陰潤肺的藥材,對于陰虛體弱皆合適,幾位大人在這冬末之際吃了,也不會上火!
束兮琰直盯著她的一舉一動,這人的態度自然大方,口條分明,對這做法極為熟悉,絕非臨時背妥,所以說……他真的不是公孫令?
公孫令不可能懂廚技,而他的面容乍看相當酷似,但交談后卻覺得口吻氣質無一處相似,再者公孫令的額上也沒有如此丑陋的疤,不過……
“束大人,咱們家的大廚都解釋這般仔細了,還請大人趕緊回席品嘗吧!蹦幮δ槻蛔,但臉色有些鐵青了。
“知瑤,去年就聽人說縱花樓換了廚子,廚技驚人,讓許多聞香客進了縱花樓反倒成了饕客,意不在美人而是美食,今兒個一嘗果真是驚為天人,要是能有這位大廚在旁講解每道菜色的做法,本官認為挺有趣!
面對束兮琰噙笑卻教人頭皮發麻的神情,莫知瑤只能沉住氣應對著。
“束大人,知瑤也認為這事可行也有趣,可今兒個縱花樓門庭若市,貴客眾多,沒有大廚在廚房里坐鎮不行哪!
“所以你現在是在拒絕本官?”束兮琰話意刺骨。
莫知瑤神色僵了下,一旁的鐘世珍觀察了下,開口道:“大人,要不他日大人登門,小的再替大人講解各道美食佳肴的做法,一來屆時不會礙于忙亂,小的可以陪大人天南地北的聊,二來今兒個上門的客人眾多,總不好掃了那么多人的興致!
唉,服務業一向是看客人臉色的,尤其是花樓,是賤戶,和奴仆同級,而眼前的男人是官,是良戶,要是有本事的,總有一天可以爬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想跟他斗,門都沒有。
“夠爽快,明兒個本官邀你一敘,就約在這秋蕪堂!
趕在鐘世珍開口之前,莫知瑤忙道:“后天吧,明兒個縱花樓有兩場宴,就怕臨時去他處也調不到廚子,后天的話無人開宴,世珍不在廚房坐鎮也無妨!
束兮琰頗有深意地注視著莫知瑤半晌,才望向鐘世珍!澳憬惺裁疵郑俊
“小的,鐘世珍。”
“鐘世珍么,本官記下了!
“得想個辦法把你送出城……至少先去雒陽城,總之愈遠愈好!
看著莫知瑤近乎歇斯底里地來回團走,鐘世珍沒好氣地一把揪住她。“知瑤,你到底是怎么了?把我送去哪呀?我的家我的家人都在這里耶,你要趕我走啊?”
莫知瑤直睇著她,紅滟的唇顫了下!霸趺崔k呀,世珍……”就算想送她走,就怕束兮琰早已布下眼線,說不定一把她送出縱花樓,人就在外頭被逮了。
怎么辦?她應該幫世珍補上空缺的記憶,好讓她有所防備嗎?可是她多不希望世珍想起以往,只當個單純的鐘世珍就好。
“到底發生什么事了,你倒是說呀!”她才剛忙完廚房的工作,正打算回后院探視天衡,豈料她一來就在她面前走來走去,嘴里不住喃喃叨念,全然沒了平常的從容冷靜。
莫知瑤嘴一扁,將她抱住,消沉得教她一頭霧水,只能以目光問向寒香和霜梅,豈料這對姊妹花也是同樣的愁云慘霧。
“知瑤,咱們先回后院再談,我想要先探視天衡呢!本退闾焖聛砹,也要等她先確定兒子安好。
“天衡……對了,還有那尊大佛!”莫知瑤突地推開她,喜笑顏開地道。
“什么?”今晚的知瑤真的是教她摸不著頭緒。
“反正,我有辦法了,也許可以逃過一劫!蹦幾灶欁缘卣f,像是找到了生機,可一會又不知在擔憂什么,一會攢眉一會嘆氣。
“知瑤,天快亮了,趕緊回去歇著吧,要真有什么事,隨時找我說都可以!笨床淮┲幒J里賣什么藥,她只能做此打算。
