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什么?
齊淵一個人坐在書房里望著屋頂發愁,他想要她親手做的東西,可關系不到那兒,姑娘們的筆墨出不了大門,私人物件那就更是禁忌了,多少陰私便都是從姑娘們的貼身之物上下的手,陰狠毒辣后果嚴重,輕者婚姻不幸,重者香消玉須。
她如正在風口浪尖上,他斷不會在此時給她找麻煩。
他就是想通過不斷給她送些新鮮玩意兒,要是能勾得她想出門走動走動,那他就有機會湊上去。十天半個月見不著那都算好的,擱他這兒幾個月都算平常,之前那一整年,他連一面都沒能見上。
好不容易她出趟門,他想方設法將她拐去相國寺住了幾天,結果安遠伯府又出了事。她回城大鬧了一場,又安靜地宅在了府里,大有天塌地隱再不動地兒的意思。
齊淵愁啊,照這架式,她怕不是要一直宅到伯府出孝,然后就直接回宣城?
越想齊淵就越愁。
「世子,國公爺讓您去書房見他!雇饷骓懫鹕俪幍穆曇簟
「知道了!过R淵隔窗應了一聲,收拾起心情,整整衣冠,老實去見父親。
年過不惑之年的定國公一身居家常服坐在書案后,看著兒子從外面走進來。
「見過父親!过R淵規規矩矩地給父親行禮請安。
定國公齊盛揮了下手,「坐吧!
齊淵便走到一邊坐下,坐姿端正,背脊挺直。
齊盛又將兒子上下打量了一遍,這才慢條斯理地開口說道:「我替你找人問過了!
齊淵一臉莫名,什么情況?
齊盛完全無視兒子的一臉懵逼,繼續說道:「嚴大人說,程山長的要求之一就是,女婿得扛揍!
齊淵一下從座位上跳起來,激動地喊了聲,「爹——」
齊盛嫌棄地看著兒子,「這個要求不能說過分,程大姑娘的脾氣是挺大的,你要扛不了揍,很容易發生點安全意外,不利于家庭和睦,對姻親關系也大有損傷。」
齊淵下意識地挺直腰背,申辯道:「我已經在軍中開始歷練了,身手現在好多了!
「跟程大姑娘比呢?」齊盛輕飄飄地扔了一句過去。
齊淵沒趣地摸鼻子,席姊姊那戰斗力他目前確實比不了。
受馬賊事件的剌激,去年一回京,他就找到父親要求習武,到軍中歷練。
機會父親給他了,而他也抓住機會了,這一年武藝大有長進,再不是一年前的弱雞。
「程山長說,比起皇家,他更中意我們家。不過,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女兒得先中意你!过R盛說到后面已經忍不住帶了幾分調侃,「她中意你了嗎?」
齊淵瞬間覺得被親生父親給捅了一刀,扎心了!
「爹——」是親生的嗎?
面對兒子控訴的目光,齊盛笑了,「這一時半會兒的她走不了,你自己得抓緊,別大意。聽說有幾家家有劣子的,正想尋個厲害媳婦兒替他們管教不成材的兒子呢。」
焊婦那也是有市場的!尤其是一個有背景的悍婦。
「還有搶的?」齊淵慘叫,席姊姊都把她自己名聲搞成這樣了,還有人搶?就不能給他點活路嗎?
