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離開征北王府,踏著夜色,緩慢朝市集方向前進。
“哇哇,拔都、拔都,你瞧!”坐在馬車內的爾玉掀開車簾,對著外頭繁華街景不斷嬌嚷著!盁熁稹⒂袩熁!”
“嗯!卑味茧S口應著,黑眸直瞅對面的世于將,而拿下裹眼紗巾的世于將則一直看著爾玉的背影。
“哇,有雜耍,還有戲班呢!”她驀地站起來,卻撞著上頭的木板,痛得她齜牙咧嘴。
“誰要你站起來呢?”拔都一嘆,輕挲著她的頭。
“我哪知道這馬車這么窄?”她扁嘴,但隨即又展笑地看著簾外繁景。
“是啊,怎么無端端又多了個人呢?”拔都掀唇,笑得戲謔。
“我怕你們在京城里走失了。”世于將不在意的回答,F在眼前不再只是一片永夜,點點光芒若林間篩落的絲絲光束,使他隱約看得見形體輪廓,但仍看不清楚真實模樣。
“那也犯不著跟我們同車,再要蘇尹和傅年在后頭尾隨吧?”像是在保護什么似的,真夠別扭!
這混蛋家伙八成是把他的身份跟他們說過了,教他們趕緊替他換了房,好像瞬間變成了貴賓似的。
“你是征北王的三弟,當然得要加強戒備!
“嘖,仇家是找你又不是找我,若是要保護我們,你應該去跟傅年他們同車才對。”拔都哼了聲,顯然不領情。
“仇家的事,我會找時間做個了斷!痹缰滥缓笾魇谷耸钦l,以往懶得搭理罷了,但如今已打擾到他的手足,自然不能不管。
“有什么好了斷的?把上回抓到的那刺客栽上刑部官大人家里的家徽,不就能讓他啞口無言了?”看著窗外的爾玉分了點心神插話。
話一出口,拔都隨即不茍同地看著她,她原是不解,而后瞥見世于將的神情,才開始扁緊嘴,告訴自己真的不要再開口了。
“爾玉,你怎會知道主使人是刑部的官大人?”世于將柔啞的嗓音很輕很輕,像正在觸摸一道無法跨越的界線。
爾玉用力地扁了扁嘴,看向拔都,后者無奈地閉了閉眼!拔艺f的!
世于將把視線轉向他!澳阍鯐?”
“……我去查的!彼f得心不甘情不愿極了。
“你擔心我?”世于將好意外。
“誰擔心你?”拔都羞怒地低咆。
非得用這么教人難為情的說法嗎?可憐如他,就連想要說出真心話都不行!明明是師姐要他去查的,可他偏不能說!
世于將緩緩抹起笑意!拔颐靼琢!
“你明白什么。 毙Φ媚敲此焓窃鯓,以為他真的擔心他嗎?明明舊恨都還沒算帳呢!
“王爺,到了!鼻邦^的馬夫適時地喊著,馬車就停在市集巷尾的一家雜鋪前,專賣七色線和女紅針黹。
“我下去看看!睜栍衽d匆匆地沖下馬車。
“走慢點!卑味既滩蛔∮謬@氣,才剛下馬車,她已經鉆進鋪子里了。
“拔都,她和璽兒很像,對不?”跟著下車的世于將有感而發地開口,又像是某種試探。
拔都驀地回頭,深邃的鳳眼狹長俊美,里頭轉動著數種復雜心思,最后無奈地嘆口氣。
“怎么了?”世于將看向他。
“現在眼睛的狀況如何?”他問。
“看不見!彼銎鹬e來也面不改色。
瞅他一眼,拔都霍地抽出腰間軟鞭,毫不留情地朝他顏面飛鉆而去,眼看就要擊中他的眼,千鈞一發之際他又緊急抽回鞭,而世于將,眼眨都沒眨。
難道真是時間拖得太長,導致藥效不彰?
“你干么這樣試我?”世于將瞇起眼。冷不防地出鞭,還以為他是打算替他家主子報仇呢!叭粽嬉业拿,可要給我個痛快哪!
“你想得美!”拔都哼了聲。“我只是試試你是不是真的看不見,若是真看不見,我就不跟你計較下午看見我妻子脫外袍的事!
