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梅城桓一夜醒來,一如以往,房內不見傅雨柔,再走到對門,淳淳也不在,說來,母女倆在銀松齋的生活相當規律,此刻,應該已經去跟祖母用早膳了。
但一想到傅雨柔昨夜提及的事,他仍生氣,但氣歸氣,在進宮前,他還是找來管事仔仔細細的交代一番,傅雨柔母女的治裝費無上限,而且,春夏秋冬的內著、外衣、鞋襪全都要張羅,連珠寶商也要找來,搭配服飾的配件發釵首飾一樣也不能少,總之,他就是要寵她寵得無上限,看她還好不好意思要他去跟外界解釋兩人的關系。
于是等梅城桓進宮后,管事就急急派人出門辦事。
不過一個時辰,相府大門外車水馬龍,一輛輛馬車停了一整條街,伙計在馬車上上下下的搬進多款花色各異的綾羅綢緞,另外,還有小廝捧著一個個大錦盒,魚貫進入相府,幾位珠寶商、布匹繡坊的掌柜們都笑眼瞇瞇的進了相府,陣仗浩大,要人不側目都難。
約莫兩個時辰后,這些人都眉開眼笑的走了出來,顯然做成一筆大生意,開心的坐上馬車離開。
這街上百姓們早就等著看熱鬧了,得知是相爺大手筆的寵愛傅雨柔母女之舉,三姑六婆就往街頭巷尾散播消息去了。
梅城桓找來的商家都是京城里貴得令人咋舌的商鋪,布料貴、繡工貴、珠寶首飾等物更是以精致出名,光看那幾名掌柜笑到眼瞇瞇的模樣,不難想象,這到手的生意是讓他們滿意到不能再滿意了。
這事也早早就傳到鄭芷彤耳里,她更是氣到連午飯都吞不下了,她嫁過來至今,梅城桓連看她一眼的時間都嫌多,哪還會注意到她穿什么、身上是不是華服首飾?
另兩名小妾的哀怨就更深了,但她們不敢去爭,鄭芷彤身后有太后當靠山,她們都是庶出,身家不顯,能在相爺府吃住無虞的過日子也就知足了。
但鄭芷彤可不滿,她帶著丫鬟、嬤嬤直接到齊氏的院落。
看到傅雨柔母女都在,她一點也不意外,傅雨柔就是個笨蛋,相爺讓人將銀松齋護得滴水不漏,她可以躲在里面不受打擾,但就偏愛當賢孝孫媳,天天來這里問安。
鄭芷彤向齊氏行禮后,隨即就盛氣凌人的走近傅雨柔開火,“柔妹妹真是闊氣,但我得提醒柔妹妹,后宅是姊姊在管事的,妹妹的月例與另外兩位妹妹相同,額外的開支可得從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來!
傅雨柔無言的看向齊氏。
齊氏表情古怪,事實上,傅雨柔在那些商家掌柜口沬橫飛的贊美自家商品時,就說了類似的話,指大戶人家,給妾室的月例都是固定等等,只是,傅雨柔不就是個軍醫之女,怎么對世家大宅的規矩了若指掌?
“這事不能怪雨柔,那些商家都被吩咐過了,帳單直接交給管事,相爺會拿錢出來付,你就不必擔心了!
齊氏也不知該喜該憂,孫子對這傅姨娘寵愛有加,日后,淳淳多個弟妹是可以期待的,只是,孫子不再對妻妾一視同仁,就怕這后宅會開始烏煙瘴氣。
鄭芷彤氣到說不出話來,梅城桓雖然讓她管后宅,但她很清楚,他并沒有完全將家產交由她打理,后宅月例的發放也不過是她以正室之名搶來的活兒,現在,他卻為了傅雨柔灑錢!
