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要到國公府赴約,整個安遠伯府的內宅無形中帶了幾分緊張。伯府與國公府那可差得太遠了,說是他們高攀那都不為過。
而且他們伯府尚在孝期,國公府的蘭花宴能給他們下帖子真是太讓人意外和驚喜了,但仔細想想也不奇怪,這是他們府上大姑娘跟國公府世子的交情。
在席嬋娟因為能去國公府的蘭花宴而興奮莫名,指揮著丫鬟們幫自己精心收拾妝扮的時候,攬芳院的程玥寧卻只是吩咐身邊的兩個大丫鬟簡單些就好,孝期去別人府上,要足夠低調。
桃紅柳綠心領神會,照著姑娘的意思挑選了件月白色的衣裙,外罩一件藍色的長比甲。
發式梳了朝云近香髻,簪了兩支銀質發釵,又在底部圍了一圈顆粒均勻的珍珠,在腦后的髻上簪了一朵淡藍色的玉蘭絹花。整體看來清新淡雅,既不會顯得太過寡淡,又不會太過顯眼,再配上她們姑娘那張貌不驚人的臉,估計丟到人堆里足夠低調不會引人注目。
沒有戴耳環,腕上戴了一對白玉絞絲鐲,素淡得很。
程玥寧對這個效果很滿意。
等到出門的時候,程玥寧才知道方菱竟然也要帶著女兒一起去,她復雜地看了一眼自家四嫂,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但她到底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跟著桃紅柳綠上了自己的那輛馬車。
柳雙鳳和自己的舅母方菱一輛馬車,而呂玉嬋則和席嬋娟一輛馬車,席二夫人吳秋荷則帶著自己的兩個女兒另坐了一輛馬車。
安遠伯府一行女眷就這樣坐著馬車緩緩地駛向了定國公府的方向。
行過鬧市的時候,隔著車窗能聽到外面街上傳來行人買客的聲音,程玥寧突然感覺特別親切,她有多久沒有聽到過這樣的聲音了?
自從來到京城,似乎連天空都永遠帶著一層陰霾,京城太過壓抑,程玥寧不喜歡京城。尤其她在進京經歷了許多的風風雨雨之后,就越發地不喜歡這個地方了。
她想家了!也不知道昱兒長成什么樣了,等她回去的時候只怕都不認識她這個姊姊了。程玥寧的思緒不由有些飄。
「姑娘到了。」
直到耳邊傳來柳綠的聲音,程玥寧才收回思緒,快速整理了一下心情。
國公府專門派了小轎接內眷進去,抬著程玥寧的是兩個身材壯碩的仆婦,她們臂膀有力,抬得平穩無比。
下了小轎,一行人便到了國公府的內宅。
桃紅抓了一把小錢塞給她們,仆婦笑著謝賞。
柳綠扶了姑娘跟著前面的人往里走。
到了國公府,自然是要去拜見一下女主人的。
果然是養女兒出名的國公府,看著會客廳里那些鶯鶯燕燕,程玥寧由衷地發出這樣的感慨,各色美人齊聚,真是眼睛莫大的福利。
相較于國公府眾美人爭奇斗妍的著裝,安遠伯府這邊就顯得寡淡素凈太多了,一眼看去堪稱涇渭分明。
國公夫人與柳雙鳳有說有笑,說著一些場面話,下首坐的姑娘媳婦們則是掛著禮貌得體的笑聽她們講話。
「這就是貴府的大姑娘五娘吧?瞧著倒是個穩重人。」話題不知不覺地就偏到了安靜端坐的程玥寧身上。
程玥寧只能禮貌地笑笑。
國公夫人接著又道:「不知五娘平日在家都做些什么消遣?」
這次就不得不回了,程玥寧微笑道:「不過就是看書練字罷了!
國公夫人一笑,指著自己府里的一群姑娘說:「倒是比她們強,她們只會弄些女紅做點小吃食。」
程玥寧一下就想到了齊淵說過的府里的姑娘是如何擅長廚藝的事,有點兒想笑,但她克制住了這種沖動,「愛好不同罷了,倒沒有誰比誰更好,都只是打發時間的消遣而已。」國公夫人又道:「初次見面,也沒什么好東西,這只羊脂玉鐲就送給五娘戴吧!
