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兩年一次的軍馬揀擇在馬政司的圍場進行,符合參賽資格的馬商或育馬人必須在各別指定的時間里報到進行身分核實,一旦逾期便取消參賽資格。
今年樓家報到的時間在胡家之后,所以當樓宇慶帶著松風、秀妍、方日東及李紹安進到馬政司的圍場時胡家父子已到。
胡大駿的輩分與樓宇慶的父親相同,身為晚輩的他便帶著秀妍上前問候寒暄一番。
之后各自散開,方日東及李紹安將松風帶到專屬的馬廐休息候賽。
圍場馬廐不大,每匹馬有各自的入口,不會相互干擾影響。
依照規定,一組只許兩人進到馬廐區,此時各家的馬醫及馴馬人幾乎都守在馬廊,寸步不離。
「該死,我這是怎么了?」在馬廐里的方日東咒罵著,「可惡,該不是這時候鬧肚子吧?」
李紹安看著他,沒發出半點聲音,方日東彷佛在唱著獨角戲般。
「不成,我得去上茅廁,不然等一下就……唉呀,還真的疼起來了!」方日東氣急敗壞又懊惱地走出馬康,「娘的,我早上是吃了什么……唉呀,真的不行了!」
說著,他一手掩著肚子,急急忙忙地跑了。
緊鄰的幾個馬廣的人聽見他嚷嚷的聲音,紛紛探出頭來觀望著。
「方日東那貪吃鬼定是吃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說話的是馬商周通家的馴馬人趙玉。
同為馴馬人,參加過幾次揀擇后彼此也都認識了。
「真服了他,那么貪吃卻怎么都吃不肥他!沽硪贿叺鸟Z馬人說。
「可不是?老子我為了馴馬可是節制得很呢!」
「哈哈哈,咱們沒口福啊!」
幾個人打完哈哈,便回到各自分配的馬康里了。
此時,有人自不遠處的一個馬康中走出,并快速地朝著樓家的馬康而來,他正是胡大駿那脾氣暴躁、行事囂張跋扈的兒子胡成安。
他推開門時李紹安已在門邊候著他,他在胡家兗州的馬場做過事,胡成安對他是有印象的。
瞥了他一眼,胡成安哼笑著,「原來你這廢物是我爹安在樓家的內應啊?」
看來胡成安依然不知道他的真實身分。
李紹安不發一語,將袖中的錦囊交給他,低聲道:「我到外面守著,少爺務必全部加入水中,動作要快,要是被發現可就麻煩了。」
胡成安一把搶過錦囊,啐了一聲,「羅唆!」說完用力地推了李紹安一把。
李紹安走了出去,馬廐里只剩下胡成安跟松風,看到陌生人進入,松風并未躁動,只是警戒地看著胡成安。
胡成安從小到大都在看馬,自然也練就了一門識貨的眼力。
看著體型及肌腱線條都非常完美,且有著美麗毛色以及明亮深邃雙眼的松風,他不禁發出贊嘆——
「好家伙,樓宇慶還真的育了一匹不得了的馬呢!」他說著的同時走近了松風,并試著靠近它的水桶。
此時,松風抬起前腳高站,嚇得他倒退了幾步。
「畜生!」胡成安惱怒地瞪著它咒罵著,「看我怎么玩你!」
說著,他再一次小心地靠近,伸長了手要將錦囊里的蝮蛇粉倒進水桶之中。
就在粉末自錦囊中滑出并溜進水桶時,馬廐的門突然打開來,他不禁手一抖,望向了門口——
此時,站在那兒的不是門外把風的李紹安,而是樓宇慶、軍馬營督統鄒承先,以及馬政司牧監高景山。
他嚇得抽回了手,趕緊地扔掉手上的錦囊。
「胡少爺這是在做什么?」高景山神情凝肅地問。
樓宇慶快步上前,將水桶移至松風碰不到的地方,然后目光一凝直視著被逮個正著的胡成安,「你對我的馬下毒?」
「我……不……」胡成安嚇得不知所措,臉色發白。
鄒承先走上前,拾起掉落的錦囊,倒了一些粉末在掌心上,稍稍嗅聞了一下,「是蝮蛇粉?你對樓家的馬下藥?」
「不是,那個是……」他指著門外,「是樓家的馬醫給的!他就在外面!」
「樓家的馬醫讓你對樓家的馬下藥?」高景山冷斥,「簡直胡說八道!」
「樓家馬醫正是我的妻子,直到剛才她都跟我在一起!箻怯顟c說。
「什么?」胡成安意識到胡家中招了,惱羞成怒地指著樓宇慶,「樓宇慶,你想害我胡家?」
「胡少爺可真能含血噴人。」高景山目光冷厲地看著他,「明明是你溜進樓家馬康下藥,怎說是樓家害你?剛才我們進來時,外面根本沒人!