傅雨柔見她氣沖沖的來,再甩袖而去,她也很無辜好嗎。
偏偏,一連五天,梅城桓忙到連相府都沒回,這些東西她也只能照單全收了。
轉眼間,就是賞花宴的日子,一大早,就有丫鬟替她梳妝打扮,梅城桓人雖不在,倒是交代了一些細節。
“爺知道夫人不愛戴首飾,但此乃世族貴女間的大宴,視場合穿戴,才合禮儀不顯寒酸。”聰穎的丫鬟笑咪咪的對著原本想拿下一副繁復奢華但又不失優雅的頭飾的傅雨柔說。
這道理,傅雨柔是懂的,只是,這珍珠與黃金交迭而成的繁復頭飾實在太過貴重,但她也不得不承認,銅鏡里的自己,粉妝玉琢,貴氣卻不顯庸俗。
她沒再堅持,打扮妥當,帶著淳淳到齊氏那里,一老一小也有伴,聽見兩人贊她貌似天仙,讓她在羞澀中又帶了抹欣喜,想想這幾年來,她的確鮮少打扮,只是,心里竟也莫名的遺憾,梅城桓沒有看到此刻的自己,若見到,他的眼神又會是如何?所謂女為悅己者容……
她驀地臉紅心跳起來,她在想什么?不敢再多想,她向齊氏行禮后,就在丫鬟的陪同下,前往大廳等候鄭芷彤、丁棠跟梁芳瑜。
片刻之后,三人帶著丫鬟姍姍來遲,三人雖是精心打扮,一身華服首飾,但與傅雨柔一比,馬上相形失色。
鄭芷彤惱怒得看也不愿再多看一眼,就往門外的馬車走,其他人也連忙跟上。
“棠妹妹跟我坐!编嵻仆稽c也不想一路面對比自己容貌都要出色的傅雨柔,丟了這句話,她讓丫鬟扶著就上了馬車,只是坐下前,看到傅雨柔身后也有丫鬟隨侍,她更為惱火。
這種以貴女為主的花宴,身邊都撥了丫鬟侍候,她原本要故意忽略這事兒,讓傅雨柔形單影只的出糗,沒想到,她竟自作主張帶了銀松齋的丫鬟貼身隨侍,偏偏,她還不能下車命她不準帶人,這一想,她也是氣得牙癢癢的。
一行四個主子,就分兩輛馬車前往了,一路上,傅雨柔安靜坐著,梁芳瑜在鄭芷彤長期施壓下,話也少,兩人竟就這么一路無語。
盛夏的天空湛藍,陽光熾烈,一輛輛馬車抵達寧國公府大門,下車的每一位貴婦閨女都是盛妝打扮,身后都有丫鬟隨侍,在進到富麗堂皇的廳堂后,由兩鬢斑白,但貴氣雍容的國公夫人親自相迎,寒暄幾句,再由國公府的下人引領到國公府的后花園。
占地頗大的后花園,花團錦簇,各式名貴花卉開得繽紛,錯落的擺置在假山流水的造景、花形窗格間,迤邐多姿,另一邊臨湖的亭臺旁則設有多張桌席,上方擺放茶點、茗茶,讓賞花的貴女們可以休息,也可以聊天。
但今天的花宴與過往不同的是,大多貴女們不急著賞花,而是坐在桌前,興味盎然的聊著讓相爺寵上天的傅姨娘,知道她今天也會來,她們也特地打扮一番,翹首以盼,等著見她的廬山真面目。
聊著聊著,鄭芷彤嬌美的身影先映入眾女們眼里,她們的目光迅速的落在她身后的三名小妾,丁棠跟梁芳瑜,她們也都熟識,所以,視線全落在走在最后的傅雨柔身上。
“幾位王妃、國公夫人,還有侯府夫人,怎么都坐在這兒?”鄭芷彤笑容可掏的走向她們。
“相爺夫人。”幾位被點名的夫人,個個起身相迎,她們的身分絕對比她尊貴,可偏偏時勢比人強,她的丈夫可是首輔大臣,即使梅城桓對她不待見,這表面功夫大家還是得做足了。
丁棠跟梁芳瑜也連忙向幾人行禮,眾人意思意思的點了個頭,熠熠發亮的眸子全看著終于走上前來的大美人兒,“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傅姨娘吧!
鄭芷彤見眾貴女竟熱絡的迎上傅雨柔,一張精心妝點的俏臉頓時變臉,但在身后丫鬟近身提醒下,她連忙換成溫婉的笑容,“是啊,這位就是柔妹妹,”她看向傅雨柔,“還杵著干什么?就說了你只是軍醫之女,世家規矩啥也不懂,姊姊要請人教你,你還不領情呢,還傻著做什么?快給各位夫人問安!