程玥寧知道權貴人家初次見面都會送些小禮物給小輩,國公夫人算是她的長輩,這禮物她倒也收得,于是就沒推辭,道了聲謝便讓桃紅上前從國公夫人身邊的管事娘子手里接過了那只剔透瑩潤的玉鐲。
國公夫人也沒厚此薄彼,同樣送了見面禮給同來的席嬋娟和呂玉嬋,甚至席二郎家的兩個小姑娘也都各有禮物,但若依貴重而言,還是程玥寧的那只玉鐲最為惹眼。
家常話講完,重頭戲就是邀請人去看花,一行人浩浩蕩蕩地移師到國公府的花園。程玥寧收到不少或私下或明目張膽地打量,她知道許多內宅女子對于她可能是挺好奇的,畢竟她的確干了幾件很出格的事。
但她心理素質好,全程淡定以對,臉上的表情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國公府的花園托紫嫣紅,在晚秋的季節十分的難得,看得出園丁出了不少的心血和心力。
程玥寧走了一會兒便漸漸脫離了大部隊,在一處周圍栽種了大片秋菊的亭子里坐了下來歇腳。
亭子里有一張石桌,桌上還擺放著瓜果點心,極盡地主之誼。
不過程玥寧并沒有取食桌上的點心,只是坐著歇息,目光不經意地落在亭外的菊花上。
一大片開得熱熱鬧鬧的菊花一朵朵如碗口大,絲絲縷縷的花瓣舒展著,恣意放肆。
不期然的,程玥寧想到了她肉鋪后面那一片天生天長的野菊花,花朵雖小,姿態也沒有眼前的雍容華貴,但是生機勃勃,每年她都會在花期末端采摘一些做菊花茶,消火潤喉也是很不錯的。
「婢子見過席姑娘!
程玥寧循聲望去,就看到一個青衣小婢站在涼亭階下恭恭敬敬地向她福禮問安。
「何事?」
「我家姑娘想請席姑娘過去坐一坐!
「你家姑娘是誰?」
青衣小婢道:「我家姑娘是國公府三房的嫡出九姑娘!
「你是九姑娘身邊的貼身大丫鬟?」程玥寧又問。
青衣婢女搖頭。
程玥寧笑了笑,平淡至極地地道回絕道:「勞煩回稟你家姑娘,就說我跟她不熟,坐一坐什么的就大可免了。」
青衣婢女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
桃紅走出亭子,遞了一串錢給她。
青衣婢女知道對方確實不會跟自己走,只好謝賞告退。
一直到看不到青衣婢女的身影,柳綠才開口道:「她不是九姑娘身邊的丫鬟!
桃紅接話道:「國公府的九姑娘也不會如此不知禮地派一個小婢前來請姑娘!
自始至終,程玥寧不曾就此事發表什么意見,只是繼續賞自己的菊花,彷佛根本沒有聽到兩個人在說什么一樣。
又過了一會兒,主仆三人又看到了一個丫鬟。
這次不是國公府的婢女,而是她們安遠伯府的,是跟著席嬋娟一起來的。
「不去!
對方還沒有開口,身子也才剛剛福下去的時候,程玥寧就直接開口說了兩個字。
桃紅柳綠垂頭忍笑,就喜歡她們姑娘這樣干脆利落、絲毫不給任何人機會的樣子。
見那丫鬟滿臉錯愕地看著自己,程玥寧不疾不徐地繼續道:「你家姑娘跟著一群人,就算有什么事發生也不必尋到我這里來。若是身為主人的國公府都處置不了,那尋我也沒用。而且咱們伯府的主持人是老夫人,就算有事,你也找錯了人!
「大姑娘——」丫鬟怯怯地喚了一聲。
程玥寧的目光又落到那一片菊花叢上,「我跟你家姑娘關系沒那么好,讓她安分些,別自己找不自在。」
丫鬟沒有再說什么,默默地退下,轉身離開了。
「二姑娘這是什么意思?」柳綠憤憤不平。
桃紅也是一臉的忿然,「平日在府里作妖也就算了,怎么出門作客還如此不消停!
此時的程玥寧卻是一臉的若有所思。
試探嗎?為什么要試探?
她像是那種會隨便跟陌生人離開的人?
還是像那種為了所謂的手足之情而罔顧現實隔閡、不計前嫌顧全大局的嫡姊?
國公府這一次莫名其妙的蘭花宴邀約,本就透著股怪異,若不是為了伯府日后的交際往來,她原也不會同意來這一趟。現在看來,確實是不該來的。
而且這試探看起來也有些太過隨意,她就算腦子不夠,應該也不會這樣就上當的吧。
京城這些富貴圈里的人果然莫名其妙、無理取鬧、做事全憑一己之好,從不把別人的心情考慮在內。
程玥寧吐出口氣,她給齊淵面子,今天不會拂袖而去,但是不會有下次了。
「我們去別處走走!
