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政和七年,夏、四月,庚申。
天子令道錄院上表冊封自己為「教主道君皇帝」,奉道教,并下詔免除道觀的微稅,天下道士免下臺階迎接官吏,道士的地位在一夕間大大地提高了。
此時天下正鬧旱災,莊稼普遍收成不好,連年災荒,流民和乞丐只增無減,為求一息活命,或乞食或賣兒,民間一批又批的逃荒隊伍,而路邊常見一具又一具的死尸。
百姓生活苦不堪言,然而皇宮內(nèi)的寶津樓卻還在舉行各種戲樂表演,皇帝帶著宮中嬪妃和皇子,帝姬們在寶津樓玩樂,看著雜樂百戲。
恭福帝姬趙御愛排行十八,年僅六歲,個性安靜膽小,不活潑也不多話,在眾多皇兄姐里并不是特別出色。皇帝有二十五個兒子和十九個女兒,在那么多的子女中,很少會去注意到這個安靜不出聲的第十八個女兒。
不過,這個平時沒有被皇帝留意過的女兒,卻因為一場「七圣刀」的表演嚇哭而引起皇帝的注意。
「七圣刀」的表演,是在一陣鞭炮聲響后,從迷蒙的煙霧里跳出七個披頭散發(fā)的男人,每個人身上都有花紋圖案,穿著青紗短衣,肚上圍著錦銹的帶子,其中一個戴著金花小帽,拿著白旗,其他六個都裹著頭巾,手中拿著真刀互相廝斗、砍殺,并作出砍破了臉、挖剖心肝的樣子,這場表演把恭福帝姬小御近嚇得不輕,躲在乳母的懷里哭個不停。
皇帝聽見哭聲,命乳母將御愛抱來,摟在懷里輕哄著。
「那些都是假的,御愛別哭,有父皇在這里,沒有人敢胡來,也沒有人敢傷害你,他們都是在鬧著玩的,沒事沒事。」
趙御愛很少這樣被抱在懷時在,有點不安,也有點害羞,臉頰紅紅的,很快就忘記哭了。
「來,父皇喂你吃塊巧果。」皇帝從銀盤里拿起一塊巧果喂她吃。
趙御愛張嘴咬一口,甜笑起來。
「就是要笑起來才可愛!够实坌χ罅四笏哪橆a。
這時,劉貴妃抱著才一歲多的和福帝姬走過來。
「皇上,咱們的小金珠也要跟父皇要巧果吃。」劉貴妃搖了搖和福帝姬軟軟胖胖的手。
皇帝笑著把趙御愛抱給乳母,然后把和福帝姬抱進懷里逗弄著。
父女相處的溫馨時刻對趙御愛來說實在很短暫。
「我們回宮好嗎?那些好可怕!
趙御愛怯怯地依在乳母的裙邊,看見一堆表演的人戴著面具,又穿著奇裝異服,讓她感覺很恐懼,只想快點離開這里。
她不懂,為什么父皇會喜歡看這種奇怪的表演?
「好,咱們回宮去,不怕不怕!
乳母牽著趙御愛的小手,小心護衛(wèi)著她回到依據(jù)「寒香殿」,幫她卸下身上的明珠瓔珞,又替她換上櫻花色的薄綢衫。
「換好衣服陪我下棋。」御愛天真地抓著她的衣裳撒嬌。
「又要下棋?回回都是我輸,那多沒意思,叫如香陪帝姬下棋吧!谷槟钢噶酥付酥c心走出來的貼身侍女。
如香慌忙搖頭。
「不行不行,奴婢更蠢笨,更會掃興,每回下棋都會下到頭昏。」
「算了,我還是打秋千吧。」
趙御愛嘆口氣,聲音低而無力,慢慢地走到殿外和秋千架旁。
如香扶著她上秋千,一邊問:「帝姬怎不看完百戲再回來?」
「那些人都扮成鬼怪的模樣,戴青綠金眼、白臉紅眼的面具,砍砍殺殺的,一點都不好看!
趙御愛挽住彩繩,站在畫板之上。
「帝姬濁沒看過馬戲嗎?怎么不留下來把馬戲看完?聽說馬戲可好看了!谷缦阏驹谇锴Ъ芘暂p輕推送。
「真的嗎?」
秋千徐徐蕩起來,櫻色的裙擺隨風輕揚,趙御愛的唇邊終于有了笑意。
如香笑說:「奴婢前兩年服侍懿肅貴妃時看過一回,那些表演馬戲的人可厲害了,他們能在馬上起舞、翻臥、倒立、耍刀槍,叫奴婢看得目瞪口呆呢,帝姬沒看到真是可惜!
「沒關系,以后總還有機會看得到!
