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好不容易將面包吃光,眼角瞅見埃米爾還在吃他的早餐,雪儂趕緊摸來紅茶一口氣喝光,再咳了咳,鼓起勇氣開口。
愈拖愈難開口,早說早解脫。
不過得很有技巧、很婉轉的提出來,免得埃米爾當場就給她打回票,連商量的余地都沒有。
「呃,我想……想……」
「媽咪,你想帶我回去對不對?」
雪儂靜了一下,旋即吃驚的倒抽氣,慌張的眼立刻溜向埃米爾那邊,以為他要爆發了,說不定還會順手把他吃一半的炒蛋全翻到她頭上來,意謂請她滾蛋——自己一個人。
然而奇怪的是,埃米頭竟然好像沒聽見似的自顧自吃他的香腸和炒蛋,困惑之余,雪儂不禁暗暗松了口氣,然后拚命對兒子使眼色。
婉轉,婉轉,要婉轉,不能一棒子就敲下去!
「雅克,你,呃,你應該比誰都清楚,你不能不回去呀!」
「我知道,可是呢……」雅克拉開嘴皮笑出一臉詭譎。「媽咪跟爸爸說也沒用嘛!」
「那要跟誰說?」雪儂狐疑地問。
「當然是我羅,」雅克大剌剌的指著自己的鼻子,很得意這一集的主角是他!敢灰厝プ匀皇且晌易约簺Q定的嘛,而且外公也囑咐我……」
「外公?」雪儂尖叫!改愀嬖V外公了?」不對勁,有什么不對勁!
「沒有,不過……」雅克聳一聳肩!竿夤珖诟肋^我好幾次,哪天有機會見到爸爸,一定要想辦法撮合爸爸跟媽咪……」
不敢相信,這根本不是不對勁,而是大災難!
「但你外公根本不了解整個狀況呀!」雪儂氣急敗壞地嘶吼。
「有什么辦法,」雅克兩手一攤!笅屵溆植辉S我告訴別人。」
「說了也沒人會信!」只有她和兒子開啟得了「門」,其他人連看都看不見,
說了誰會信?
「也是啦,所以我連最疼我的外公都沒說,可是……」
又可是,她可不可以不聽?
「可是什么?」
「我已經跟外公發過誓,一定會按照外公交代的去做嘛!」
雪儂呻吟,想哭。「你外公到底交代你什么了?」
雅克咧嘴一笑!竿夤f,哪天要是有機會見到爸爸,一定得要求爸爸和媽咪結婚,如果爸爸不愿意,那就算了,但如果是媽咪不肯的話,我就留在爸爸身邊不回去了!」
青天霹靂響,天際數十道雷連環劈下來,劈得雪儂一腦袋焦黑,差點沒當場發作羊癲瘋,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再翻兩下白眼。
「你你你……你說什什什……什么?」
「請媽咪和爸爸結婚!
算了,別掙扎了,她還是直接昏倒吧!
雪儂又開始呻吟了!秆趴,別這樣,你知道這是不可以的!」
「我跟外公發過誓了!
「雅克,請你體諒一下……」
「我跟外公發過誓了!
「雅克……」
「我跟外公發過誓了!
不知死活的小子,以為她不敢開扁嗎?
「雅克!」雪儂翻臉怒吼!改氵@小子,我K……」
「爸爸,媽咪要揍我!」
誰也沒料到,如此簡單的一句話,效果不但驚人,也很可笑,咻一下雪儂就不見人影了,雅克和伊德先是愕然,繼而狂笑到聲音都擠在喉嚨來不及出來,險些被自己的笑聲噎死。
埃米爾眼也不眨一下,慢條斯理地放下叉子,優雅地執起茶壺在雪儂的空杯里注滿紅茶。
「雪儂!
「喝茶!
縮著腦袋半天,又咽了好幾口唾沫,雪儂方才戰戰兢兢的從餐桌底下爬出來,雙頰兩抹尷尬的赧紅,目光落在自己的茶杯里——埃米爾又在盯著她看了,拚命壓抑住想要拔腿逃回二十一世紀的沖動……侏羅紀也行,冰河期就有點勉強了……
「雪儂。」
「什……什么?」
「我什么都不會問你,包括你怎么出現在這棟房子里的……」
天,最好不要!
雪儂畏縮一下,差點又躲到餐桌底下去。
「我保證,我什么都不問,只請你答應我一件事!
嗚嗚鳴,肯定不會是什么好事!
