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餓!
這是從沉沉的熟睡中醒來后,頭一個浮現在雪儂腦海中的意念,懶洋洋地睜開眸子,瞬間又闔上,因為日光太刺眼。
難怪她餓,該吃早餐了嘛……
咦,不對,她還沒吃晚餐!
又猛然拉開眸子,她局促不安地吞了好幾下口水,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用眼角往旁邊偷瞥過去,只一眼,忐忑的心頓時咚一下沉沒到大西洋海底咕嚕嚕溺斃,嘴里溢出一聲無力的呻吟。
不是作夢!
她在心底哀號,明明是來找人的,卻先被人「干」掉了,竟然出這種狀況,她在耍呆嗎?
再也不敢多瞄上身旁的人半眼,她唬一下跳,不,跌下床,七手八腳爬在精致的波斯地毯上,手忙腳亂的到處撿拾胸罩內褲,再丟掉——不能穿了,最后撿起浴衣穿上,再對著房門向身后床上的人吶吶「解釋」。
「對……對不起,可是我不能不帶雅克回去,不然事情就大條了!」
最好他能理解,如果不行的話,她也沒辦法,這種事不管說真話或謊言都無法做深入解釋,不然不是穿幫穿得很難看,就是人家以為她腦筋有問題,干脆把她丟進療養院里去種杜鵑花,所以她不能跟他混太久,免得他要追根究柢,到時候看她怎么辦!
但最怕的還是他不讓她帶雅克回去,所以,她必須先下手為強,先搶人再說!
于是,她急吼吼地打開門就沖出去,打算一找到雅克就直接把人抓回去關一輩子禁閉……咦?
猝然煞住腳步,左看、右看,再往后看……
衣柜。
「喔,天,我回來干汁么?」她又呻吟。
好吧,要抓那小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她還是先上好全副戰斗裝備再去一趟。
于是,她用最快的速度沖澡、穿內衣褲,然后套上短袖襯衫,下擺在腰際打了個結,再穿上七分牛仔褲、襪子、運動鞋,最后將披肩長發綁了個俐落的馬尾。
「好,可以了!」別說捉一個小鬼,要捉猩猩、老虎也行!「上陣吧!」
可是,她的手尚未握住第一扇門的門把,馬上又收回來。
請等一下,她在做什么?她真的以為可以這樣輕輕松松的越界過去,肆無忌憚的在那邊大肆搜索犯人,一找到人就直接押送回來問審嗎?
未免想得太美好了!
特別是,九年過去,埃米爾很明顯的改變了許多,雖然他只說過一句話,但光是看著他,她就感覺得出他不一樣了,更別提他們在床上鬼混了一整晚。
曾經,他是冷峻嚴酷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模樣在他身邊筑起一道防護網,只為了想保護他自己;曾經,他也是親切溫和的,那樣努力想討好她、追求她,任由她刁難,好好脾氣的縱容她,因為他迷上她了。
但這回再見面,他既不是溫和也不是冷峻,而是令人摸不透的深不可測,她從沒見過那種模樣的他,那樣從容不迫,彷佛能洞悉一切的深沉,透著一種帶有幾分神秘的危險氣息,不用吭半聲,自然而然就散發出一股令人無法不屈服的懾服力。
對她而言,那樣的他是陌生的,不能理解的,使她有點心驚,也有點膽寒。
不過有一點他倒是沒變,三十七歲的年紀卻有四、五十歲的老成練達,他總是比實際年齡成熟許多。
他會任由她帶走雅克嗎?
她敢用這輩子所有的薪水打賭,不可能!
他有可能被她說服嗎?
除非他腦袋里的螺絲釘不小心掉了幾枚,秀逗了!
那她該怎么辦?
算了,光在這邊想破腦袋也沒用,走一步算一步,到時候再看著辦吧,無論如何,她非得把那小鬼帶回來不可!
跟她一樣,那小鬼也是屬于二十一世紀的人,不應該逗留在十九世紀的。
于是,跟十年前一樣,她又開始積極地找起「門」來了,尋找那扇可以找到他的「門」……
請等一下,難不成這扇「門」根本不是通往一八四七年或一八五七年,而是通向……
他?
。
「她來過了?」伊德驚呼!刚娴?什么時候?」
「昨夜!够厥株P上房門,埃米爾緩步走向樓梯!附裨珉x去!
「今早?」伊德不禁抹起一彎曖昧的笑,整整一夜,猜想得到他們都在忙些什么有益健康的健身運動。「那么,她看上去依然只有十五、六歲嗎?」
「并不,」埃米爾若有所思的低喃!鸽m然她的表情依舊透著少女般的純真味道,乍看之下似乎尚未滿二十,但只要再仔細多端詳一會兒,就可以察覺她一舉手、一投足皆散發出成熟女人的嫵媚風情、優雅豐姿,事實上,她比我記憶中更撩人、誘人、蠱惑人,再次見到她,頭一眼我就知道這輩子都別想擺脫對她的渴望了!」
「但,你終究等到她了!」伊德的眼神是不勝同情的!刚拍,總算讓你等到她了!」這九年來,埃米爾等待得有多辛苦,他看得比誰都清楚。
不過他可從來沒提過要埃米爾放棄,因為埃米爾的死心眼,他也比誰都了解。
「是,我終于等到她了,而且……」埃米爾的聲音十分低沉,似乎仍有些難以置信!柑,我的兒子!」
「像是奇跡,對吧?」
奇跡中的奇跡!
