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巨響,瓷瓶落地,支離破碎。
“這是干什么?”納也難以置信地看著妻子,“這可是你最喜歡的花瓶。
“不知道我為什么生氣嗎?”和婉惡狠狠地回瞪丈夫,“你要猜不出來,今天別想步出這扇門!”
“鬧了一夜,你也該消停了吧?”他淡道,“今兒個我還要進宮呢,遲了皇上會怪罪!
“這么愚鈍,讓皇阿瑪砍了你好了!”和婉大嚷。
納也怔住,這么惡毒的話居然從妻子嘴里說出,讓他始料未及,他一直以為和婉人如其名,和氣溫婉。
“陪伴公使夫人的事宜,皇阿瑪已經全權交給皇后娘娘去處理了,完全不讓我插手,”似乎意識到自己出言不遜,和婉換了稍稍溫軟的語調,“我好說歹說,也無濟于事……”
“既然我不再補禮部的缺,你又何必在乎這個?”納也不解。
“我就是氣你那個弟弟!”她慍道,“就是他向皇阿瑪建議不許我插手的,這哪里是一時不讓我高興,簡直就是想一世不讓我高興!”
“你和玄鐸的矛盾,我已聽說,”納也勸道,“誰讓你得罪他的?我這個弟弟,表面上看來對什么都不在乎,可一旦認真起來,誰也擰不過他。”
“他會跟你爭世子之位嗎?”和婉終于提到心里最擔憂的事。
“你鬧了一宿,就是因為聽說父王要選立世子?”納也微微側眸。
“世子之位本來就是你的,你是長子,又是正房所生,”她負氣的說,“玄鐸憑什么跟你爭啊?一個賤妾的孩子……”
“不許這樣說我弟弟。”納也俊臉一凝,“他是我親手帶大的弟弟!
“所以他更不應該跟你爭!”和婉大叫,“他還顧不顧骨肉之情?”
“我若仗著是正室所生,不給弟弟公平的機會,難道又叫顧念骨肉之情?”納也蹙眉反駁。
“你……”和婉爭辯不過,面紅耳赤,“反正我不管,你若讓他得逞,這輩子休想要我再理你!”
納也微微嘆息,沒有再說什么,轉而推門而去。他又聽到和婉大摔東西的聲音,但這一次,他已無力再管。
曾經,他以為自己跟和婉是天作之合,婚后也確實如膠似漆地度過了一段美好時光,然而現在他才發現,自己根本不了解妻子。
她已經是固倫公主了,還有什么不滿意的?若他真的喪失世子之位,難道從此以后她就與他一刀兩斷嗎?
納也從不覺得,郡王是什么了不起的封號,對于禮部的官缺,他也沒什么興趣……他這一生,喜歡的無非舞刀弄槍而已,哪怕當一個給皇上看門護院的小吏,他亦覺得愜意。
出了院門,他在花園中漫無目的游走,不知該往何處,走著走著卻來到玄鐸的水榭。從小,他就羨慕弟弟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不像他,擔負著長子的重任,一顰一笑皆受約束。
他聽見清悅的笛音自水榭處傳來,靠近一瞧,只見玄鐸與東瑩正立在廊橋之上,玄鐸在吹短笛,東瑩在欣賞流水桃花——才子佳人形成天然圖畫,雖然默默無言,但那臉上的表情,可見恬靜的幸福。
雖然大家都傳說玄鐸與東瑩不和,但在納也看來,這兩人無比匹配,且有令人羨慕的默契。
表面上恩愛又有什么用呢?像他與和婉,算是人人稱羨的夫妻了吧?還不是有方才那一番爭吵。
“大哥?”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玄鐸卻發現了他,停了笛音,叫道。
“沒打擾你們吧?”納也笑道。
“大哥說這是哪里話,”玄鐸連忙答,“快過來坐!”
納也踏上廊橋,東瑩對他盈盈而笑,點頭示意,并叫婢女奉了茶水點心,搬出椅子。
“大哥今天不用進宮嗎?”東瑩問。
“今日……想歇息!奔{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憶起方才與和婉的一番爭吵,臉上露出憂郁之色。
“大哥是遇上什么煩心事了吧?”還是玄鐸了解他,一語即中。
“不瞞二弟說……”納也尷尬地笑道,“因為阿瑪選立世子之事……”
“大哥,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與你相爭的,”玄鐸立刻表示,“東瑩也贊成如此!
納也一怔,抬頭看向東瑩。
“對,”那盈盈而笑的女子,居然無比釋懷,“玄鐸說的,我都贊成!