「哪……哪一件?」
「讓雅克自己決定要留在我身邊或隨你回去!
該死,就知道不是好事!
「但……但是……」
「不行嗎?好,那么請解釋,為什么……」
「好嘛,好嘛,讓他自己決定,讓他自己決定嘛!」雪儂連聲尖叫,然后哀怨的抽抽鼻子,咕噥,「以前你都不會追問我任何事的說,我就知道,對你來講,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埃米爾眸中飛快掠過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但表情依舊不露半點痕跡。
「他是我兒子!
「廢話,不然是誰的?」
「你沒有權利不告訴我!
雪儂的腦袋又往下掉了!笇Σ黄!
埃米爾伸出修長的手指扶起她的下巴,兩人四目相對!肝也还帜,但孩子的事讓他自己決定吧!」
一對上他那雙沉邃似幽井的眸子,她的心跳又亂了拍。
「我可以說不嗎?」雪儂喃喃道。
「不可以!故栈厥,埃米爾繼續用他的早餐。
就知道,唉,現在她該怎么辦呢?
該死的他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樣就好,溫和也行,冷峻也罷,起碼她猜得出他是高興或哪里不爽了,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她都應付得來,但眼前的他這種摸不透的深沉,她根本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連猜都猜不來,難道這就是所謂成熟男人的轉變?
雖然對十年前的她來講,當年的他已經夠成熟了,因為那時的她也只不過是個高中剛畢業的毛頭少女,只要是已踏入社會工作的男人,對她而言就夠「老」了。
然而不可否認的,跟眼下的他一比,當年的他根本不夠看。
十年前,他也才剛踏入成熟階段,尚無法確實控制住情緒的起伏,很容易就能讓人看出他的喜怒哀樂,換言之,只要摸透他的脾氣,應付他并不是太困難的事。
但眼前的他可就是個名副其實,真正的成熟男人,那樣沉穩從容,宛如一潭深藏不露的靜水,誰也摸不透它有多深,你的一切卻毫無保留的映現在平滑如鏡的水面上,彷佛這世間所有一切都逃不過他的眼,卻沒有任何人能夠看透他半點心緒。
看來在這十年里,他已練就鋼鐵般的自制力,足以使他隱藏起所有情緒,讓人看不透他任何心思了。
可惡,成熟男人最難搞了!
漫不經心的啜飲著紅茶,雪儂絞盡腦汁苦苦思索要如何脫離眼下的困境才好,沒注意到其他三人已用完早餐,正用三雙好奇的眼盯住她研究。
她究竟會想出什么無與倫比的餿主意來解決目前的難題呢?
「好,結婚就結婚!」驀地,雪儂毅然道,一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壯烈。「但我有條件!
「什么條件?」埃米爾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我們要在鄉下的小教堂舉行秘密婚禮,」雪儂的語氣十分堅決!覆煌ㄖ魏稳,也不舉行婚宴!
「可以!拱C谞柡芩斓念h首同意。
雪儂再瞥向雅克。「婚禮一結束,雅克就得跟我回去,也不準再自己跑到這里來!」
雅克更阿沙力!笡]問題,沒有媽咪的同意,我絕不會再自己跑來了!」
雪儂點點頭,視線又回到埃米爾那邊。
「最重要的是……」她嚴肅的目注埃米爾!肝規а趴嘶厝ズ缶筒粫賮砹耍热裟奶炷愫蠡诹讼肓硗饨Y婚的話,請務必記得我們舉行的是秘密婚禮,你只要私下去辦離婚就行了,這么一來就不會有人知道你結過婚又離婚了!
拿破侖和約瑟芬可以離婚,他們當然也可以,這就是她的解決之道。
這也是拿破侖最偉大的功績之一——婚姻狀況非宗教化,無論是結婚或離婚,再也不需要經過教會的恩準了,不像亨利八世,想離個婚還得先跟教宗拍桌翻臉,最后干脆砍掉老婆的腦袋,一了百了,還可以省下好幾筆贍養費。
悄悄結婚,偷偷離婚,正適合他們。
「我會記住!節饷艿慕廾孤湎聛硌谧“胙郏C谞柕谋砬橐廊荒獪y高深,總是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很好,」雪儂滿意地點了一下頭!改俏覀兙徒Y婚吧!」一口氣喝完紅茶,她起身,伊德也跟著起身!肝蚁胛易詈谩夯厝ァ荒脦准路^來,不然你也不敢讓我穿這樣出門!