「不,外面真有個人,他本來是我胡家的馬醫,后來……」胡成安說著說著,自己都意識到不對勁了。
「胡少爺所說的那個樓家馬醫,本是你胡家馬醫,然后他給了你蝮蛇粉,讓你進來對松風下藥?」鄒承先冷冷哼笑一記,看著高景山,「高大人覺得這聽起來像是什么?」
「胡家派人混入樓家,意圖對樓家參加揀擇的馬下藥?」高景山直視著已經亂了方寸、不知所云的胡成安,「胡成安,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我、我……」遭到活逮,已然是現行犯的胡成安慌了。
他知道如今怎么說都不對,怎么說都開脫不了,他意識到他跟他爹都被擺了一道,那個李紹安從頭至尾都是樓家的人,他們上當了。
「樓宇慶!」胡成安惱恨地看著樓宇慶,失去理智地朝他揮拳。
樓宇慶一個側身閃開,同時又伸出他的長腿一絆,胡成安就那么撲倒在地上。
這時,胡大駿已經在胡家馴馬人的緊急通報下趕來,一到門前,看見馬康里的景況,他便知道大事不妙。
「成安!」他大喊一聲并沖進馬厲。
「胡爺,」高景山神情嚴肅地,「令公子在樓家馬廐里做的一切,你可知情?」
胡大駿陡地一震,一時之間回答不上話。
「他方才說原先在胡家的馬醫如今投在樓家門下,是那個馬醫讓他進來給松風下藥的,你……」高景山語帶質問,「知道這事嗎?」
胡大駿喉嚨像卡了一塊鉛,頓時發不出聲音。他意識到自己被李紹安設計了,如今胡成安在樓家馬廄里被活逮,決計是脫不了身的。
此時,他若說是遭到李紹安設計,便表示他亦知情,就算遭到設計,動手下藥卻是不爭的事實,他們父子倆跟胡家都會葬送于此。
如今,他不能認這事,他得在胡成安跟胡家之間做出選擇。
他毅然地走向胡成安,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痛斥,「你這混帳東西!居然如此愚蠢!」
不只胡成安被打傻了,就連其他人也都看傻了。
不過樓宇慶很快地便知道胡大駿的用意,他想棄車保帥,好狠的心,居然連兒子都舍了!
「爹?」胡成安被打懵了,怔怔地看著胡大駿,「您這是……」
「住口!」胡大駿不讓他說話,嚴厲訓斥,「就算咱們胡家輸了樓家幾回,那也是咱們不如人,理當想法子精進,而你居然動這歪腦筋?你好肥的膽子!胡家幾代積累的名聲都讓你毀了!」
胡成安也不傻,他很快地便發現父親這是要犧牲他了,他頹然地呆坐著,眼底全是受傷及痛心。
「高大人,」胡大駿轉身一揖,一臉痛心疾首的表情,「我胡某教子無方,甘愿受罰,我胡家從今以后退出揀擇!罐D身,他又一副誠懇的樣子,作揖道歉著,「樓少爺,若樓家有任何損失,我胡某人愿賠償,還請樓少爺高抬貴手!
樓宇慶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只是唇角微微一掀。「這事歸馬政司管,一切裁決就交給高大人跟鄒大人吧!」
胡大駿一招棄車保帥,與胡成安徹底切割,雖是永久失去了軍馬揀擇的參賽權,卻保住了胡家的基業。
胡成安之后遭到審判,亦將此事一肩扛下,因犯行未遂、樓家的松風又在揀擇中以優異表現勝出,因此減輕了胡成安的刑責。
他遭判入獄三年,但因為胡大駿愿繳罰鍰白銀萬兩,最后減刑為一年半。
依李紹安原本之計,他應是也脫不了合謀之罪,于是在跟樓宇慶夫妻倆商討之后,秀妍想出一計,就是讓他從頭至尾都不存在。
揀擇當天,方日東先大張旗鼓單獨進到馬廐,之后李紹安再趁無人之際進入,甚至在方日東故意大聲嚷嚷,讓所有人都知道他鬧肚子時也要李紹安保持靜默,以營造馬廐內只有方日東一人的假象。
沒有人看見胡成安所說的李姓馬醫,自然也就沒有所謂的共犯了。
不過事后樓宇慶認為他已不適合再待在京城或是到兗州,畢竟這兩處都有胡家人走動,于是他安排李紹安前往豫州,那兒有樓家剛置辦的新馬場,同樣需要馬醫進駐。
就這樣,李紹安帶著母親動身前往豫州。
不久,秀妍在樓宇慶的支持及金援下,在京城東三路上開了一家專攻寵物醫療及用品的「愛寵館」。
因秋向梧及一些官家貴眷們的推崇,京城里的名流富賈們也趨之若驚,秀妍成立了工坊,可以量產,亦能接受訂制,各種時髦新奇的寵物用品征服了京城的名媛貴婦們,愛寵館的各式玩意兒成了她們的行頭之一。
秀妍懷著身孕,便將支希鳳也拉到身邊來幫忙。秀妍如今不同以往,支家人因曾經收養她,順便沾了不少光。
支希鳳來到她身邊幫忙后,跟鄒承先接觸的機會越來越多,兩人也越走越近,旁人看著都覺著他們應是佳期不遠了。
翌年杏月,秀妍產下一名白白胖胖的男嬰,同時鄒承先也托人上支家提親。
終于得見樓宇慶延續樓家香火,樓老太爺可樂壞了,他慎重其事地給曾孫起名叫韌貞,而過去長住滋陽老家的金玉娘亦為了照顧這個小金孫在京城待了下來,韌貞這小娃兒一出生便是萬千寵愛集一身。
出了月子,閑不住的秀妍立刻回到工坊跟愛寵館工作。
樓宇慶雖盼著她能多休息一些時日,可他也知道她是勸不了的,讓她閑在家她就像條失意游魂般。
陽春三月,一年一度的春馬會又即將展開,許多貴眷們都上愛寵館來給自家的犬貓添購新行頭,秀妍可真是忙得不可開交。
這日,兩位發妝精致、面容姣美,猶如春神降臨般的姑娘帶著貼身侍女來到愛寵館。
她們一進到愛寵館內便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兩位姑娘的侍女手上各抱著一只貓,一只是三色貓,一只是貍花貓,秀妍從沒見過這兩位客人,因是新客,于是她主動上前招呼。
「兩位姑娘面生得很,是第一次光顧小店吧?」她問。
「這怎會是小店呢?」其中一位紫衫姑娘笑看著她,「樓少爺給他夫人張羅這偌大的店,想必也是花了不少心思跟金錢!
