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一輛馬車在城南的一家玉匠坊停下。
正在打盹的守門小廝抬眼打了個哈欠,見有人從馬車下來,便起身揮著手,「咱們師傅不在,還請回。」
「這位小哥可知道馮大師上哪了?」雷持音一下馬車便端著笑臉,姿態萬般柔軟。
小廝見是個秀麗清媚的姑娘,笑意微漾,嬌美可人,儼然像是桃花仙下凡,頓時看直了眼,傻愣愣地道:「師傅買酒去了!
「我能否在這兒等?」
「行行行!剐P像是被迷了魂,連退了兩步讓她進門!复@兒,可以擋著風!
「多謝小哥。」雷持音提著食盒,笑容可掬地道謝。
小廝忙搖著手,晃頭晃腦的,不住地偷打量她,正想開口跟她攀談兩句,便見馮學剛從街角走來。
「師傅,這位姑娘找您!剐P忙喊道。
馮學剛身形如竹挺拔修長,睨了雷持音一眼,便視若無睹地從她身旁走過,話也不說一句。
「小女子雷氏見過馮大師。」雷持音壓根不以為忤,哪怕他背對著自己,還是朝他福了福身,盡到了禮數。
馮學剛腳步一頓,緩緩地回過頭,瞇起眼,他目光如刃,毫不客氣地打量她,卻是吭也不吭一聲。
「哪來的雷氏?」半晌,他才問。
「京城雷氏!顾Υ。
「京城里姓雷的不多!顾烈髦。
「確實,小女子……小女子曾聽大伯父多次提及馮大師,還說大師手藝高超,見識廣博,若有玉石方面的問題都能上門請大師解惑,對大師慕名已久,方巧小女子到通陽城,便想著給馮大師送來明州烙餅,讓馮大師解解饞!顾_實有堂妹,也已經出閣,這說法天衣無縫得很。
原本帶著幾分戒備疑惑的馮學剛,一聽到明州烙餅,雙眼立刻發亮,「恪餅在哪?」
「在這!顾s緊將食盒奉上。
「走走走,既然是雷家的人,那就進來吧。」他欣喜喊著,讓下人備茶。
雷持音笑瞇眼,回頭朝馬車上的人笑了下:便跟著馮學剛進了主廳前的一座亭子。
才剛坐下,馮學剛已經取出烙餅,豪氣地咬下一大口,可這一口卻讓他愣怔住,皺著眉嚼了好幾下,問:「這烙餅是誰做的?」
「小女子做的!
「是嗎?倒是和持音那丫頭做的味兒很像!
雷持音心底意外極了,她還不知道他的嘴這般刁,竟還記得她做的味道,畢竟她不過做過一回讓他嘗鮮罷了。雖說那回他嘗到時,還將她大大地夸了一番,但也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了,那時的她還是個丫頭片子,而他是個少年,卻已在通州一帶極富盛名。
「是持音姊姊教的好!
「果真是持音那丫頭教的……」呢喃著,他垂下眼睫突然不語了。
雷持音瞅著他,不禁想,難不成他這是在為她的早逝難過?
「馮大師,持音姊姊生前過得很好,每天都是開心度日的!顾纳袂樘淠趟滩蛔〕鲅詣裎。
誰知馮學剛一抬臉,狹長美目滿是怒焰,「她哪里過得很好?她哪里開心度日?我說她就是個傻的,從沒想過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生活,竟蠢得為了照顧表妹嫁進卓家,最后還遭自己的夫君毒殺而死,要不是那混蛋早已燒成灰,我都想進京鞭那混蛋的尸了!」
雷持音被他毫不遮掩的怒焰給嚇得呆住,她從不知道原來他這般關懷自己,畢竟她最后一次到通陽城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了,而他待她始終不冷不熱,唯有她拿出珞餅時,他才會漾開笑臉。
「都兩年了,這兩年來我無時無刻不這么想,要不是雷持言爛著我,我早就——」說到此處,馮學剛驀地察覺自己的語氣不對,一抬眼就見她錯愕地瞠圓眼,心想她恐是察覺了什么,他也懶得解釋,橫豎人都已經不在了,名聲什么的還重要嗎?
呼了口氣,趁著下人上茶的當頭,他斂了怒火,狀似平淡地問:「你特地上門,不會是純粹送烙餅過來的吧?」
雷持音臉色僵硬,本是想追問什么兩年,她不是才剛離世嗎?可被他一問,想起今天來的目的,棹衡了一下,先壓下自己的困惑,道:「確實是有件事想麻煩大師!拐f著,她從懷里取出一張畫,在他面前攤開,「不知道大師是否瞧過這只玉扳指?」
馮學剛只看了一眼,不答反問,「你作的畫?」
「是!
「看來持音不只與卓家表妹交好,與你也相當要好,要不怎會連畫技都一并教你!拐f著他險些就要輕撫畫作。
雷持音愣愣的,覺得今兒個意外得到許多消息,讓她腦袋里一團亂,只能按捺住情緒,順著話意道:「持音姊姊人好,我也只學了她的七八成罷了!故聦嵣,她可沒教過她堂妹,反倒是教了小雅,而小雅是青出于藍更勝于藍。
想起小雅,她不由得想,假設已經過了兩年,馮學剛也知曉一些京城的消息,那么要是問些小雅的事他許是知情的,是不?
可,要怎么問?