一待她離開餐廳,伊德又坐回去繼續用早餐,雅克奇怪地看著他。
「伊德叔叔,你干嘛起來又坐下,起來又坐下的?」
「這是禮節,」伊德莞爾道!冈谂總兂霈F或離去時,紳士們必須起身以示禮貌!
「那爸爸為什么不用?」雅克用叉子指指埃米爾!杆皇羌澥?」
「我想……」伊德斜睨著埃米爾,唇邊笑意放肆地拉開!敢苍S你父親知道,如果他真的起身的話,你母親可能會一路逃回東方去!」
雅克聽得哈哈大笑。「真的耶,我從沒見媽咪這么害怕過任何一個人呢!」說著,他眼中亮起狡猾的光采!高@倒方便,以后若是我想做什么媽咪不允許的事,我只要躲到爸爸這邊來做就行了!」
「我會先揍你一頓屁股!」埃米爾以最平靜的語氣警告他,再問:「你母親接受過洗禮嗎?」
不滿地呃起小嘴,雅克忿忿地喝下一大口巧克力,「有,雖然媽咪是無神論者,但我們家都信奉天主,所以外公要求媽咪也得領洗!顾竟緡亣伒卣f。
「那就沒問題了!拱C谞栢。
「為什么?」雅克好奇地問。
「很簡單,任何一對已領洗者所締結的婚姻是不被允許離婚的!挂慌,伊德代替埃米爾作解釋,「既然你母親不信教,她應該不知道這點……」他笑得一臉奸臣樣!讣热活I過洗禮,你父親和你母親就不能離婚了!就算她堅持要離,你父親也可以拿出這個理由拒絕,對吧?」最后兩個字,他是在問埃米爾。
埃米爾無語,默默喝茶。
伊德笑笑!覆贿^,你不怕她真的不回來了嗎?」
埃米爾依舊默不吭聲,僅將目光移向雅克那邊,后者得意洋洋的猛拍胸脯,自信滿滿。
「沒問題,交給我就搞定了!」
話剛說完,雪儂又跑回來了,一臉莫名其妙的驚訝。
「埃米爾,衣櫥里那些衣服是你替我準備的嗎?」
「不是。」
「那是哪里來的?」
「突然出現的!
突然出現?
難不成又是……
「喔……」雪儂兩眼飄開,不太自在的咳了咳。「那么,既然我的衣服有了,我們現在就可以出發了。」
「不,還少一件!
「哪一件?」
「結婚禮服。」
「咦?結婚禮服?不需要吧?」
「一定要!」
「可是……」
「不要跟我爭辯這件事,我絕不讓步!」
他不讓步,難不成要她讓步?
門兒都沒有,去爬窗吧!
雪儂馬上兩手叉腰,氣勢洶洶的跟他爭辯起來,在「辯論」這門學問上,她可是學有專精的,前年在撰寫博士論文時,她都不曉得跟教授咆哮山河多少次了。
只可惜這場辯論還沒開張就已決定她要輸場,因為她是占下風的一方。
一開始,埃米爾便徹底實現了他的宣言,十分堅決,不肯稍讓半步;雪儂更不愿認輸,打死不低頭,結果兩人當場就在餐廳里掀起第二次巴黎大革命戰火,槍來炮往激戰了數百回合,最后大概是不耐煩了,埃米爾索性站起身來,用他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輕而易舉地將低低在下的雪儂壓成一張薄薄的玻璃紙,還是透明的。
雪儂不得不仰起臉來——總不能對著他的胸膛吵架吧,結果,她馬上搞丟了她的聲音。
雖然不甘心,但每當埃米爾一語不發地用那種深沉不可測的幽邃目光凝注她,彷佛她就像一方透明水晶般一目了然,隨便掃兩眼就可以掃瞄出她心底最深處的秘密似的,不由自主地,她的心虛又開始無限度暴漲,漫淹三大洋五大洲,明知不可能被他看出什么蟑螂螞蟻來,偏就是七上八下的不安心,只能猛吞口水,根本說不出半個字來。
所以說,心中有鬼的人吵架永遠吵不贏,沒轍,她只好舉起小白旗投降。
「好好好,等結婚禮服就等結婚禮服,不過能不能請問一下,要等多久?」
「起碼十天半個月吧!
「……enculer!」
「跟九年比起來,你不認為十天半個月很快了嗎?」
「……」
真正狗屎!