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死。
我一定會死!
冉綾邁開虛軟的腿,萬般困難地跨上一層層階梯,因疲累而輕顫的小腿,抖得更厲害了。
她會被姜慎友害死!
原以為他昨晚說的話,只是開玩笑,所以她壓根沒放在心上,昨晚回到家后,她本來想試著乖乖睡覺,但是習慣晚睡的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于是又爬起來看電視。
正好昨晚電影頻道的電影都很好看,她一片接一片看下去,不知不覺看到快天亮才入睡。
沒想到六點一到,姜慎友就準時來按她家電鈴,把兩片眼皮還緊緊黏在一起的她挖起來,說要帶她去爬山。
“爬山?我已經在爬了……枕頭山。”呼,好舒服!
她爬回床上,抱著柔軟的羽毛枕甜笑,準備繼續夢周公。
見她賴皮的模樣,姜慎友笑著搖搖頭,又把她拉起來,半哄半騙地說:“快起來,外頭天色那么好,今天鐵定是個好天氣,賴在家里睡覺多可惜?快起來吧!”
但是她實在太愛困了,根本像坨黏在床上的麻糬,拉也拉不起來,最后他沒辦法,只好到浴室拿了條毛巾,用冷水沾濕后拿出來,直接往她臉上貼去。
“哇,那是什么?啊——!”冰涼的濕毛巾猛然貼上臉頰,立即將她驚醒,而她急速翻身跳起的結果,就是滾到床下去。
這下子,真的什么瞌睡蟲都飛走了。
“冉綾?”見她一不小心滾到床下,姜慎友一開始很緊張,后來見她立刻爬起來,睜著茫然的雙眼呆坐著,他又忍不住好笑。
“來,擦把臉,讓自己清醒一下。”
他將濕毛巾遞到冉綾面前,但她瞄了害她跌倒的“罪魁禍首”一眼,又嘟著嘴將頭轉開,假裝沒看見。
她使小孩子性子的模樣,并不令人討厭,反倒讓他覺得可愛,他縱容地笑笑,攤開毛巾,轉過她的臉,輕柔地替她擦拭臉龐。
他動作細膩,神情溫柔,專注的眼神,讓她的嬌容倏然漲紅,那千百只蝴蝶又開始在心田翩翩起舞。
“我……我自己來啦!”她搶過毛巾,往臉上胡亂擦拭幾下,然后交還給他。
姜慎友拿著毛巾起身道:“你趕快梳洗一下,我在客廳等你,動作快一點!
他不忘叮嚀一句!斑有——千萬別化妝也別噴香水!蹦强赡軙齺砻鄯涞墓。
“知道啦!我沒睡飽,哪有心情化妝?”冉綾悻悻然回答,氣自己屈居劣勢,處于挨打的地位。
“活動一下,回來不是更好睡嗎?”正要離開房間的姜慎友回過頭,戲謔地朝她眨眨右眼。
“如果是去唱歌跳舞,我會開心一點!彼肿,給他一個虛假的笑容。
“昨晚我陪你去Pub,今天該你陪我去爬山了,一人陪一次才公平!
“陪?那叫陪嗎?那是去嚇人的吧?”
說什么抽煙的肺有多黑,還有長期喝酒會導致慢性酒精中毒,害她的朋友從昨晚到現在都不敢打電話給她。
哼,氣死她了。
“哈哈,趕快梳洗吧!”他笑得格外開懷,更讓她恨得牙癢癢的。
“哼,爬就爬嘛,誰怕誰呀?爬山不過就是兩條腿在動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等會兒我非要爬在你前頭,讓你難看!彼薹迲繎康匕l誓。
然而,當她隨著他來到天母的登山步道前時,看到盤據在前方那條天梯似的石梯,整個人都傻了。
“這……不會是要爬這座長階梯吧?”冉綾感覺日光退去,一大片烏云籠罩在她頭上,她的世界瞬間一片黑暗。
“沒錯,我們就是要走這條天母步道,這條步道不長,只有二.八公里,大部分的道路都很和緩,最適合像你這樣的初學者!
“是……是嗎?”二.八公里,那究竟有多遠。
從新光三越百貨站前店走到衣蝶百貨的距離?或者是晶華酒店兩條精品街的距離?
啊,她一點概念也沒有,只知道那座石梯像天梯似的,永無止盡地延伸,不知終點究竟在哪里。
她一定會累死在半路上啦!
。
“呼,呼……”
冉綾停在石階上,兩條纖細的腿兒早已像鉛塊一樣重,再也抬不起來。
我快死了!
她仰頭看著上方的石梯,沮喪地垂下頭,不知道這場爬天梯的折磨,什么時候才會結束。
“怎么停下來了?”走在前頭的姜慎友回過頭一看,發現她停了下來。
“我……”她想告訴他自己無法再走了,但是怎么也說不出口。
才剛走不到二十分鐘就認輸,太丟臉了。
“走不動了嗎?”不用說他也猜得出來,但他并沒有乘機取笑她,只是平靜地走回來,笑著建議道:“我們先休息一會兒吧!”