「確實。」埃米爾低應。
「那么,別怪我提到掃興的事,你的繼承人應該是雅克吧?」
「他是我兒子,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可曾考慮到后遺癥?」
「怎么?你以為雅克沒有能力接下公司嗎?」
「那個比狐貍更詭詐的小子會沒有能力?」伊德仰天嗤之以鼻地哈了一下,充分顯露出對那四個字的不以為然,「愛說笑,要我說,那小子可能比你還精明能干,交給他哪里會有什么問題。我擔心的是……」他略微遲疑一下!高溃沂钦f,倘若雅克沒有出現,你可曾想過財產要留給誰?」
「自然是索瓦叔叔的兒子戴戎。」埃米爾毫不遲疑地說!鸽m然他不夠精明也不夠強悍,但十分忠誠可靠,工作勤奮,能力也還算不錯,守成足足有余了!
「如果是在晚輩之中挑一個呢?」
「那就戴戎的兩個兒子其中之一!
「正如我所料,不過,也正是我擔心的事!挂恋鹿緡仭
「你不贊成?」埃米爾瞟他一眼。
「不是不贊成,而是……」伊德猶豫一下!肝也幌嘈拍悴恢,不管是交給戴戎的兒子或雅克,一定會有人不滿…………」
兩人同時踏下樓梯最后一階,也同時停下腳步。
「你是說……」埃米爾的表情又多深沉幾分!赶?」
「不只席勒,要知道,倘若你沒有子女,按照法律,你可以留下遺囑指定繼承人,換句話說,任何人都有機會,但席勒自認他的機會最大,因為在晚輩之中,他的年紀最大,所以……」伊德神色異常凝肅!感⌒臍v史重演!」
下顎繃了一下,「我會小心的。」埃米爾承諾道,轉向餐廳走去。
伊德兩手插在褲袋里,緊隨一側!冈捳f回來,好不容易雪儂小姐來了,你卻又讓她走了,為什么?」
「要來要走只能由她決定,我不能也不想勉強她!拱C谞栰o靜道!高@是她的生命,應該由她自己決定!
「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
「可是……」
「她會再來的!
「什么時候?」
「很快!」
說話間,他們步入餐廳內,雅克早己在他的座位上等候,一見父親出現,馬上拉開有點頑皮的燦爛笑容擠眉弄眼。
「爸爸,熱巧克力是給誰的呀?」
「你母親!拱C谞柣氐,并在餐桌首位落坐。
雅克哈了一聲!笅屵湓缇筒缓惹煽肆α,現在她都喝紅茶配果醬面包!
「是嗎?」埃米爾怔了一下!改敲茨隳兀俊
「我寧愿喝巧克力。」雅克嫌惡地推開面前的牛奶。
「那就給你吧!」埃米爾把熱巧克力挪到雅克前面,再吩咐管家!赶=,請再準備另一份茶具。」
「是,先生!
管家銜命離去,雅克一手巧克力,一手面包卷,正待咬下去,忽又停住。
「爸爸,媽咪應該快來了吧?」
「是的,她應該快來了,也或許……她已經來了!」
。
沒人。
雪儂暗暗松了口氣,可是下一秒,她又苦笑起來,她是鴕鳥嗎?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現在見不到人,她還不是得主動去找他「談判」,最好先讓她找到雅克,也不用談什么判了,直接把人五花大綁扛回去就行了,但若是不幸先撞見埃米爾……呃,再說吧!
可是一打開通往走廊的門,雪儂不由得又開始呻吟起來了。
這棟宅子改建得確實夠徹底,門變成墻壁,墻壁又變成窗戶,走廊變成房間,房間又變成浴室,一百五十年前與一百五十年后完完全全不一樣。
現在,樓梯到底在哪里呀?
好不容易找到樓梯走下一樓,原地轉一圈,她簡直想哭,還沒找到人,她自己就會先迷路了,明明是她家說!
「夫人,您要找先生嗎?」
突如其來的問句駭得雪儂宛如被驚嚇的貓一樣原地跳著回過身去,赫然發現背后不知從哪里冒出一位四十多歲的瘦管家,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彷佛幽靈古堡里的幽靈管家。
「你……你……你……」她驚駭得一下子找不到自己的舌頭。
「我是管家希金!故莨芗夜е數墓,語氣平板地介紹自己的身分,見雪儂一身「傷風敗俗的奇裝異服」,竟然半點驚奇的反應都沒有。「倘若夫人您是要找先生的話,先生和少爺都在餐室,容我為您帶路!