莫知瑤應了聲,帶著寒香和霜梅朝后院另一頭走,而鐘世珍三步并作兩步地來到闌示廷住的客房,一進門就見他和兒子睡在床上。
兒子看起來睡得極為香甜,小小身子偎著他,她就站在床邊看著,不知怎地,就連她也覺得他們好像有點像……是說,長得好看的人,似乎都會長得挺像的,由此可見,她的兒子長大定是個大帥哥。
替兩人將被子蓋妥,她從衣櫥里拿出一床被子,就著錦榻入睡。
為了兒子,她得要多攢些錢,總不能讓知瑤救了他們母子,還得要她養著他們。
待她醒來時,已是近正午,張羅著房里的大小家伙用膳,她隨即又進廚房確定今晚所需的備料和食材,眼看著掌燈時分將近,她著手先替房里的人準備膳食,想趁著廚房開忙之前先送回房,豈料,半路上——
“嚇!”手上的木盤顫了下,雞湯濺出兩滴,便教她穩住。
她深吸了口氣,看著眼前半透明的飄姊……其實應該說飄妹,因為看得出年紀很輕,盡管面目不是恁地清晰,但直覺認為這是個二十出頭的姑娘。
說來也怪,打她來到這個世界,她就一直纏著自己,偶爾這雙眼也會瞧見她其它的兄弟姊妹們,但大多是路過或借過,頂多待個一兩天就會自動離開,然而這位飄妹妹,卻總是趁天衡不在身邊時晃到她面前。
到底是想做什么?她現在不是警察,手上沒權沒勢,真的是無能為力。但要真是有冤屈,她也不是不能幫,這位飄妹妹卻是——
“你不能老是一直哭,光是哭,我也幫不了你。”她說著,不住地看向左右,以防有人走過,當她瘋了。
然,她的出聲得到了對方一臉驚喜,不住地比手畫腳……她才疏學淺,真的是看不懂啊。
她的眼雖是看得見無形,遺憾的是,她并沒有和他們溝通的能力,所以才會眼看著她跟在身邊三年多,依舊只能相看兩無言。
無奈嘆了口氣,她只能對她表示難言的愧疚。“對不起,我可能真的幫不上你,你還是去找可以幫上你的忙的人吧!痹捖,想從她身邊繞過,豈料她卻硬生生擋在面前,她想要煞車卻來不及,就這么從半透明的影像穿透,就像是穿過投影機的播放影像,沒什么特別的感覺,可是她的心里卻是莫名的顫跳著,彷佛她該認識她,卻把她給忘了。
她不禁回頭望去,仔細地看著那張模糊不清的臉,但不管她怎么回想,就是一點印象皆無,這到底是怎么搞的?
站在原地一會,突地后頭傳來旁人的叫喚聲,教她猛地回頭,不禁怔住——
“大人,你怎么會在這里?”
“今兒個本官得閑,所以便過來一趟,相信你現在應該有空檔才是!笔忡鼛е鴥擅o衛,笑容可掏地道,一身斯文書卷味,理該毫無威脅性可言,但不知道怎地,她就是覺得頭皮莫名發麻,尤其當他的笑容帶著勢在必行的蠻橫,絕對會無所不用其極地逼她就范。
在無法可施的狀態下,她只好將手上的膳食交給正巧路過的小廝阿貴,悄悄跟他使了個眼色,便跟著束兮琰朝前院的方向走去。
“大人可訂了房?”路上,她隨口問著。
“本官是來找你的,不須訂房,不如……”束兮琰瞧前頭的園子里有座涼亭,便道:“咱們就在這兒談吧!
鐘世珍看向幾步之外的涼亭,亭檐已經點上風燈,于是便跟著一道走進亭里!按笕耍晃也钊藴蕚洳杷。”
“不用了,就幾句話想跟你聊聊。”束兮琰一坐定,揚笑瞅著他!爸幷f你是她的男人,可本官又聽人說,你是被她救回的人!
聽人說,聽誰說呀?他是來扒糞的不成。鐘世珍忖著,照實道:“是啊,我是盛隆三年時被知瑤救回的。”
“十一月?”