為了怕她好面子拒絕,他率先在她身旁的石梯上隨意坐下。
冉綾早就累壞了,見他坐下,當然也忙不迭跟著坐下。
他們沒跟上前一批登山的民眾,下一批人馬又還沒到來,正好有些許空檔時間供他們休息,而不會擋到其它人上山的路。
“唔。”她在石梯上舒緩自己酸疼疲累的雙腿,再捏捏幾乎快失去知覺的腿部肌肉,舒服得差點掉下淚來。
嗚,總算又活過來了。
“喝點水吧!”姜慎友體貼地遞過一瓶礦泉水,為了減輕她的負擔,所有吃的喝的都背在他身上。
“謝謝!比骄c正好口干舌燥,感激地接過礦泉水,轉開瓶蓋,毫不淑女地仰頭猛灌。
“哈!北鶝鰶龅,好好喝喔!
冉綾舒暢地呼出一大口氣,關上瓶蓋,將礦泉水放在一旁。
轉頭看向姜慎友,他也正在喝水,骨節分明的大手握著瓶身,在她手里嫌大的礦泉水瓶,握在他手里就顯得很小。不喝水時,他的拇指會無意識地輕刷瓶身,像在愛撫情人似的。
被那雙漂亮的大手撫摸,不知道會是什么樣的感覺?
突然察覺自己的思想有點色情,她臊紅著臉,飛快別開頭,將視線瞟向左右,石階兩旁的綠樹蔚然成蔭,長長的一排,儼然像個綠色隧道。
人聲與車聲,都被綠色隧道隔絕,只聽得到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城市的喧囂似乎已在十丈紅塵之外。
“這里好安靜,好像所有的人,都從地球上消失了!比骄c小聲地呢喃,抱緊自己的雙臂,沒有安全感地審視四周。
或許有許多人會享受這一刻的寧靜,但她不會。
她從小就怕黑也怕靜,她常常在想,周遭若是一直這么安靜下去,自己會不會被遺忘,或是就此消失,然后世界上再也沒有冉綾這個人?
當然現在有姜慎友在她身旁,但是萬一連他也被遺忘了呢?他們會不會像古老民間故事中吃了仙桃的樵夫,返回紅塵已是五十年之后?
她愈想愈覺得害怕,不自覺將身體靠向姜慎友,渴望汲取一點安全感。
姜慎友發現她下意識的舉動,立即問:“怎么啦,你覺得冷?”
“不,我只是……”她吞了吞口水,反問他!澳銜粫ε挛覀冏儾灰?”
“變不見?”姜慎友有些不解地揚起眉毛!澳愕囊馑际恰月?”
“不是,是失蹤,世上的人再也找不到我們,就像民間故事里的樵夫一樣,和神仙下棋,吃了仙桃之后就突然失蹤,再回到凡間時,所有認識他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她知道他一定會取笑自己——沒有人聽了她這么荒謬的假設說法還不會笑的,但她還是忍不住說出心頭的憂慮。
“哈哈!”姜慎友果然笑了,但是眼中沒有譏諷,只有一種了解的溫柔笑意,這樣的眼神,安撫了她畏懼的心。
“如果真是這樣,也沒什么不好!世間種種,紛紛擾擾,如果跟仙人下盤棋,就能擺脫塵世五十年的煩惱,那又何樂而不為呢?”
他明白她的恐懼,她并不是真的害怕自己失蹤,而是害怕被人忽略、被人遺忘。這是沒有安全感的象征,她的潛意識反映出她內心的無助與惶恐。
這時,他不禁有點責怪冉父與冉母,據說他們是相當疼愛冉綾的,但是他不明白,她怎么會如此無助又惶恐,他們究竟讓她經歷了什么?
“冉綾,究竟發生過什么事,讓你對消失感到恐懼與害怕?愿意告訴我嗎?”他定定凝視她,以心理醫師的專業口吻,柔聲詢問著。
“我……”冉綾嫩紅的唇瓣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然而她終究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數分鐘后——
“好了,休息夠了。”
她猛然從石階上躍起,舒展極度僵硬的筋骨,然后希冀地問:“我們要下山了嗎?”
“不,我們要繼續上山。”姜慎友笑著回答,讓她的冀盼瞬間破滅。
“噢!比骄c嘟起小嘴,用哀怨的表情控訴地瞟他一眼,然后認命地轉身面向上山的階梯,準備繼續永無止境的進行爬天梯的酷刑。
這時候,忽然有一只大手伸到她面前。
“干嘛?”要錢?
“拉著我的手,我扶你。”姜慎友又露出那抹溫文的微笑,那是冉綾最無法抗拒的笑容。
“噢,好、好!”她有點害羞地伸出手,搭在他的手心里。
他立刻用力握住,那溫熱的觸感,帶來一種親昵的感覺,仿佛有股電流從手心竄流過她的身體。
冉綾不是單純無知的小女孩,她在學生時代曾經交過男朋友,也和許多男性朋友相擁跳過熱舞,但是從來不曾有過這種感覺,僅僅只是握著手,就有心悸、臉紅的觸電感覺。
難道她喜歡姜慎友?
不,不可能吧!他是看守她的獄卒,還是企圖感化她的牧師,她怎么可能喜歡上這種不懂生活樂趣、滿口大道理的男人?
然而——
她悄悄將視線移向他,原本覺得過于簡單、趕不上流行的穿著,現在感覺卻很順眼,還有她從來不怎么欣賞的那頭——菁英才會梳理的沉穩發型,看起來簡直帥斃了。
怎么會這樣?她茫然問自己:是我的審美觀改變了嗎?
有他相助,上階梯的確輕松了些,因為每當她要跨上一層石階,他就會略微施力拉她一把,幫她省了不少登梯的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