哪里來的怪胎?
雪儂瞪著眼,見瘦管家希金說完后就自顧自轉身帶路,她哭笑不得地咧咧嘴,拔腿追上去。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埃米爾?」
「先生交代過。」
「你又怎能確定埃米爾說的是我?」
「突然冒出來,服飾怪異的女人,先生這么說的!
雪儂低頭看看自己,啼笑皆非,她哪里怪異了,在二十一世紀,大家不都這么穿,明明是他們少見多怪嘛!
「夫人,請。」
管家推開餐室的門,她一眼就見到餐桌盡頭的埃米爾,由于他正低頭專心在面包上涂抹果醬,她才能夠放大膽地把視線定在他身上。
九年的時空分隔,他不一樣了,她也不再是當年那個莽莽撞撞的少女,但這似乎并末在他們之間造成什么距離,也或許有,然而經過昨晚纏綿一整夜的激情,就算有地球到火星那么遠的距離也不存在了。
顯然這就是埃米爾之所以會那么做的原因,九年后頭一回見面,他竟然只舍下一句宣言,剩下的全在床上解決,用最短的時間消除橫亙在彼此之間的距離,以最熾熱的欲火燒融兩人之間的隔閡,在結合的那一剎那,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九年前。
想到這里,她不禁兩腳虛軟,心神恍惚,有那么片刻間,她真想不顧一切留在他身邊……
「媽咪,快來呀!」
悚然回神,她暗暗掐了把冷汗——險些讓感情湮滅理智了,連忙將不切實際的妄想收回來打包傳真回二十一世紀,并將目光從某人身上硬拉開,而后注意到一旁是伊德起身對她露出揶揄的笑,坐在埃米爾和伊德中間的雅克正在對她招手。
來就來!
硬起頭皮,雪儂大步走進餐室里,不過說實話,倘若不是埃米爾還低著頭,她可能會賴在外面打死不進來。
但她才剛走到雅克后面,怒氣沖沖的正打算替他的腦袋大肆整修一下……
「來,雪儂,坐這里。」聲音既不兇也不狠,語氣卻深沉得教人沒膽子抗拒。
雪儂的腦袋短路了一下,旋即乖乖的服從埃米爾的「命令」,繞過埃米爾后面坐到雅克對面。
沒辦法,一旦面對埃米爾,她就心虛,自動自發地從頭到腳一整個投降。
「你的果醬面包!
「謝謝。」
「還有乳酪和紅茶!
「謝謝。」
「是我跟爸爸說媽咪現在不喝熱巧克力,改喝紅茶的喔!」雅克一臉得意。
不聽話的小鬼,真想咬他一口。
但她不敢,她知道埃米爾正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看,不知何時要開口質問她、責備她,一想到這,腦袋就不由得心虛地愈垂愈低,一副「對不起,我錯了,我認罪,請判我死罪吧!」的模樣,坐立不安的啃著那份保證會讓她消化不良鬧胃痛的果醬面包,一口口硬吞,連紅茶也不敢端來喝,簡直就像是被驅趕到墻角落已無處可逃的小強,只等著大腳丫子一腳踩扁她,還是她自投羅網的咧!
然后,她聽到伊德調侃的笑聲,他在她落坐后也坐下了。
「雅克,幾年不見,怎地你媽咪變成小老鼠了?」
「因為爸爸是大貓咪嘛!」
偷偷各瞪他們一眼——走著瞧,雪儂繼續啃面包。
伊德滿不在乎地哈哈一笑,然后用下巴指指雪儂,眼睛卻看著雅克。「真令人驚訝,雅克,原來你們國家跟越南一樣,女人居然可以穿長褲?」
「蘇格蘭男人可以穿裙子,為什么女孩子不能穿長褲?」雅克振振有詞地說。
「有道理!
「而且要穿鳥籠,不如穿長褲!」
「鳥籠?」
「你們這邊的女孩子不都是要先套上鳥籠再穿上裙子的嗎?」
十年前要穿幾十件襯裙,十年后套鳥籠,八十年代又變成在屁股上掛籃框,十九世紀的女人總是那么辛苦。
伊德失笑!冈谖铱磥,說是母雞籠更貼切吧?」
「不管是鳥籠還是母雞籠,」雅克一本正經地板著臉!缚傊,外公老說媽咪就像一只安靜不下來的暹邏貓,要把暹邏貓關在鳥籠里頭,太可憐了啦,所以說,媽咪還是穿長褲好!」
「鳥籠里的暹邏貓?」伊德喃喃道,笑意在喉嚨處蓄積,目光不由自主地朝雪儂飛去,才一眼,抽了口氣,忙又拉回來,硬把笑聲憋回肚子里——雪儂正在用眼刀砍殺他。「是是是,好可憐,暹邏貓被困在鳥籠里,真的好可憐!」
埃米爾若有所思的皺了一下眉頭,但很快又回復原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