齊盛老神在在地欣賞兒子被踩到痛腳的模樣,然后才不咸不淡地道:「有眼光的人到底還是有的。」能被皇帝看中的兒媳婦人選,肯定有其過人之處。
只可惜現在大多數的人都被表象蒙蔽了,以為席五娘就是粗魯野蠻、不識大體的粗鄙婦人,卻忽略了她的大局觀及處事魄力。
大家族的當家主母如果沒有那種大魄力、大決斷,那這個家族是走不長遠的。
如果兒子真的能將人娶回來,三代之內定國公府都可無虞。
現在就看兒子到底能不能把人拿下了。
目前看來,他兒子還是占據著極大優勢,至少在這位伯府大姑娘跟前掛了號,臉熟,還有一定交情。
但這也只是目前的優勢,一旦有什么意外,諸如程大姑娘突然對誰一見鐘情了,那情勢立時就會翻轉。
可以說,所有的主動權都在程玥寧手上,輸贏只看她到底屬意誰。
而被人惦記的程玥寧不知道有人在惦記她,正在自己的院子里指揮著丫鬟婆子動手做果酒。
拜某世子所賜,今年夏天她水果吃到吐,瓜果類又大多不耐久放,程玥寧秉著不能浪費的原則,決定開發水果的其他用途。
她這做果子酒的手藝也不是什么高大上的獨家秘方,不過是鄉野市井里主婦間流傳的普通版本,工藝粗糙得很,釀出來的果子酒也就鄉下人家喝個新鮮,但至少這給了她處理多余瓜果的辦法。
「姑娘,這果子酒做好了,是不是要給齊世子送幾壇去?」
程玥寧本來想說這種鄉下土方子釀出來的酒給國公府的世子當禮物,沒得寒磣人家,但轉而一想,畢竟果子是他送來的,送幾壇也算回饋主家,便點了點頭,「嗯,釀好了給他送兩壇吧。」
于是齊淵的兩壇果子酒便在程玥寧心念轉動間險險地保住了。
晚秋的風有些涼,枝頭原本的蔥綠已經逐漸枯黃掉落,守孝的安遠伯府卻在這個時候迎來了客人。
來客是現在的老安遠伯夫人柳雙鳳的娘家舅母,柳雙鳳出身原是地方大族,父親如今時任甘州剌史,母親早逝,如今隨父親上任的乃是她的繼母。
而這次來的娘家舅母,夫家是一方知府,此番進京為的乃是兒子參加來年科舉。
舅母方菱是個身材微胖的中年婦人,一頭的珠翠,宛若一個暴發戶一般,跟在她身邊的一對子女卻是讓人眼前一亮。
男子面若冠玉,身材挺拔,少女文弱秀氣,纖瘦窈窕。
因為來的是伯府當家主母的娘家人,所以安遠伯府所有的主子都出現在柳雙鳳現居的「榮喜堂」會客。
大約美人對美人總是會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席嬋娟和呂玉嬋這兩位年歲相仿,名字又都含著一個「嬋」字的少女彼此表現得很是熱絡。
江姨娘之子席燁和呂華陽也一副相談甚歡的樣子。
原本席澤林與表舅呂華陽的身分應該更親近一些,但是一則他如今身分不同,二則他年紀太小,兩人沒什么共同語言,反倒是已經入書院讀書的席燁跟對方有話可聊。
席二郎一家不過是來湊個數,全程也只簡單的應酬幾句。
至于程玥寧,她也只是來應酬一下,現在正略顯冷清地孤單坐一旁。
席二郎的夫人吳秋荷見小姑子一個人孤寂地獨坐一旁,如他們一般被人冷落,便對身邊的大女兒說了一句話,六歲大的小姑娘便走到自家姑姑身邊去。
「姑姑!
聽到侄女軟糯的聲音,程玥寧不由笑著伸手摸摸她的小臉,問道:「怎么了?」
「我能跟你說說話嗎?」席玉佳微揚著下臉,一臉誠摯地問。
程玥寧伸手將她抱上自己的膝頭,摟著她笑著說道:「當然可以啊!
因為年齡漸大,已經很久不曾被人抱在懷中的席玉佳突然被姑姑抱在膝頭,一時緋紅了小臉,嬌羞得不行。
程玥寧不禁失笑,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小臉。
小姑娘的臉皮真是滑嫩,如同剛剝了殼的雞蛋般光滑細嫩。
正跟舅母說話的柳雙鳳眼角余光瞟到那一幕,心里陡的一慌,她們似乎冷落小姑子了。
「母親,您與舅太太說話,我跟姑姑有些事先去書房了!瓜瘽闪执藭r突然開口打破了此時貌似其樂融融的場面。
柳雙鳳心中慌亂之意更大,知道這是兒子對她也有所不滿了,但面上卻不敢顯露分毫,只笑著說道:「哦,那你們去吧!拐f著,又沖小姑子點了下頭,「麻煩妹妹了!
「那我先告辭了!钩太h寧正好也待著無聊,借機脫身。
「佳佳要不要跟姑姑一起去書房?」
席玉佳看了眼母親,然后點頭,「要!
程玥寧一笑,一手牽了一個,便帶著侄子侄女往榮喜堂外走。
安遠伯的書房那不是誰都能隨便進的,就是如今的老夫人柳雙鳳也不被允許隨意進出,但整個府里只有大姑娘是例外。
姑侄三人去的是外書房,內宅那地方三個人都不是很喜歡。
進了自己的書房,席澤林就非常正式地朝著姑姑施了一禮,一臉歉然道:「是母親失禮了!
程玥寧不在意地笑道:「沒事,親家舅太太剛來,自然是要以她為主,斷沒有喧賓奪主的道理!
席澤林眉頭微蹙,「她們刻意了些。」他雖然年幼,卻不傻,也不瞎。
程玥寧伸手在他頭上撫了撫,道:「阿林,這世上沒有人能做到讓所有人都滿意的,不愧己心就好!