“我才想要請你好好管教你妻子呢!笔烙趯⒑吡寺,頓了下,狀似漫不經心!澳隳菚r瞧見了干么不進來?”
“我干么要進去?”他也跟著哼,不屑地說。
“為什么我老覺得你這行徑跟以往沒兩樣?”世于將心頭激顫著,卻不形于色!鞍味,你的行為讓我幾乎要以為爾玉是璽兒呢!
“是你太思念璽殿下了吧!
“不,是你的表現太正常了!笔烙趯⒖酀男χ!澳愕男乃嘉矣植皇遣恢,沒道理我痛得夜不成眠,而你卻像是沒人事般。拔都,你愛璽兒的心意不比我淡薄,為何你可以恢復得這么快?”
這就是他一直覺得古怪沒道理的地方。
若他瘋了,拔都不瘋也會發狂的找他索命,根本不會管他是不是他兄長。
但他沒有,他表現得太冷靜太沉默,就如往常一般,就連守著爾玉的方式也跟守著璽兒一樣,他不認為拔都可以在這么短的時間之內,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另一個女人身上,除非她跟璽兒長得一模一樣,或除非爾玉就是璽兒!
拔都猜想他八成是從師姐口中聽出什么端倪,便垂下眼,像想通了什么,抹著邪謔笑意!暗饶阊劬昧耍约嚎矗痪椭来鸢噶?”
這么做,并不違背師姐的命令,而且也許有機會可救師姐的命。若這混蛋家伙永遠都沒發覺,他就會乖乖閉上嘴,但既然他察覺不對,他提點一番,也不過份吧。
世于將驀地抬眼。“三弟……”他這么說,是表示他猜對了嗎?
“不要叫我三弟,我可還沒忘了你當初給璽殿下那一劍。”那一劍像是刺在他心坎上,痛得他想狂吼暴叫。
“我可以任你刺上一劍不還手!
“刺你一劍再救你?”他笑道!皶粫闊┝?那是你跟璽殿下的事,璽殿下不記仇,我就沒理由動手!
“她恨我嗎?”他恐懼著,最后還是問出口。
拔都掀唇輕笑!澳菃柼彀桑俊惫皇莻笨蛋,若真恨的話,哪可能還為了他特地前來?
“三弟——”別老把話說一半,讓他很不踏實。
他想知道答案,想確定是不是如自己所想的一樣,若是這回再猜錯,他……會沒有力氣振作。
“誰是你三弟?”拔都哼了聲,鉆進鈾子里,帶著一抹幾不可察的笑意。
“三弟!”
***
璽兒的骨灰瓶里到底是裝了什么?
世于將握著與護身符懸在一塊的瓶子,抓起輕搖,聽得見里頭有沙沙作響的聲音,每聽一回,就教他心痛一回,但現在他開始懷疑里頭裝的東西,可就算他打開了,也看不見里頭是什么。
幽然嘆了聲,懶懶倚在床柱上,聽著外頭熱鬧的聲響。
已經有多久沒聽見這府里如此熱鬧了?
他下意識地抬眼探向外頭,視線是晃動的線條,還依稀可見光源,他環視房內一圈,瞥見擺在架子上的乞巧娃娃。
啊,怎會是兩只?還是他眼花了?他看向自己的手,線條模糊,但確定是一只,為何卻會將娃娃看成兩只?
他瞇起黑眸起身,大手不確定地朝其中一個探去,另一只大手朝另一只抓去,果真是兩只!
怎會有兩只?
用眼看太吃力,他索性用手觸摸。那是一模一樣的娃娃,是朝霧一針一線縫出來的,而理該捧在手中的瓶子也消失不見……這是璽兒的乞巧娃娃!
朝霧只做過兩只,一只給他,一只給璽兒,璽兒的娃娃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不經細想,他飛步來到大廳前的石板廣場,瞇眼瞧著矗立的乞巧樓,樓前擺了長桌,擱滿鮮花素果,一群丫鬟廚娘在桌前穿著七色線,另一頭則搭了戲架子,今年傅年特地請戲班作了出戲。
以往不想醫眼,現在世于將卻巴不得能馬上瞧清楚。
他想知道爾玉到底長什么樣子。
“王爺!
