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月站起身,開始鋪床、拍松枕頭。沉默了一會,輕輕說道:「小姐,妳也別怪我們強勢。之前……敏倫姐就是太順著大小姐了,才會幫著大小姐瞞天過海弄出那些事。要是有個好結局也就罷了,偏偏變成那樣傷了自身也壞了家族臉面。大小姐的將來不管過得是好是壞,心口都劃著一道傷,再快樂也有限了……小姐,妳這一生,一定要平平順順的!
孫湉湉怔怔望著鏡中的自己,想到自家姊姊的事,總不免唏噓。
「我們不知道愛情是什么,也不知道它到底比生命貴重多少,可是如果它得以身敗名裂做代價的話,無論如何,我們一定會阻止。」孫宜平堅定道。
這是個太沉重的話題,孫湉湉不想談下去,以開玩笑的口吻轉移道:「是啊,所以我最好愛上自己的丈夫,這一生就安全了,對吧!」
「……如果可以,還是別愛了吧,喜歡就好了!股岳碇堑膶O月一直是這么想的!笎矍椤箖勺謱嵲谑翘偪裎kU的字眼,尤其對小姐這樣出身的人來說,她的人生,乃至于她對配偶的態度,都不應該被「愛」這個強力毒藥般的字眼給污染。
「是啊。說的也是!箤O湉湉想了想,笑了。她心中向來也是這樣打算的。
愛與不愛的問題,她從來沒有擔心過。眼下,還是讓她想想要怎么喜歡上那個將會與她共度一生的男人再說吧。
那樣的強勢,心計又如此之深,要喜歡上他,實在很有難度呢。
「還好嗎?」王子齊控制著愛馬的速度,始終跟隨在孫湉湉身邊,與她并行。
「還好。我的騎術不佳,只能在這種速度中行進。你別委屈自己了,跟他們去跑跑吧!
「不了,我陪妳!
「我很慢的,而且我有宜平跟在身邊,不會有什么事的!
「我跟她,怎么會一樣呢?」王子齊對她微笑。當然是不一樣。算了,隨他吧!
于是也回他一笑,專心駕馭,不說話了。
孫湉湉并不常騎馬,身為書香世家的小姐,不擅長體能類活動是理所當然的,所以她極少在這種事情上用心。馬術是貴族活動之一,學會基本的駕馭就算了事,從來沒打算學精到足以參加馬術比賽的程度。
她并不熱中戶外運動,可是她知道騎馬這項活動肯定是王子齊熱愛的活動之一,光是看他擁有專屬的名種馬便知道了,更別說王家的祖上本是以赫赫軍功躋身廟堂,歷代以來出了不少名將,對武術馬術的嫻熟專擅也是想當然耳的。
王子齊的愛馬是純種的阿拉伯馬,栗色馬身,肌肉賁揚,充滿力量,純黑色的馬尾呈現健康的油亮色澤,蹄聲輕快,顯得精神奕奕,像是隨時可以狂奔千里。此刻的小跑步對牠來說實在是難以忍耐的緩慢蹣跚,從牠不時嘶叫揚首來看就知道了。
與他同行的友人早就忍不住策馬在山林間奔跑,其它女士也不甘人后的追了過去。
半個小時下來,孫湉湉已經遠遠落在最后頭了,她并不急著跟上,很能悠哉的自得其樂,如果王子齊可以不那么充滿紳士風度的始終跟隨在一旁護花的話,她想她的心情會更好一點。東恒山群自古以來都屬于皇家和貴族的狩獵園林,王家擁有其中的一整座山頭。在王家的私人地界規畫了這一條馬道,環山而建,像這樣悠閑跑馬一圈大概需要兩個小時的時間。沿路都是千年未經砍伐的珍貴參天古木,非常原始壯觀,沒有一點城市污染痕跡。在這座受法令保護的山林里,除了自行車與馬可以進來之外,任何會污染環境的現代化交通工具都是不被允許的。