納也猛然發現,自己心中竟有一絲嫉妒——二弟娶的,其實是世上最賢慧的妻子,絕非什么河東獅,比起他來,幸運多了……
“不,”他搖頭,出乎意料地,拒絕這一番好意,“玄鐸,我希望……與你公平相爭!
此言一出,聽者皆愣怔。
“大哥,你是說……”玄鐸難以置信。
“我們就光明正大來一番較量吧,”納也篤定地答,“從小到大,你從來沒跟我較量過,每次秋圍騎射,你都避開我,其實我很想知道,到底你我二人,誰更適合當世子!
四下一片沉默,東瑩眼中皆是難解的神色,然而,玄鐸臉上卻浮現出笑意。
“好,大哥,”他點頭,“你若愿意,我陪你玩!
話音落下,彷佛在約定一個童年的游戲,唯有他們兄弟倆才知道的秘密賭約,無關名位,只是競技。
東瑩看著他們倆,暗中吁出一口氣。
本以為突如其來的變故會離間兄弟兩人的感情,讓玄鐸傷心,讓她擔心……沒料到,納也如此磊落,把一切引向平和。
她深愛多年的男子,果然沒讓她失望,雖然此刻她的一顆心已經傾向了另一個人。
“真沒想到,大哥有如此胸襟,你可以無慮了吧?”
轉過身去,只見他依舊鎮定地作畫,彷佛就算翻天覆地亦不能打擾他的平靜。東瑩十分欣賞玄鐸這份寵辱不驚的態度。
“原來你這么在乎選立世子一事!卑肷危诺偷烷_口,“假如我輸了呢?”
“雖然有些可惜,不過也無所謂,本來就沒指望你能成大器!睎|瑩玩笑地答。
“真的無所謂?”他抬眸,一再確定。
“對我而言,能每日面對這流水桃花,心曠神怡,便已滿足。”東瑩望著四周碧水藍天,雙眼陶醉。
玄鐸亦莞爾!皠e動——”他忽然說。
“怎么了?”她一怔。
“你現在的樣子很美,我想畫下來!彼緛碇皇枪蠢彰谰埃缃駞s突發奇想,希望人在畫中。
東瑩忽然雙頰緋紅,眉間淺笑盈盈。
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愿意為她作畫,懂得欣賞她的美麗。她一直渴盼這樣的情景——立于浮橋之上,衣帶當風,由“心儀”的男子描繪下她的一顰一笑……
“心儀”?這兩個字在腦中乍現,嚇了她一跳。
曾幾何時,她對玄鐸的感情,已經變成這般了?不不不……一時半會兒,還真讓她難以接受。
并非她矜持傲慢,只是這突兀的轉變還需要時間慢慢消化,暫時,她只想跟他保持如此距離。
“讓你別動,又不是說像石頭一樣!毙I似發現了她的僵硬,笑道,“你這個樣子,神韻都無了!
“我……”她回過神來,不知該如何解釋。
方才那一番百轉千回的糾結,還是不要讓他察覺的好。
“啟稟公主——”恰巧,這時婢女上前來報,解了她的圍,“董先生從江南回來了,給公主和額駙帶了些禮物,說一會兒還要前來拜訪。”
“董先生去了趟江南嗎?”東瑩一怔。
“難怪這幾日一直沒見他,”玄鐸答,“不知是否皇上差他去辦事!
“怎么他一回來,倒送我們禮物?”東瑩迷惑,看向婢女,“都有些什么?”
“回公主的話,不過尋常物品,幾斤藕粉,幾罐荔枝蜜。”婢女答道。
“什么?”她愣住,半晌無言。
“的確是尋常物品,有何不妥?”玄鐸瞧著她,不解地問。
“董先生怎么知道我喜歡吃這些?”東瑩大為驚奇,“這藕粉是我自幼最愛,娘親說我剛剛長牙時,不愛吃米糊,卻偏偏要吃這個,害她還得專門差人到蘇杭去買。還有這荔枝蜜,是嶺南特產,據說專門將蜂養在荔枝林中,采出的花蜜便有荔枝香氣,這也是我從小到大的最愛,喝茶熬粥時,都要放一勺子!
“你堂堂和碩公主,愛吃什么、玩什么,只要一打聽便知,”玄鐸不以為意,“有什么稀奇?”
“問題在于——平白無故,董先生打聽這個干什么?難道他想討好我?沒必要啊!彼龘u頭。
論這府中的地位,她這所謂的和碩公主恐怕最為低下,討好玄鐸都比較有前途。
“或許是湊巧呢,不要多慮!彼麚]揮手,吩咐婢女,“把董先生請到退思塢來吧!
婢女頷首領命而去,不一會兒,便領著董思成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