一席帶貶又斥不知好歹的話,在場的貴女哪個聽不出來?
只是,該說是傅雨柔的修養好吧,只見她落落大方的行禮問安,那大家閨秀的姿態半點也不輸在場的任何貴女。
再說了,鄭芷彤一身珠翠環繞,妝容略濃,貴氣襲人,然而,傅雨柔在釵飾上雖貴重可看來卻不失素雅,一襲月牙白繡牡丹花裙,身上再無其他綴飾,偏偏更襯其靈性,雙眸水靈,唇紅齒白,膚若凝脂,怎么看都像仙子下凡來。
這個仙女笑容盈盈,溫柔有禮,很快的贏得眾人的喜歡,反之,鄭芷彤獨自被晾在一旁,又怒又困惑,傅雨柔怎能如此自在?在這種地方,面對這么多貴夫人,她應該緊張忐忑、卑微害怕,要不,就是一張諂媚巴結的嘴臉,怎么都不該是此時的從容應對。
丁棠跟梁芳瑜則在眾人忙著拉傅雨柔談天說地時,就借口賞花先離開了。
此時,眾人聊得正熱絡,突然傳來一聲聲的“皇太后到”,驚得眾人連忙起身迎接。
皇太后雍容華貴,一襲金紅花鍛飛蝶錦衣,帶著婢女、嬤嬤,在寧國公夫人的陪同下走進來,所有人都屈膝行禮。
“都起身吧,哀家只是也想來賞賞花,別拘謹,讓哀家掃了大家的興致!鄙嚯m這么說,但那雙鳳眼立即越過鄭芷彤來到傅雨柔身上。旨
鄭芷彤悶得正火呢,一見靠山來了,她連忙走上前,粲笑如花,“姑姑。”
“那就是相爺府上的傅姨娘?相爺的心頭肉?”皇太后話對著鄭芷彤說,但眼睛一直定在傅雨柔身上。她哪有什么閑情逸致來看花,還不是知道梅城桓疼寵的女人會出席,基于好奇心,才特別走一趟的。
“呃,是啊。柔妹妹,我姑姑說你呢,還不快過來行禮?”鄭芷彤心里恨極了,怎么每一個人,包括皇太后也都只注意到傅雨柔!
傅雨柔連忙越過眾人,善一福,“雨柔參見太后,太后金安。”
皇太后讓她起身,就細細打量起來,果真是貌若天仙,漂亮得讓她都要嫉妒了,只是,怎么有點似曾相識,卻又說不出哪兒見過?難道是某個名門望族的嫡女?不可能,就她的人報告,這傅雨柔跟什么望族可沾不上邊的。
傅雨柔靜立不動,但心跳卻是怦怦作響,皇太后不會認出她來吧?
她出身定侯府,還是當年太子妃的娘家侄女,與太子妃投緣,常常進宮,也多回遇到當年仍是如妃的皇太后,也曾交談。
皇太后看了一會兒,實在也想不起來,就道:“相爺天天夜宿皇宮,把你悶壞了,在相府內窩了一個多月后,終于出來亮相了?”
她這么注意自己?傅雨柔心頭一驚,這可不是好事。
她連忙回答,“相爺為國事繁忙,雨柔怎敢說悶,只是,新環境、新身分還不適應,臉皮薄不敢出門,是姊姊見雨柔這樣下去不行,才相約而來的。”
皇太后一聽,看了臉色漲紅的鄭芷彤一眼,哼,這丫頭的心眼她還不清楚嗎?打算讓傅雨柔丟臉,沒想到卻讓自己難看了。
她搖搖頭,便以賞花為名,先行往前走,不少人族擁著太后前去賞花,鄭芷彤也臉色難看的跟上前去。
原本熱鬧的地方頓時安靜下來,傅雨柔及丫鬟走了幾步,卻沒再上前。
除了她們之外,還有一對主仆一直坐在盛開的一樹火紅繁花后方,稍早前,傅雨柔就注意到她們,也因為她們一直沒有加入交談的行列,其他人看向她們時,表情也帶著尷尬與憐憫,尤其是皇太后出現時——
此刻,她們主仆走了出來,目光緊緊尾隨著皇太后等人,直到消失在轉角,她們似乎也沒注意到傅雨柔主仆。
但傅雨柔卻注意到那名身著粉白繡著蘭花綢服的年輕夫人氣色不佳,眉宇間有著陰郁之火。
“太后竟然也有臉來?!王妃,太后搶了你的丈夫,還那么大方現身,這里的貴夫人哪個不知道單親王是她的男人啊,真欺負人,王妃心里不苦嗎?!連奴婢都看不下去了!”丫鬟以為都沒人了,愈說愈氣。
傅雨柔聽了一楞,太后搶了王妃的丈夫?!