「人好有什么用?」他哼了聲,將畫紙遞還給她!高@是我雕的玉扳指,你找這個做什么?」
雷持音喜出望外地道:「果真是,一瞧見那玉扳指上的深浮雕,我就知道一定出自你的手藝!乖捖,見他微揚眉看著自己,她馬上又接了句,「以往聽持音姊姊說過,大師的深淺浮雕技法是一絕!
「是嗎?她這么說過?」
「嗯,持音姊姊向來欣賞大師的手藝,之前和表妹開設端玉閣時,還曾打過念頭,想要聘大師進京呢!
「我才不去!顾涣寺,神色漸有不耐,「說吧,你找這玉扳指做什么?」
「不是要找玉扳指,而是找這玉扳指的主人,既然這玉扳指是出自大師之手,想必該有紀錄是誰下的單!狗彩墙訂蔚纳,必定會留下委托人的姓氏住所等等重要消息。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雷持音傻住,這人非要在這當頭又犯脾氣?她剛剛是說了哪句話招惹他了?這人什么都好,偏偏就是性情古怪,說風是雨的,教人摸不著頭緒。
「大師,這個玉扳指牽扯到一件命案,偏巧被我撞見了,我遭人懷疑,想要自清就得要拿出證據,要是找到訂制這玉扳指的人就能幫我洗清嫌疑!顾吐曄職獾卣埱笾。
「關我什么事?」馮學剛冷漠地道。
雷持音傻眼,這人是不是要逼她掀開底牌才得以相助?可問題是,她說了他會信嗎?
她終究只能說:「大師,看在持音姊姊的分上……」
「她已經死了!
「因為她已經死了,所以你跟她的情分也斷了?也是,這年頭還有誰念舊情,又不是人人都有俠義心腸,是我誤解了,還請包涵。」話落,冷睨了他一眼,她隨即起身。
馮學剛愣怔地看著她的背影。不知怎地,剛剛那一席話讓他感覺就像是持音在拐彎損他一樣,持音那丫頭樣樣好,可偏那張嘴就是長壞了。
「給我站住!」見她頭也不回的走遠,馮學剛喝道。
雷持音停下腳步,懶懶回眸,「惹惱大師了嗎?瞧我傻的,大師早練就金剛不壞之身,刀槍不入之心,三言兩語哪穿得透?」
「你……」
「小女子告辭!顾齑捷p啟,身姿端正,眸色卻不掩鄙夷。
她要真是洗刷不了冤屈,那也是她的命,但待她死后,遭拘魂之前,肯定夜夜入他的夢,痛快地罵他一頓。
馮學剛一口白牙都快咬碎了,見她真要走,便吼道:「那是個牙人,姓莊,聽說是城里最大的牙行老板。」他是倒了哪門子的楣,天生都怕她們姓雷的姑娘!
雷持音腳步一頓,轉過身,婷婷裊裊福了福身子,「小女子在此謝過馮大師救命之恩,還有,烙餅得要趁熱吃,冷了可就不酥脆了。」
話落,她轉身就走,走得極快,甚至小跑步了起來,而馮學剛瞪著她的背影,神色恍惚,總覺得他看見雷持音了。
雷家的姑娘……性情、動作都這般相似嗎?
他呆站在亭子里好半晌,直到小廝又領了人進來,他都渾然未覺。
「學剛!
來人喚道,他才回過神瞪著對方脫口道:「持言,你們雷家的姑娘性情都是一樣的嗎?」
雷持言被他沒頭沒尾的問話給弄懵了,「你在說什么?」
「方才有個姑娘說是持音的堂妹……」馮學剛將方才的事說過一遍,而后拿起了已經半冷的洛餅!高@味道可真像極了持音的手藝!
「學剛,我確實有個堂妹,可是她嫁在京里,不可能來到通陽城,甚至莫名其妙被污蔑成兇手,再者,那個堂妹并未跟著持音學過廚藝或畫技,更正確的說,我們家兩房并不親近!
他到通州巡視礦場,再順道拜訪馮學剛,這是每年都會做的事,只是打從馮學剛得知持音的死訊后,總是掛著張生人勿近的冷臉,頭一次瞧他這般有精神。
「可是這味道真的和持音的手藝很像,不信你嘗!顾麖氖澈欣镌偃〕鲆环葸f給雷持言。
雷持言本想安慰他不過是遇上無傷大雅的騙子,可還是拗不過他的接過烙餅嘗了口,這一吃,雷持言也愕然,這味道……
「像吧!」馮學剛道。
雷持言徹底無言。持音的廚藝雖是母親手把手教的,可持音做的各種佳肴卻有自個兒的風味,而且皆迎合小雅的口味,那是旁人模仿不來的。
這味道確實是持音的手藝,再加上馮學剛方才提及的畫技……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姑娘在哪?」
「走了!
「可知道她住所在何處?」
「誰會問一個陌生姑娘家的住所?」馮學剛才不會說方才自己被那酷似雷持音口吻的話語給震懾住,哪里還會記得該做什么。
「把她的面貌畫出來!闺m然不知道那位姑娘到底是何來歷,但這事透著古怪,總覺得必須查查。
馮學剛立刻差人備妥紙筆,飛快地在紙上作畫。
雷持言在旁看著,就在畫快完成時,他脫口道:「是她?」
「她是誰?真不是你堂妹?」
雷持言眉頭深鎖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