在古代,這片好山好水是貴族的專屬,一般人自然進不來,很好的保存了山林的完整,也逃過了工業時代對大自然的濫墾濫伐。后來環保主義成了全世界的共識之后,東恒山這片山群直接被政府立法為環保區,不得開發、不得破壞、不得污染。雖然不會強將私人土地征為國有,但若是這些大地主們哪天想要販賣這些產業了,只能賣給國家環保署。
屬于皇家的中心山群已經捐給國家,成為國家公園。而許多大家族因為不想付出大把金錢養護這些不能開發使用的土地,也早早將土地販賣給政府;只除了少數幾家財力雄厚的世家不在乎每年繳交高額的稅金、不在乎持有的土地不能有任何商業開發用途,甚至還得雇請許多人巡山養護,仍然在東恒山占有一片好山好水,享受著大自然的恩賜。王家的東恒山莊開發于二百年前,在七十年前山林保護法訂定之后,法律也無法追溯既往,要求已開發的物產推倒消失,頂多發文要求不得污染環境。至于原先就存在的房舍、馬場、球場等,只能維持現有的規模,可以修整,但不得擴建。
孫湉湉昨天居住的山莊位于東恒山下,位于保護區之外,也是停放汽車的地方;山莊后方有座小馬廄,而真正養馬的大馬場則在山頂上。此刻他們正放馬往山頂跑去,清晨的陽光非常溫和,穿過樹梢的縫隙細碎的灑落下來,周遭都是陽光和著樹木的味道,涼涼的,有點濕意,但很清新。
她忍不住深深吸氣。轉頭對王子齊道:「這里空氣真好,令人神清氣爽!
「這就是我選在清晨跑馬的原因。他們那些一心只放在競賽速度上的人,不會知道自己錯過了什么!雇踝育R點頭。
又走了一段路,王子齊指著前方不遠處道:「等會我們在那邊停一會!
勒馬停下,王子齊已經下馬來到她身側,向她伸出手。她心中微詫,臉上保持著微笑的表情,讓他扶下馬。然后,她的右手就被他一直掌握著,再也沒放開,被他拉著往一條小徑走了進去。
「從這條小徑走進去,有一片油桐花,現在開得正好,微風吹過,一片一片的花雨飄落下來,景致難得。」他走在她前方半步,右手上的馬鞭不時掃過周遭的草木樹叢,將可能藏匿其中的蛇蟲給驅走。
孫湉湉原本還想回頭看一下宜平有沒有跟上來的,但這條小徑實在不平順,不小心走的話,隨時有拐到腳踝的可能,加上又被他拉著手,只能跟著他的步伐行進,只好作罷。仔細側耳傾聽,沒有聽到后頭的腳步聲,知道宜平大概是留下來看馬了。
當油桐花林進入視線之內時,正好風過,好大一片油桐花雨漫天灑落,像是下雪一般,拂了他們一臉一身。
開滿花的樹林里,漫飛的白色花瓣在陽光里飄落,將地面鋪成雪色的地毯,蝴蝶蜜蜂穿梭其中,忽上忽下的飛舞,在陽光碎片里展現春天盎然的生機,美麗的景致讓人不忍破壞,靜靜的看著,無聲的加入其中,每踏出的步伐都小心翼翼,生怕驚擾。
他拉著她的手,在漫步走過花林之后,沒有馬上原路回轉,反而更往山林深處走去,陽光似乎就停留在油桐花那處,不再移步,只是數步之差,景致瞬換。孫湉湉抬頭往上望,枝葉太過茂密,將陽光完全阻隔在外,幾乎透不進來,所以周遭變得很暗,地面顯得潮濕,每一步都要踏得小心翼翼。當周遭的溫度很明顯的變得非常涼爽時,她聽到了流水聲。
「我們采些山菜回去,中午加菜!乖谝黄L滿野生山蘇、蘑菇、木耳、山葵的包圍里,他終于停住步伐,回身對她道。邊說著,邊幫她將身上沾著的花瓣輕輕拾落。
「可以采嗎?」她記得這里是國家保育區,雖然是私人土地,但一草一木不是都不能輕易攀折的嗎?