看著姑娘起身往外就走的身影,桃紅柳綠急忙跟上。
姑娘生氣了!別問她們為什么知道,她們是貼身伺候姑娘的人,若是連姑娘的這點情緒變化都捕捉不到,那是她們的失職。
國公府她們是第一次來,路當然是不熟的,隨意走走也真的是很隨意。
只不過這走得隨意,竟然也不知不覺接近了連通外院的垂花門,然后她們看到了在垂在門外探頭探腦的少硯。
程玥寧朝右邊的桃紅示意了一下,桃紅便快步走向垂花門。
很快,跟少硯接觸過的桃紅就快步走了回來,她面上有些猶豫。
程玥寧卻突然開口道:「齊淵要見我?」
桃紅微驚,但又很快平靜下來,姑娘一直是個胸有丘壑的人,雖然她總是自嘲自己腦子不夠用,但事實明顯不是這樣的。
許多事情上,姑娘實在是看得太過清楚明白了,所以便變得無欲無求起來,最后帶了佛生。
活得太過通透的人,有時候是挺無趣的。
程玥寧沒有糾結該不該去見的問題,她剛才就已經在想跟齊淵見面的可能性,國公府的人之所以會如此行事,大約就是因為兩個人的交情落在某些人眼中變了質,夾帶了些不可言說的男女之情,所以才會這樣不合宜的試探。
而她,也想跟齊世子好好談一談!
看著姑娘大步流星往垂花門處走,桃紅柳綠急忙跟上。
少硯一見她跨過垂花門,便往旁邊避了避,垂首恭聲道:「給席姑娘見禮!
程玥寧沒廢話,直接開門見山地道:「走吧,去見你家主子!
少硯也沒多說,「姑娘跟小的來。」
程玥寧主仆三人跟著他便走。
見面的地方是齊淵的書房,有少硯領著自然不會有人攔阻,他們一行很順利地便到了地方。
「席姊姊,你來了!
程玥寧一進書房,迎接她的就是齊淵帶著欣喜的聲音。
「來了!骨宓幕貞
齊淵發覺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不由朝少硯掃了一眼。
少硯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程玥寧在書房會客廳的客座上坐下。
齊淵便在主位上坐下,順口吩咐,「上茶!
少硯轉身出去辦事。
程玥寧也開口道:「你們也出去!
桃紅柳綠對視一眼,這才雙雙一福身,聽話地退了出去。
等到屋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這個時候齊淵才面帶不解地看著面前的人問道:「席姊姊想跟我說什么?」
程玥寧直視著他的眼睛,表情認真地道:「齊淵,咱們兩個有交情,不算生分,有些話我就直說,若有得罪也還請你多加海涵!
齊淵不以為然地一笑,「席姊姊但說無妨!
「你們家這次突然發帖子給伯府,誰的主意?」
齊淵心中一緊,立刻問道:「是不是在里面出什么事了?有人對你做什么了嗎?」
程玥寧將自己心里的猜測實話實說,「應該不是你們這一房,但他們也僅止于試探!拐f到這里她頓了頓,眼神復雜地看了他一眼,「你的婚事是不是有很多人關心。俊
齊淵低頭伸手在唇邊掩了掩,略有些尷尬。但很快他就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眉頭不禁微蹙。
程玥寧輕嘆一聲,道:「看來是有人誤會我們的關系了,以后你做事還是避諱些好,不要再隨便往伯府送東西了!
齊淵臉一揚,略帶磨牙地說:「這幫多管閑事的混蛋!」還嫌他不頭大嗎?席姊姊這邊原本就進展緩慢,他們還盡幫倒忙!
程玥寧搖搖頭,對這些高門深宅的手段無話可說。
「我呀,這是第一次來國公府,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也不怕給你們府上留什么不好的印象。你自己以后多長些心,后宅不寧,是高門大戶的禍源!
齊淵笑笑,「后宅那是你們女人的戰場!
程玥寧也不以為意,「那你就娶個能鎮宅回來幫你!
齊淵點頭,「我肯定聽你的。」他一語雙關。
程玥寧倒沒聽出他的話外音,只當這是少年對自己話的有感而發,低頭笑了笑,就從椅中起身。
齊淵跟著起身,臉上流露出失落,「你這就要走了?」才跟他說了幾句話而已。
「畢竟我不合適在這里待太久,現在已經很容易落人閑話了。」
齊淵笑了,帶了些許的打趣,「席姊姊你還在乎這個?」
程玥寧抿嘴笑了,「有時候,還是得隨波逐流一下的!
齊淵瞬間就懂,「人在江湖!