“是啊,是知瑤在燕嶺山腳下將我救回的。”
“喔?”
“我是個廚子,燕嶺那兒有不少野生的香料種,甚至有不少山菜,所以我常常進出燕嶺,只是那回遇了點麻煩,幸好蒙知瑤所救!
“所以你因而答允娶她,哪怕她是個鴇娘?”
“大人,有句話是這么說的,寧可娶婊為妻而不愿娶妻為婊,知瑤雖身在煙花,但她是個相當聰明的姑娘,反倒是我這個鄉野之人匹配不上她!
“所以你就拋棄糟糠妻?”
“不,我的妻子是難產而亡,沒有拋棄的說法,是知瑤為了照顧咱爺倆,才把咱爺倆給接到京城里的!边@些說詞是知瑤從許久以前就替她備好,那時知瑤說,不見得會派上用場,但總是有備無患。
多聰明的知瑤,如今不就派上用場了,盡管她壓根不明白這位大人調查她的身家到底是為哪樁。
束兮琰輕點著頭。鐘世珍所言,和他派人在縱花樓里打探得知的消息完全吻合,額上的傷聽說就是當初傷到的,他幾乎可以確定鐘世珍不是公孫令。
但就算他不是公孫令,對他而言還是大有用途。
“世珍,本官有個要求,不知道你能不能成全?”
“大人請說。”
“可否讓本官瞧瞧你的右邊肩頭!
鐘世珍不解地皺起眉,覺得古怪,卻又好像沒有拒絕的好理由,“有何不可!狈凑男涔芎軐,想卷到肩頭也不難。
束兮琰見她大方地露出肩頭——“這是……”
“傷疤,當初我摔下山時,傷到右半邊,所以都是傷痕!
束兮琰見那傷痕從肩頭往下約莫四五寸長,可見當時的傷勢之重,但這樣更好!“世珍,本官想跟你做一筆交易!
“交易?”
“本官聽說你的兒子病了,正急需八支參!
鐘世珍神色不變,心底卻起疑。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到底是從誰的口中挖出去的,再者他打探這些事做什么?
“八支參極為珍貴,古敦境內并無生產,以往都是從西秦購入,依參的優劣從百兩叫價到千兩都有,所以能收藏者要不是王公貴族,就得是富賈權貴!
“大人的意思是——”
“我這兒有兩支先皇所賜的八支參,如果你要,可以給你!
鐘世珍想起古大夫確實提過八支參的數量極少,想買也不見得買得到,要是能夠從束兮琰這里得到——“大人希望我做什么?”
“很簡單的一件事,我只是要你假扮一個人!
“……嗄?”
“世珍!”
鐘世珍被莫知瑤尖銳的叫喚聲給叫回神,抬眼望去,就見她氣急敗壞地跑來,發上的釵都快倒了。
“知瑤,你跑這么快做什么?”
“束大人呢?”莫知瑤不住地看著四周。
“走啦!
“走了?”莫知瑤錯愕了下,抓著她問:“他找你做什么?”
就知道那個姓束的絕對不是什么好東西,明明說相約后天……混蛋,今兒個就闖進來,而且還避開耳目直朝廚房而去,這分明是去堵世珍的嘛,要不是阿貴趕緊通報,她連那混蛋跑來了都不曉得!
“沒什么,就聊些香料,我跟他說連山鎮的香料得要等到秋天才能采收,如果他要的話,得等到那個時候!
“……就這樣?”
“不然呢?”她好笑反問。
莫知瑤瀲灘水眸轉了圈,不相信束兮琰找鐘世珍純粹是為了香料,可看鐘世珍的表情也不像是騙人的。
所以說……束兮琰和闌示廷同樣都沒認出她來?仔細打量眼前的人,許是生了孩子,目色顯得溫潤許多,相由心生,柔和了她本就俊美的清冷外貌,又也許是額上多了疤,她看起來確實和……
“世珍,原來你在這兒!”
鐘世珍踏出亭外!八,怎么了?”
“天衡……吐血了!
鐘世珍直睇著她,驀地飛步跑過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