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深秋時候到現在,算算也有三個多月,力千鈞沒忙著走貨,石云秋把“西嶺”的事全權交由他擔著。
“霸寨”的馬幫灑血灑汗、好不容易才建立出響當當的口碑,有誠信、重然諾,與十多年前的惡霸德行沾不上邊了,所以干惡事得暗著來,必須干得干凈俐落,不能再大大咧咧地說殺便殺、要奪便奪。
雖說無法如以往那般快意恩仇,要徹底吞掉“西嶺”牦牛幫的勢力,對如今的“霸寨”來說也不是多難的事。
牦牛是高原地方走貨用的馱獸,耐寒的能力確實比騾馬強,但沒法走太長的路途,一到暖些的地方,直跟得病沒兩樣,騾馬幫要是有貨要往高原地方馱送,常要跟牦牛幫雇請個一、兩天幫忙,將貨物馱過最難走的雪原。
而光是喊得出名號的牦牛幫就有十余家,位列在前三大的除了“西嶺”牦牛幫外,尚有“東壩”和“北川”,三家可說勢均力敵,卻都想尋機并了對手。這給了“霸寨”一個好機會,能見縫插針、在里邊穿針引線,鼓動著「東壩”和“北川”兩家,把沒了大當家主事的“西嶺”分食得一干二凈。
讓力千鈞忙了一整個冬季的,正是這借刀殺人的活兒。
大功即將告成,預計春天來臨時,“西嶺”這名號也該撤了。
抹抹臉,他深吸了口氣,拎著兩壇子好酒往姑娘的小石屋走去。
今晚是團圓夜,寨子里仍打光棍兒的漢子們沒地方去的話,可以到寨中大堂和幫主大人一家子一塊兒吃年夜飯,他以往會去,但今年有人約了他,說要同他一起圍爐。
有人約他呢!
光想著這點,他心情便如水漲船高,不斷往上攀升。好樂!
走走走,快走!他要赴姑娘的約!
沿途的人家,屋里、屋外都熱鬧著,孩子們放鞭炮,狗兒汪汪叫,幾個寨民們樂呵呵同他打招呼,他與對方互道恭喜,到底遇過誰、說過什么話,他也沒啥記憶,只知輕飄飄的腳步終于來到小石屋。
他跨進那溫暖所在,見小廳方桌上已擺滿好菜和兩副碗筷,碗的尺寸很不一樣,一個是秀秀氣氣的小瓷碗,一個則是寬口大陶碗。他不禁會心一笑。
放下酒壇子,他走進灶間想幫忙,里邊沒人,倒是通往屋后小空地的側門虛掩著,他推門出去,見姑娘仰著小臉立在那里……不,她并非靜佇著,而是輕輕地旋身、再旋身,兩只細臂也輕輕地隨興旋擺、不花半點兒氣力似的,她長發畫出柔美的弧,衣袂與裙擺飛飄。
好美……
真的好美啊……
力千鈞兩眼一瞬也不瞬的,直勾勾瞅著,仿佛被奪魂攝魄。
忽地,那曼妙身子盈盈一旋,螓首側了過來,云婉兒終于看見他。
“你來了!彼χ,邊將發絲撩至耳后!巴忸^飄起雪,雪花小小的,很美!毖┗ㄞD啊轉的飄落,教她不知不覺跟著旋舞而起。
被她一提,力千鈞這才意識到真有飄雪,他走來這兒的路上竟半點未覺,腦子里只歡喜著要來赴約,其他事全入不了他的眼。
“你跳舞的模樣……很好看!彼袂檎J真。“比雪花還好看!
云婉兒抿唇又笑,雙腮紅撲撲。
“我已許久沒練,跳得其實不好!
“好看就是好!庇昧︻h首,他胸膛起伏明顯,音嗓略啞。“你方才轉圈圈的樣子像在享受些什么,仰著小臉,嘴角翹翹的,眸子彎彎的,好舒服、好放松似的……婉兒,你很喜愛跳舞的,不是嗎?”
盡管從小被逼迫著習舞,被逼著以絕妙舞姿宴饗每一個付得起高價的尋歡客,對于舞,將自己放逐在舞步里,騰旋飛躍,神魂空渺,她將情一次次抽離,又一次次揉進當中,尋覓著燭火般微小的慰藉,怎是不愛?