席澤林點頭。
程玥寧又轉而對席玉佳俯身問道:「如今可入學了?」
席玉佳搖頭,「父親說——」
程玥寧直接打斷,「別聽他的,自己大字不識一籮筐,卻還要耽誤你,到時我找他說去!孤灶D了頓,又說:「想識字嗎?」
席玉佳用力點頭。
「阿林,把你的啟蒙讀物拿一本給佳佳!
「好!瓜瘽闪滞耆珱]有異議,很快便從書架上拿了本啟蒙書遞給堂妹。
「左右無事,我和佳佳在這里陪你練會字吧!
席澤林點頭答應。
于是姑侄三人一人獨自在練字,另兩人則一個手把手地教,一個認真地學著握筆和運筆,書房內氣氛十分融洽。
過了不知道多久,席澤林一篇大字就要練完的時候,門外有人回稟,「伯爺,定國公府有帖子來!
「拿進來!瓜瘽闪址畔率掷锏墓P,在書案后正襟危坐,雖然年紀尚幼,但一府伯爺該有的儀態他是不會允許自己出錯的。
進來的是先世子的心腹管事,如今的外院管事李路,程玥寧回伯府的第一夜就曾在四哥處見過他。
席澤林將帖子看了看,抬頭看向姑姑,「定國公夫人請府里的女眷去賞蘭花!顾睦锖芮宄,定國公府之所以跟安遠伯府扯上關系,那是因為大姑姑的原因,凡有關定國公府的事他都要求先稟到他這里來。
程玥寧沉吟片刻,發出一聲輕嘆,道:「讓你母親準備準備吧,你二姑姑的年紀也到了,等出了孝剛好及笄,現在是應該跟各府走動相看起來了!
席澤林沒有問為什么大姑姑不操心自己,因為他知道大姑姑還有生母和繼父在,她的婚事自有父母高堂作主。
而且他也看出來了,大姑姑并沒有留在京城的心思,若不是考慮到二姑姑的婚事,只怕定國公府這樣的帖子,大姑姑根本就不會想讓他答應下來。其他府的帖子,母親應了大姑姑不去便不去了,但這定國公府的帖子,大姑姑即使不想去也得去的。
畢竟人家本來沖的就是大姑姑的面子,府里答應了大姑姑卻不去,那就是安遠伯府落定國公府的面子,這是萬萬不行的。
如今的安遠伯府風雨飄搖,他這個當家伯爺太過弱小,根本禁不起任何的風吹雨打,能跟定國公府拉上關系,這對伯府是有極大好處的。
為了伯府,為了他,大姑姑委屈自己做了許多的讓步,可這一切府里的某些人卻不知道,也看不明白,想想很是讓人心寒。
「把帖子送進內院給母親,讓她派人回國公府信兒!瓜瘽闪謱⑻舆f給李路。
李路躬身接過,回了聲是,「老奴告退!瓜蛑堇锏娜齻主子施了一禮,他慢慢退了出去。
「阿林!
「姑姑?」
程玥寧一邊糾正席玉佳運筆的姿勢,一邊道:「你那個表舅,眼神帶著輕浮,提醒你二姑姑離他遠著些?此昙o至少弱冠,便是沒有成親,屋里也必定有侍妾在,咱們伯府的姑娘就算是庶出,也不是他這樣的能攀得上的!
席澤林點頭,剛才榮喜堂上的一切他也看在了眼中,對于表舅那種覬覦的目光他也甚為厭惡,更為厭惡的是表舅看到大姑姑時那輕視的神情。
輕視?他憑什么輕視大姑姑,就因為大姑姑不出眾的相貌嗎?
「對了,阿林!钩太h寧突然想起件事,抬頭去看侄子。
席澤林疑惑地看過去。
「咱們伯府在城外是有莊子的吧!
席澤林覺得自己有些心累,大姑姑果然什么都沒放在心上,他只好說道:「之前分家時,大姑姑在城外還分了一座小莊子呢!
「哦,這樣啊!钩太h寧不好意思地笑笑,因為一直沒把自己當成這府里的人,所以當時分家的單子她根本就沒看。
如今的安遠伯府雖然大家還都住在一起,但是實際上已經分家了,只等一出孝期就各自過活。只不過守孝期間的所有開支還是走伯府的公中,這也才有了之前席嬋娟因為月例而吵鬧的事。
「姑姑想去莊子上?」
「嗯,府里來了客人,我不習慣,去莊子上住些日子!
「哦!
「既然我自已現在有莊子,就不問你了,我回去問桃紅她們去,到時候就去那里待著!