趙御愛閉上眼睛,享受暖風的吹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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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香,別把帝姬蕩得太高,當心腿軟跌下來。」
乳母捧著一盤干果子走過來,不放心地喊著。
「我曉得!谷缦愦鸬。
「別慢下來,蕩高一些,我不怕。」趙御愛淘氣地笑喊。
「小祖宗,你不怕我怕呀!」乳母苦笑地說。
「我瞧見父皇了!」
她驚喜地睜圓了眼睛,笑音如鈴。
乳母和如香疑惑地對望一眼。
「這兒離寶津樓那么遠,不可能看得見皇上!谷槟敢詾槭勤w御愛說著玩。
「我真的看見了!冠w御愛的目光凝視著虛空中,笑著說:「父皇就在寶津樓里,他正在看一個人騎馬表演呢!」
如香驚訝地睜大眼睛。
乳母倒是不相信,她知道有些孩子會故意說些引人注意的話,但是趙御愛畢竟是帝姬,就算她不信也不好直接說出來。
「帝姬,咱們『寒香殿』連寶津樓的樓頂都看不見,是不可能看得見皇上的,你得瞧清楚再說!谷槟负μ嵝阎。
「我瞧得很清楚!」趙御愛眨了眨眼,她乍見的景象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當她閉上眼睛時,那景象竟然還未消失,她又驚又喜喊道:「父皇現(xiàn)在正把十七皇兄喚過去賞他酒喝!如香,我看見馬戲了,有個姑娘騎在馬上,用紅色的繩索系著一顆紅繡球,然后把紅繡球拖在地上跑,后面有好幾個騎馬去追,爭著用箭去射那顆繡球,每個人都用非常奇怪的姿勢射箭,不過好看極了!」她閉上眼睛形容眼中所見。
「是是,帝姬,那叫『拖繡球』,真的很好看!」
如香拍手笑道,她個性憨直,沒有細想為什么沒看過馬戲的趙御愛會形容得出來。
乳母的臉色變得異常古怪,不知道趙御愛怎么能把馬戲的表演說得那么清楚仔細,仿佛親眼所見。
「帝姬,閉上眼睛就什么都看不見了呀!這不是在編故事吧?」乳母對這種無法解釋的事感到不安。
「不是編故事,我真的看見了!冠w御愛閉著眼睛在秋千上蕩呀蕩,好像看見了什么,突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二十五弟一直在對十九妹扮鬼臉,被十九妹打了頭,大哭起來了,真不淘氣又愛哭!
「帝姬是千里眼吶,這是怎么瞧見的?」如香嘖嘖稀奇。
趙御愛睜開眼睛,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神情迷茫不解。
「怎么了?這會兒什么了?」乳母奇怪地問。
「一個不認識的人。」趙御愛神情懵然。
「寶津樓里還有大臣陪著皇上,自然會有帝姬不認識的人!谷缦阈φf。
「不是,不是寶津樓!冠w御愛搖了搖頭。
「那是什么地方?」乳母緊張地問。
「我沒見過的地方!冠w御愛怔怔地望著虛空,有棵大樹,有個人躺在樹底下,好像在睡覺,他的頭發(fā)亂七八糟有,臉也臟兮兮的,真奇怪,都沒有內(nèi)侍宮女霍霍他梳洗打理嗎?」
如香愣愣地聽著。
「帝姬,皇宮里不可能有頭發(fā)亂七八糟、臉也臟兮兮的人。」乳母覺得愈來愈不安了。
趙御愛偏頭想了想,很困惑地說:「他看起來真的很臟,他的衣服也破破舊舊的……有好多種顏色,東一塊、西一塊……咦?有個老婆婆丟了兩個圓圓的東西給他,那是什么?」
「聽起來好像個乞丐,衣服東一塊、西一塊的是補丁吧?」如香猜測著。
「乞丐?補。俊冠w御愛沒聽過這樣的詞語,納悶地反問:「什么是乞丐?什么是補丁?」
「原來帝姬是真的看得見……」
乳母張口結舌,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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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照顧趙御愛長大,乳母很清楚趙御愛連皇宮都沒在出去過一步,根本不可能有機會見過乞丐,而皇宮里連賤役穿的衣服都得干干凈凈,不話有一丁點殘破,更不可能有補丁,所以當聽到她乞丐的形容,是破舊衣服上的補丁時,才會讓她如此駭然。
「不見了!冠w御愛用力眨眨眼,然后前后左右環(huán)年幸存,失望地說道:「父皇和乞丐都不看不見了!
「看不見就好,打了半天秋千,也累了吧?快下來歇歇!谷槟感⌒囊硪淼匕阉虑锴Ъ。
「真奇怪,他到底是什么人?我怎么會見到他呢?」趙御愛天真的眼眸里是好奇和疑惑。
「別想這些了,胡思亂想當心頭會疼!
乳母只希望這是一次意外,以后還是不要再有這俗人事情發(fā)生才好。
「帝姬是千里眼,所要連皇宮之外的人都看得到呀!」
如香想法單純,只覺得新奇有趣,沒想太多。
「我是千里眼,那該有個順風耳才對!冠w御愛天真無邪地笑起來。
然而,此時的趙御愛并不知道,這不是她唯一或最后一次看見遠方的景象,更不會知道除了父皇、母妃、兄弟姐妹以外,那個被如香叫做乞丐的人,從此之后也會頻繁地被她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