一道纖秀的身影伴隨著喜悅的嗓聲,從乞巧樓前飛奔而來,他瞇起眼,看不清楚,但總覺得這身形明明和璽兒是一模一樣的。
“王爺,要開戲了,一道看,好嗎?”她氣喘吁吁地說。
他垂眼瞅著她。
太遠,他看不清楚。
“王爺?”瞧他不斷貼近再貼近,爾玉不由得稍稍往后退了一些!澳憧吹靡娏?”
“你退后做什么?我會吃人嗎?”
“話不是這樣說的,王爺不是說不愛別人太靠近的嗎?你突然靠近,要是我不小心摸了你腰上的瓶子,豈不是要被你廢了手筋?”說著,還是忍不住吃起夕顏骨灰瓶的醋了。
“你在胡說什么?”世于將瞇起深邃瞳眸。“還在記恨我拿你當箭靶子?那不過是逗你,想聽你求饒而己,誰知道你吭都不吭一聲!
“沒人這樣逗的!睍鋈嗣暮貌缓。
他哼了聲,“本王從未出過差錯!比滩蛔∮痔そ徊!拔夷晟贂r常玩蒙眼射箭,還沒人死在我箭下的!
這么神?
“我沒記恨那件事,只是聽說你曾廢了哪個清倌的手而已!
“誰要她胡亂碰我的瓶子?我說了不許任何人的手弄臟它!鳖D了頓,他吸口氣!暗,你可以!
她一愕!班模繛槭裁?”
“因為……”
“因為我是你的弟媳?”世于將黑眸閃過一絲痛苦!澳恪媸前味嫉钠?”
“我……”她心間一窒,不知道該怎么回應,突地聽見拔都在遠處高喊。
“開戲了!”
于是她抿起嘴,輕勾著他的手!巴鯛,咱們一道去看戲吧,我沒看過,真想知道這乞巧節的由來呢!
世于將任她牽著,視野只看得見人影晃動,還有燦亮的煙火,但心卻沒來由地往下沉。
因為,她沒有反駁。
難道,一切都只是他想太多了?
“王爺,坐這兒!睜栍駹恐陂L廊的錦面屏榻坐下,戲班就在正對面,戲伶正在開戲唱喜慶。
七月初六,七夕前夜,是七夕節日最熱鬧的一夜。
但他的心卻在不斷往下墜永無寧日地折磨著他,怕是至死也難休了。
他不禁自嘲地笑著。
戲班上頭唱著什么戲,他什么也沒聽見,卻突地聽見坐在身旁的爾玉說:“王爺,我剛才在乞巧樓前穿七色線,每條都穿過了呢!
“喔,你要我恭喜你和拔都有情人終成眷屬嗎?”他冷聲道。
爾玉不解地回頭看著他!按┢呱跟有情人終成眷屬有什么關系?”
“你不知道在乞巧樓前穿七色線,是象征著在月光下穿針引線,若全穿過了,就代表你會跟心儀之人共結連理嗎?”他側眼覷著她。
她眨了眨眼!拔也恢滥兀瑳]聽朝霧這么說……咳,我倒是聽人說過把蜘蛛放進瓶子里,隔日瞧它有沒有結網,就知道有沒有乞得姻緣!痹瓉泶┢呱是這么大的學問啦。
世于將臉色登時一凜!澳阏f什么?”
“……我說了什么?”她抽了口氣,干笑,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又說了什么蠢話!鞍“,是朝霧跟璽兒說,璽兒跟拔都說,拔都又跟我說的。”
是這一句對吧、對吧?
世于將激動的眸色有幾抹狂,像是快要壓迫不住那傾巢而出的想望。“不是,你說,把蜘蛛放進瓶子里!
“不對嗎?”是他告訴她的耶,哪可能有錯?
“誰告訴你的?”他眸色狂亂,就連一向低柔若夜風的嗓音都粗嘎了幾分。
“是……”
他笑著設下陷阱,“拔都嗎?”然后不動聲色地靠近她一些。
“對!”她呆呆的一頭栽進去。
他突地仰天大笑,笑聲洪亮,嚇得戲伶都停下動作,位在兩側的傅年、蘇尹,甚至是拔都都朝他看來。
“璽兒!”世于將忽然一把將她摟進懷里。
爾玉被埋在他懷里,心間抖顫,不懂他到底是從哪里看出破綻,但不管怎樣,她都必須反駁、要反駁,不該給他希望再抹滅,但她不能……
至少現在不能,因為她也是如此眷戀著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