京城里果然什么驚世駭俗的丑陋事都能發生,只是,現今太后,她記得身為太子妃的姑姑曾提及她溫柔恬靜、母族不顯,過得相當低調,怎么成了太后之后,掌權不說,連這等荒唐事也做得出來。
她心里不苦嗎?柳宛宛沉沉吸口氣,這才訓斥丫頭,“快住嘴,這是什么地方,你不要命了嗎?萬一讓人聽去,傳到太后耳里,不是你沒命而已,太后也不會放過我的。”
那丫鬟嚇得臉色一白,用力搖頭,這一搖,猛地見到站在亭臺后方的傅雨柔主仆,她頓時臉色灰白,害怕的指著兩人,“夫、夫人,她們——”
柳宛宛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神情悚地一變,她連忙走過去,“是傅姨娘吧?我家丫鬟胡亂說話,請傅姨娘別放心上,也請別傳出去,尤其是相爺夫人,她與太后關系匪淺,這個——”她愈說愈心急,還將手腕上的一只翠玉手鐲拉出來,就放到她手上。
傅雨柔楞楞的看著手上的手鐲,再抬頭看著她眼里的驚慌,她突然感到不忍。
這個女人的丈夫被太后搶走了,不敢恨,還畏懼太后。
太后結黨營私,雖然提拔二皇子親生母妃的母族,大量舉薦為各級官員,也順利取得他們的擁戴,但受益者仍是太后,權勢也逐日擴張,若非梅城桓同樣強勢,將朝廷大半的官員牢牢盯緊,竭盡心力的輔佐幼皇,只怕現在的朝廷勢力,是由太后一手遮天了。
柳宛宛主仆心驚膽顫的看著相爺最得寵的小妾,擔心她不滿只有那只玉鐲,才久久不說話。
傅雨柔抬起頭來,將手鐲放回王妃的手上,“我跟我的丫鬟,什么也沒聽見!彼回頭看了隨侍丫鬟一眼,她用力點點頭。
柳宛宛主仆一楞,再看著傅雨柔那沉靜如水的眸子,柳宛宛忍不住的感激道:“謝謝你,傅姨娘,我……我身體有些不適,先離開了。”
傅雨柔點點頭,看著柳宛宛主仆快步離開后,就見到原本陪著皇太后去賞花的國公夫人一臉擔心的與身旁看似管事的中年男子邊說邊往她們這邊走來。
“……千萬別驚動太后,擾了她賞花的興趣,快去把大夫請來給國公爺看看。”
國公夫人后半段話落入傅雨柔的耳里,醫者天性,她想也沒想的就走過去,直言,“國公夫人,國公爺身子不適嗎?如果您不嫌棄的話,我可以幫忙看看!
國公夫人也聽說她是軍醫之后,但總是軍醫而已,然而,她是相爺最寵愛的妾,這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只能點頭,請她來到另一邊的院落替自己的丈夫看病,一邊也不忘提及,約莫一個月前,國公爺一早起床后,拚命咳嗽,還不時會發出怪聲,太醫也陸續前來把脈,但時好時壞,就沒斷根。
房里,傅雨柔坐在床榻上替不?人缘膰珷敯衙}。
“咳咳咳……咳咳咳……”
國公爺臉色蒼白、精神不佳,但他對傅雨柔是有印象的,她初來京城那一日,靖遠侯硬是將他拉起來讓座給她,他是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