聽紫衫姑娘說話的語氣,秀妍研判她們是認識樓宇慶的,可……她們不認識她。
「確實!顾领o地一笑,「開這家愛寵館,我丈夫是給了不少的支持跟金援!
此話一出,兩名姑娘倏地瞪大了眼睛看著她。
「你是……樓少夫人?」她們很快地便發現眼前看來衣著樸素、發妝清雅的秀妍,就是樓宇慶的妻子。
「正是!顾郎仂阋恍,客氣地道,「兩位姑娘似乎是我丈夫的舊識。」
兩名姑娘互看了一眼,再打量著秀妍,「我們姊妹倆有眼無珠,不知少夫人就在眼前!
「兩位言重了!顾龁枺骸父覇杻晌还媚锓济駜菏莵碚矣顟c的嗎?」
她這么一問,兩位姑娘懵了。
「少夫人別誤會,我們姊妹二人只是來添置這兩只貓崽子的行頭……」另一名粉衫姑娘解釋著。
其實從她們的衣著打扮及藏不住的嬌艷氣質,秀妍已猜到她們應該是西大街的姑娘,只是不知是哪家的!竷晌还媚锸歉毁F樓的?還是萬春院?或是……」
「少夫人,」紫衫姑娘尷尬一笑,「我們是萬春院的人,我是浣春,這位妹妹是眠秋!
「兩位姑娘人如其名,真美。」秀妍由衷地贊美著。
「少夫人過獎了。」浣春一臉心虛。
秀妍的泰然自若及謙和大度讓她們兩人有點不知所措,一般來說,哪個妻子會給跟自己丈夫扯上關系的姑娘好臉色瞧?
「兩位姑娘想看點什么?」她問,「這兩天剛上了一些新款的項圈跟頸飾,看著應該很適合兩位姑娘的愛貓!
「是嗎?」浣春怯怯地道,「還請少夫人給我們姊妹倆介紹介紹!
「那是自然!剐沐窦s一笑,「兩位請這邊請!
在秀妍的悉心及熱情介紹下,浣春及眠秋買了六條項圈跟頸飾,四件寵物衣裳,然后還預約了兩只貓的健診。
浣春跟眠秋離開后,始終在一旁看著這一切的支希鳳立刻湊了過來——
「她們是西大街的姑娘吧?」支希鳳問。
「是呀!顾呎碇苌系奈锲愤呎f,「是你姊夫的舊識!
「什么?」支希鳳一聽,立刻生氣地道,「她們該不是來找姊夫的吧?」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顾D頭笑視著支希鳳,「你激動什么勁兒?」
「你不生氣嗎?」支希鳳不可置信,「她們居然敢到你的店里來耀武揚威?」
「她們哪里耀武揚威了?沒看她們買了那么多東西,還付了訂金預約健診呢!剐沐χf道。
支希鳳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語帶贊嘆,「我真是太佩服你了,居然可以這么平心靜氣地招呼她們!
「她們對我來說就只是客人,而且是會花錢的客人!剐沐Z帶促狹,「你啊,別皺著五官,婚期已近,要是長出皺紋來可就糟了!
「什么!」支希鳳一驚,本能地搗著臉,「我、我有長皺紋嗎?」
「當然沒有,傻瓜!箍粗巧禋鈰珊┑哪,秀妍眼底盈滿憐愛。
伸出手,她輕輕地覆著支希鳳的臉頰,溫柔地說道:「希鳳,你會幸福的,像我一樣!
支希鳳迎上她溫暖又溫柔的眸子,嬌憨一笑,點了點頭,然后微微撩起袖子,露出腕上的那條三色繩!冈蹅冩⒚脗z都是流水月老拉的線,哪有不幸福的道理?」
「可不是嗎!」秀妍輕輕地捏了她粉嫩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