思路一清,她心情開闊了,也學他用力點頭,眸兒瑩亮!笆堑模液芟矏!
見她當真開懷,力千鈞沉靜地吐出胸中氣,方唇揚高。
此一時分,雪花仍輕落著,他正欲喚她進屋,姑娘卻已朝他走來,那步履如在湖面滑挪,靈巧靜謐,盈盈來到他面前。
“力爺能陪我跳一段嗎?”輕問。
“我、我不會跳!”被邀舞的男人炯目略瞠。
“借我一只手掌,陪著我、看著我跳,就一小段,好嗎?”
“呃……好……”總歸又被下咒一般,姑娘的要求他只會應聲“好”。
但話一允出,立馬就悔了,無奈他自認是好漢一條,君子一言尚駟馬難追,好漢一言也得讓八匹千里馬追不上才像話。
既是這般,當然硬著頭皮陪姑娘跳!
但……咦?咦咦?!
她怎么拉下他、攤開他粗黑大掌,然后……
力千鈞略瞠的眼睛瞬間大瞠!
姑娘要如何擺布他,他全由著人家操弄,要他蹲,他便蹲,要他伸臂攤掌,他乖乖照做,然而,當云婉兒在他面前脫去鞋襪,將一只裸足踏上他攤開的掌心時,他兩顆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眼眶,心兒怦怦跳。
她的足好小,秀氣得如一瓣粉蓮,在他泛著銅光的粗掌里更顯嬌嫩。
“云仙掌上輕”。
那些人給過她的封號。
所以,這就是她最最引以為傲的一支舞嗎?
她要在他掌上跳舞……
力千鈞有些明白了,當姑娘以一足在他掌中輕旋再輕旋,旋出他從未見過也無法想象的姿態,他目不轉睛地凝注著,看著姑娘為他而舞。
單膝跪地的身軀沉穩如山,動也未動,他強而有力的臂與掌維持不變的姿勢,輕易地托著她的足、她幾無重量的纖身。
他在淡淡的雪花里陪她舞過。
一陣飛旋后,她定足在他掌心,喘息聲清楚可聞,驀然間,她竟素身一斜,整個人如斷線傀儡般倒落下來。
“婉兒——”力千鈞抱住她,密密護在懷里。
“力爺……”云婉兒早已淚流滿面,也不知為何要哭,但落淚的感覺是欣喜且感動的,她濕潤的眼眸比星兒還美、還亮。
“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疼?”語氣急了。
她搖頭,笑著流淚,藕臂突然勾住男人粗頸,香息朝他撲去,下一瞬,小嘴已含住那張焦急詢問的男性峻唇。
發生何事?!
老天!有誰能好心提點、提點他。
他、他他……好暈……下行,太暈了……明明直轉圈圈兒的是人家姑娘,他怎么暈頭轉向又頭重腳輕,分不清楚東西南北?
“力爺,我想跟你在一起……”吐氣如蘭的馨甜在他兩唇間漫開,怯生生的語音如此幽微,卻絕對惹人心動。
力千鈞不僅心動,而是神魂俱震,天崩地制般地震蕩。
他氣血全往腦頂上沖,沖得他滿面殷紅,膚孔散出灼人的熱意,終于弄懂姑娘之所以把香嫩臉蛋湊得這么近,鼻貼著他的,還把綿軟唇瓣也貼來堵他的嘴,是因為她在親他。
她摟他、親他,還說……要和他在一起!
“好嗎?”云婉兒鼻息急促起來,羞澀臉容因他面頰驚人的灼熱而變得更紅,她不由得低斂眉眼,抵著他的嘴又嚅:“力爺……好嗎?”
這一次,力千鈞沒有應聲,而是以更堅定、更果決的方法給了答復。
他熱烈地回吻著她,深深糾纏,在那芳美的唇舌間將情意傾注。
兩顆火熱的心彼此撞擊,相互回應,他站了起來,懷中橫抱佳人,四片唇從銜上的那一刻起,就沒真正分開過。
他將姑娘抱進屋。
有什么就要發生,他倆都希望它發生,似乎是水到渠成,一切如此自然。
就在這個飄著細小雪花、她為他而舞的團圓夜里,姑娘和她的好漢子啊,不論身或心,全都要團團圓圓在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