「當然可以。只是采一些,并非連根拔起,對植物本身沒有傷害。妳以為這些野生蔬果給人類吃掉,或者給山里的動物吃掉,有什么差別嗎?」他從衣袋里拿出一只折迭成手掌大小的扁平環保袋,展開之后,竟有四十公分見方的大小,用來盛裝一些山菜綽綽有余。
看著這么一個貴公子絲毫不顯別扭的、行為極之自然的做出采摘山菜的動作,孫湉湉承認,自己有幾秒的時間是處于不可置信的傻眼狀態的……
非常違和的感覺,覺得這世界真的是……太神奇了……
終于好不容易強自鎮定下來,跟著他蹲身在一叢山蘇前面,雖然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喜歡,但不介意試試看自己有沒有采摘的天分,然而卻是無從下手,生怕自己動作不好,造成了損害,所以有些羞赧的對他請求著:「我……沒有采過蔬菜,你可以教我嗎?」
「很簡單的,這個只要將中間的嫩葉采下來就可以了。取十公分左右的長度折下來即可,不要使力扭它或者硬扯!
他示范了幾次之后,孫湉湉也上手了,跟著他在每一叢山蘇間尋找嫩葉,都只采集幾根下來,很快的將環保袋裝了個半滿。
「山上的莊園里也種植了一些蔬菜,供家里食用,沒有噴灑農藥,吃起來很健康,但比起野生的,總還是差了一些。所以每次有機會上山,我都會過來采一些回去!箤⒏鞣N山菜采滿了一袋之后,王子齊帶著她到一條小溪旁洗手。接著介紹道:
「這山泉水來自東恒山主峰上的雪水,非常干凈清冽,山莊上接了一條管線取水,專門用于煮食和泡茶!
她聞言,忍不住雙手接了一捧水嘗嘗,果然帶著微微甘甜的味道。正想抬頭對他表達一下自己的感言,卻不料他竟湊過臉來,就著她還捧著水的雙掌,將剩下不到一口的水給吮干……
他的唇并不炙熱,她捧著山泉水的雙手非常冰涼,可不知道為什么,當他的唇碰觸到她的手心時,她竟然感到灼熱起來,若不是向來肢體反應遲鈍,怕不在一瞬間給驚蹦得半天高,竟只能瞠大眼呆呆望著他,她相信自己此刻看起來一定很呆……
「很甜。」他說了她原本想說的話……關于,對山泉水的評價。
她相信他的「很甜」兩字絕對是針對山泉水而說,可是,她還是,無法克制的……臉紅了。
完全的不知所措,尷尬得手足沒個放處,腦部當機,無法應變。她知道她是他的未婚妻,也知道兩人將會在這一年內培養感情,更知道兩人之間的行止愈來愈親密是必然。
然而,所有的「知道」,不表示在實際操作時,能有得心應手的完美呈現。
她懊惱自己的呆若木雞,心中更微微怨念著他的唐突……在做出這種調情的舉動之前,就不能提早三天通知一下嗎?!
她實在不擅長應付沒有準備的事。
「在想什么?」他像是終于欣賞夠了她木頭的表情,毫不在乎她的表現只有「不解風情」四個字足以當評語,心情很好似的勾著唇角問她。
他笑得很溫文,但她卻覺得那勾起來的微笑弧度很刺眼。很勉強的讓自己露出一抹客氣的笑,道:「沒想什么。我們該走了吧?讓大家久等了不好!
他點頭同意,拉著她的手往回走,仍然是走在她前方一些,將雜草撥開,為她開路。孫湉湉默默抬眼望著他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已經進入了未婚夫的角色,勝任愉快;而她,卻還沒有真正產生已經成為別人未婚妻的自覺。
眼前這個人,她至少要做到喜歡他?墒墙刂聊壳盀橹,她甚至對他仍然所知不多,何談喜歡?
唉,太懶果然會有報應。眼下,這不就是遭報應了嗎?
對于責任,他比她執行得更出色。對于這一點,說真的,她很佩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