「姑姑,我能跟你一起去嗎?」正在練握筆、運筆的席玉佳帶了點怯怯地問。
程玥寧伸手摸摸她的包包頭,道:「好啊,正好跟我做伴兒。」
席玉佳甜甜地笑起來。
席澤林也想跟著去,可他知道這不合適,他就算只是根樁子,現在也得把這樁子豎在安遠伯府里穩住眾人。
程玥寧帶著侄女陪侄子在書房又待了一會兒,然后就抱著小姑娘離開了。
被姑姑抱在懷里的席玉佳臉上是滿滿的笑意,姑侄兩人走到垂花門前時,就看到了桃紅柳綠兩個大丫鬟,還有席玉佳的乳娘和兩個小丫鬟等在那里。
內眷一般是不到外院去的,尤其是伯爺書房那樣的地方,所以伺候的人只能等在垂花門前。
程玥寧一路將侄女抱回了自己的攬芳院,直把跟著的乳娘看得暗暗咋舌。
大姑娘的力氣真大,竟然一路將姐兒抱回來還臉不紅氣不喘,沒事人一樣。
「桃紅柳綠,把我的東西收拾收拾,過幾天咱們去莊子上住去,哦,去分給我的那個莊子!棺詈笏a了一句。
「是,婢子這就去收拾!
兩姊妹從彼此的眼神中讀到了了然,姑娘這是避嫌,也是懶得跟無關緊要的人應酬,直接想避開。
對姑娘的決定,她們姊妹也是贊同的,這位親家舅母此時不合時宜的來訪,總是透著一些怪異,就算為了明年的考期,但都到年底了,這是要在親戚家過年的打算?他們完全可以過了年再來的。
而且那是老夫人的娘家人,姑娘又跟府里的人其實沒有那么親近,姑娘打算置身事外沒什么不對。
丫鬟們收拾東西,程玥寧就領著小侄女在院子里翻花繩、跳格子,把小侄女累得滿頭是汗,但臉上卻都是笑容。
等到小姑娘玩累了,程玥寧讓她擦了擦汗,然后又喂她喝了些溫水,這才讓乳娘把她帶回去。
送走了小侄女,程玥寧對丫鬟道:「我往日寫的字都拿出來燒了吧!
聽到她這樣的話,桃紅柳綠都怔了下,但還是聽話照做,先去將放著那些字稿的箱子找了出來。
然后主仆三人抱了字稿圍在院中,一張一張地投向銅盆,裊裊的輕煙緩緩升上空中飄散開來,不留絲毫痕跡。
燒完了那些字稿,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婆子們過來收拾殘局,那主仆三人卻已經轉身回了屋子。
對于姑娘好端端地在院子里燒字稿,院子里服侍的仆婦們心里也犯嘀咕,但只是狐疑一下并不會深究,反正她們姑娘總有她自己的道理。
晚飯是大廚房按時送來的,菜色很普通,在吃食上程玥寧不挑剔,也從不要求大廚房給自己開小灶,所以大蔚房一貫是采用這樣不過不失的做法。
伯府里有小廚房的只有老安遠伯的院子和席嬋娟的院子,程玥寧這里是沒有的,她進京后柳雙鳳也提議過給她的院子弄個小蔚房,但是被拒絕了。
桃紅柳綠服侍著程玥寧吃過晚飯,飯后,程玥寧依舊拿了本詩集坐在燈燭下慢慢翻看。
翻了兩頁,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便轉而問邊上的人,「把分家時的清單給我找出來,我看看。」
「好的,姑娘!固壹t應了一聲。
很快,清單便被找了出來,程玥寧拿在手上仔細看了一遍,末了,忍不住感嘆了一句,「原來,我現在也算是個富人了!褂刑锴f,有店鋪,有金銀,還有一迭下人的賣身契。
四嫂他們為她的考慮還是很充足的,直接將相應田莊和店鋪仆役的身契都交到她手里,也算是保證了她的話語權。
孤身一人上京,突然之間身上背上了這多么人的生計,她一時還有些不習慣。
目前田莊店鋪的出產和收益還是歸于公中,要等到出孝期才會真正屬于她。
看著自家姑娘這副滿足唏噓的模樣,桃紅柳綠心里卻是替姑娘不平,仙去的老伯爺心都偏到了姥姥家,臨終前只惦記著江姨娘生的那一對子女,給了不少的體己私房,后來分家的時候老夫人還是按例分了些給那對姊弟,而她們姑娘只不過有這么一份體己罷了。
姑娘真是太佛心、太容易滿足了!
看完了自己現在的資產,程玥寧讓桃紅將東西收好,又繼續翻自己的詩集,讓書香沖淡一下自己的銅臭味,之后洗漱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