兩人相視而笑。
「好了,留步!钩太h寧伸手制止他相送。
但齊淵還是堅持將她送出了書房,一直送到了院子門口。
目送她們主仆三人遠去的身影,齊淵冷肅著一張臉道:「去查,看看今天是哪些人做手腳了!
「是,世子!股俪幍吐晳。
適婚年齡的皇子們婚事陸陸續續有了眉目,只有年齡最大的福王依舊處于待定狀態。待定或許說得不準確,事實上,福王這邊是一點兒相看的動靜都沒有。
這讓許多有心人就不得不多想,福王雖然體弱多病,但是身分地位卻明顯不同,如果嫁進去能得個一兒半女傍身,無論對自己還是家族都有著莫大的好處。
福王沒有動靜,安遠伯府的大姑娘依舊守孝中,這事情啊就怕聯想,一聯想整個人都要不好。
年關臨近,家家戶戶都開始張羅過年的事,外出的人也都紛紛往回趕,可是住在城外莊子上的安遠伯府的大姑娘程玥寧卻絲毫沒有回去過年的意思。
參加完定國公府的賞蘭宴后第二天,程玥寧便離了伯府去到城外的莊子上,走的時候還帶走了席二郎的大女兒席玉佳。
臨近年關的時候,席玉佳被送回了城,可她自己卻依舊留在了莊子上。
臘月二十八,天微陰,寒風入骨。
安遠伯府的老管家田滿頂風冒雪到了城外的一處田莊上,他是來請大姑娘回府過年的。
程玥寧在點著火盆的客廳見了他,相較于在伯府時的妝扮,此時的她顯得特別的小老百姓,若不是身上的衣料和發髻上的飾物簡樸卻精致,簡直就像掩沒在大眾的一個普通少女。
桃紅奉了一盞熱茶上來放到了被容許坐著回話的田滿手邊。
「早前便派人回府說過了,我不回去過年,怎么還來?」
田滿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上,恭敬地道:「姑娘是派人回去過了,可這過年畢竟還是一家人聚在一起更熱鬧些!
程玥寧發出一聲不以為然的輕笑,手指在懷里的暖爐上動了動,云淡風輕地道:「田管家,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說穿了都難堪!
田滿垂頭,大姑娘跟伯府始終是透著疏離的,能在關鍵的時候為伯府挺身而出,其實已經是盡了她情分。她沒生在伯府,更沒長在伯府,老伯爺臨終明知大姑娘要進京,也只給他寵愛的庶女留下大筆的嫁妝,卻沒有對大姑娘有任何交代。
心寒,這種事擱到誰的身上都得心寒。
大姑娘是心大,若是換個人,在知道這種事后怕不得轉身就走,哪里還會留下來替伯府出頭。分家的時候老夫人作主分了大姑娘田產店鋪,但說實話,這些田產店鋪在伯府的家產里真的都算不得好。
也是大姑娘離府得早,要是知道現在住在府里的表姑娘的吃穿用度比她在時都要奢侈,真不知會是個什么心情了。
驀地,田滿心頭一驚,只怕大姑娘就是看到了這樣的遠景,才會選擇在親家舅母前來作客的第二天就離開的吧。
親疏遠近太過一目了然,只會讓人尷尬,還不如眼不見為凈。
上次去國公府作客,田滿就很不贊同帶上親家舅太太母女,可老夫人作主,他一個下人也不好說什么。
「不知大姑娘可還缺些什么?」于是田滿轉了話題,不再提回府過年的事。
「我住在莊子上有吃有喝,能缺什么?田管家放心吧,我總不會虧了自己的!
「也是,老奴想多了!
「天寒地凍的,田管家便在莊子上吃過午飯再回城吧。」
「多謝大姑娘體恤!
程玥寧抱著手爐起身。
田滿也急忙跟著自位置上站起,垂手恭立。
「你自管坐,我回屋去了!
「送姑娘。」
「不必。」
柳綠將手里拿的黑色披風給自家姑娘系上,然后出了客廳。
一走到回廊上,迎面撲來的冷風就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程玥寧掩了下披風,抬頭看看飄著細雪的天空,喃喃地說了句,「這一冬下的雪不少啊!
主仆三人還沒有走出多遠,就聽到田莊的管事氣喘吁吁地從外面跑了進來,一直跑到她們面前,「姑娘,定國公府的世子來了!
這種天氣怎么出城來了?程玥寧心中有些不解,口中道:「請他進來吧。」說完,又轉身往回走,邊走邊吩咐,「再加兩個炭盆來,手爐也再點一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